電影尚未開機,《繡春刀》劇組在影視城附近租了一間體育館當做是劇組成員的訓練場地。
此時,正在各自練功的演員們瞧見程遠向許臻挑釁,感覺十分有趣,紛紛朝這邊圍了過來。
導演陸海陽更是直接架起了攝影機,開開心心地錄製起了花絮。
大家都知道,許臻和程遠的“交情不錯”。
昨天剛進組的時候,工作人員帶着演員們去馬場那邊挑馬,程遠自己不着急挑,卻一勁兒熱情地幫着許臻找馬。
一會兒說這匹像“萌萌”、一會兒說那匹像“萌萌”,許臻一言不發,撈起鐵鍬來,戳起一鍬馬糞就要往他腦袋上蓋。
衆人跟許臻相處時間不長,對他的個性不太瞭解,但看這孩子平時跟誰都是和和氣氣、老老實實的,惟獨程遠能惹得他火冒三丈,兩人想必是關係不錯。
“鏘!”
“唰唰唰……”
“鐺鐺,鐺鐺鐺!”
“……”
片刻後,交手開始,金鐵交擊之聲、利刃破空之聲瞬間便響徹了整座訓練場。
兩人看上去打得風生水起,但實際上當然不是真打,只是在互相給對方喂招而已。
方纔,武術指導給每個角色都設計了一套符合其身份特徵的武術風格,並有針對性地教授了部分武術動作。
許臻和程遠現在就是在練這些剛學到的招式。
武術指導林桑站在不遠處,認真觀察着兩人的對打,一邊看一邊記錄,不住地點着頭。
“不錯啊陸導,”林桑扭過頭來,看向身旁的導演陸海陽,讚許地道,“咱劇組的演員,功夫底子真的都還挺不錯的。”
“尤其是小許。”
林桑低頭看着手中的筆記本,笑道:“我進組之前就問了,演員們有沒有什麼擅長的兵器。”
“小許明明單刀耍得非常好,但還是願意學新兵器,而且上手還快,一點就透。”
“又肯努力又有天賦,我看這孩子將來一定能有出息!”
陸海陽聽到這番話,有些詫異地轉頭看向了武術指導林桑,道:“林指導,我不知道您這個‘出息’指的是出息到什麼程度……”
“其實他現在也蠻有出息的,整個《繡春刀》劇組,除了吳震,就數他片酬最高。”
林桑聞言一呆。
他近幾年一直在歐美做武術指導,對國內關注確實不多,頂多也就是聽人講起最近有什麼大火的華語功夫片,確實是沒聽說過有許臻這號人。
他轉頭看向了場中那個使雙刀的年輕人,定睛打量了好半天,忽然一拍大腿,叫道:“啊!我知道了,是那個孩子——《夜雨江湖》裡的雪竹!”
想到這裡,林桑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笑道:“我說怎麼看着有點眼熟,原來是那個三分鐘長鏡頭的小和尚呀!”
“他現在居然已經很有名了嗎?”
陸海陽點頭道:“嗯,確實挺有名的。”
“他前一陣子有一部劇的口碑爆了,現在大概應該算是一線了吧。”
林桑饒有興致地問道:“是嗎?是什麼劇?回頭我去看看。”
陸海陽擺擺手,笑道:“這個我估計林指導可能興趣不大,是一部校園劇。”
林桑問道:“校園劇?講武校學生的故事嗎?”
陸海陽臉色一僵,道:“不是,就正常的學校,做做題啊,談談戀愛啊,這種……”
林桑:“……”
他表情呆滯地看着場中這個將手中雙刀耍得虎虎生風的許臻。
有這個功夫,你還做題?還談戀愛??
簡直是暴殄天物!
……
而此時,身處場中的許臻則沒心思去關注場邊的圍觀者。
他功夫底子雖好,但今天才第一次接觸雙刀,難免會有許多生疏的地方。
雙刀的難度非常大,尤其是攻防轉換的時機、以及一些特殊的步法騰挪,根本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掌握的。
幾招下來,程遠很快就找到了許臻沒練熟的地方,極其欠揍地專挑這些時機來變招,弄得許臻的一套連招接連幾次被打斷,簡直快被這廝給逼瘋了。
我是來跟你練套路的!不是來看你秀槍技的!!
“鐺!”
就在這時,一聲脆響,程遠忽然持槍向前一挑,乾脆利落地將許臻的一把短刀挑脫了手。
許臻瞧見程遠臉上洋洋得意的笑容,一下子就被惹毛了,他立即雙手持握住剩下的那把短刀,猛然向斜前方踏出一步,身隨步動,“唰唰唰”迅疾無比地連揮三刀,逼得程遠接連後撤。
“哎,你這不是雙刀啊!”程遠連忙叫道。
許臻哪管是不是雙刀,趁着程遠狼狽逃竄、亂了章法的時機,忽然握住了程遠的槍桿,反手向後一撅,想要奪了他的兵器。
“喀啦……”
然而這時,卻聽一聲脆響傳來。
長槍沒有被奪走,而是從中間偏前的位置被折斷了。
折斷了。
斷了。
了……
許臻握着半截被折斷的槍桿,木然擡頭看了看對面的程遠,什麼也沒有說。
訓練場中忽然安靜得有些可怕。
“嘶……”
直到幾秒鐘後,站在場邊圍觀的羅維才砸了咂嘴,一臉唏噓地搖頭道:“嘖嘖,這槍質量太次了啊……”
“噗……”導演陸海陽忍不住一哆嗦,好險才憋住了沒笑出聲。
……
演員們練武練了足足兩個禮拜,並根據練武的效果對後續的拍攝進行了調整。
簡單來說,打得漂亮的,鏡頭就多;
效果欠佳的,鏡頭就少。
開機前,許臻看着剛拿到的新的分鏡劇本,頓時明白了自己在武術指導心目中的地位:
靳一川是全劇武打鏡頭最多的角色,沒有之一。
單論打戲,自己比主演吳震的戲份還要略多一些。
不過當然,許臻明白,這不是因爲自己真的打得比吳震更好,而是因爲雙刀在鏡頭前的效果最華麗。
而且,由於雙刀很難用好,所以電影中輕易不出現這類兵器,導演和武術指導都打算將自己的雙刀當做本部影片的一大亮點來拍。
但無論如何,許臻感覺還是有些高興。
這畢竟也是因爲自己練出來的效果達到了導演的要求,纔將這麼多鏡頭都保留了下來。
然而,許臻在武戲方面雖然有一定的優勢,但在文戲方面卻有相當大的劣勢。
《繡春刀》是個非常神奇的劇組,“二哥”的飾演者吳震是廣受好評的演技派影星,三次提名影帝、四次提名最佳男配角,論起陪榜的次數來簡直直追豪哥;
“大哥”的飾演者王錦鵬,曾斬獲國際A類電影節影帝獎盃;
師兄羅維、趙公公程遠、甚至是劇中飾演魏忠賢的前輩……
全體主演,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業內一等一的實力派演員。
許臻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感覺自己大概是無可爭議的全劇組演技最差。
但面對這種尷尬的境地,他卻沒有再像前幾年時那麼心虛,而是感到了由衷的興奮。
——因爲許臻明白,自己已經是個非常合格的演員了,在任何情況下都不需要妄自菲薄,而是應該挺起腰桿來,堂堂正正地去努力,去提高,去追趕前輩們的步伐。
自己只是受限於經驗和閱歷的不足,暫時無法達到那樣的高度而已。
人的演技,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拼命中逐漸提高上來的。
越是這樣的環境,才越是自己蛻變的契機!
……
2月2號這天,《繡春刀》劇組在京城北郊的飛騰影視基地正式開機。
陸海陽沒有請媒體人過來,只是邀請了幾位資方的代表,共同來見證這部電影拍攝的開始。
在開機儀式上,許臻第一次見到了華影傳媒的總經理胡衛國。
關於這位業內龍頭企業的掌舵人,坊間有很多傳言,有好有壞。
好的方面是他敢於嘗試新的領域、不拘一格挖掘人才,他旗下的藝人有橫漂、有模特、有轉型的歌手,正兒八經的學院派非常少,幾乎可以說是完全沒有門第之見;
但不好的地方則在於,華影的習慣是對藝人揠苗助長、竭澤而漁,很多藝人由於缺乏科學合理的職業規劃,導致逐漸走歪了戲路。
許臻今天親眼見到了胡衛國,感覺這位老總跟自己想象中的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胡衛國長得很斯文,小眼睛,戴着一副金邊眼鏡,很低調地穿了一件黑夾克,有種大學教授的感覺。
明明自己是“敵方”公司的人,而且還不止一次地給華影的電視劇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但胡衛國對自己卻非常親切。
一個勁兒地誇,誇演技、誇作品、甚至夸人品,誇得許臻一頭霧水。
算了,不重要。
反正人家現在是《繡春刀》的資方,起碼在這部電影上,兩人的立場是一樣的。
……
開機當天,胡衛國特意推掉了所有工作,專門騰出了一天的時間來看《繡春刀》的拍攝。
他一方面是想看看陸海陽這位新人導演的水平如何,自己這8000萬到底是不是打水漂了;
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許臻在實際拍攝中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水平。
開機儀式結束後,劇組片刻也沒有耽擱,立即進入了緊張的拍攝當中。
胡衛國站在場邊,隨手看了看今天的拍攝計劃,不由得吃了一驚。
“45個鏡頭?一天??”胡衛國愕然看向一旁的陸海陽,問道,“今天的拍攝任務爲什麼這麼緊?”
陸海陽一臉淡然地道:“不是今天這麼緊,是每天都這麼緊。”
“這部電影,一共有3352個鏡頭。”
胡衛國驚呆了。
作爲一個影視公司的老總,他當然知道,一部電影正常來說應該只有1000多個鏡頭。
即便功夫片的節奏比較快,那2000也撐死了,怎麼可能會有3000個這麼多?
那拍攝的強度得有多高??
陸海陽看着胡總疑惑的表情,笑道:“胡總,您瞧好吧。”
“這是我根據咱們的演員陣容重新調整的分鏡。”
“整個劇組,一個拖後腿的人都沒有,一天45個鏡頭輕輕鬆鬆。”
胡衛國作爲戰略決策者,對具體的拍攝確實沒有導演瞭解,也就沒有多說什麼。
只不過,他有時候也會到自家藝人的劇組去探班,有些年輕演員經驗不足,一個鏡頭反覆拍攝六七次、甚至十幾次,那不是稀鬆平常的事?
帶着這樣的疑惑,胡衛國站在場邊,看起了《繡春刀》劇組的拍攝來。
然而他只看了一上午,就被這個劇組的拍攝效率給折服了。
——還真的是,一個拖後腿的演員都沒有。
上午從9點到12點,三個小時的時間,《繡春刀》劇組在導演陸海陽的帶領下,整整拍攝了14個鏡頭。
除了其中兩個鏡頭,由於羣演的走位失誤重拍了一遍,其餘幾個鏡頭全都是一條過。
主演們全程零失誤。
而且短短几個片段的表演,胡衛國很快就看出了每位演員們所飾演的角色的性格特徵。
比方說許臻飾演的靳一川,就是個沒有太多心機、天真爛漫的少年人。
三兄弟每次發生衝突,靳一川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聽兩位兄長的”。
儼然便是西天取經路上的沙僧。
想到這個比喻,胡衛國不禁感覺有些好笑。
幾場戲看下來,他一直重點盯着許臻在看,既覺得他的演技確實很自然、很清爽,又稍稍感覺有些失望。
——靳一川這個角色太好演了。
除了打戲部分確實可圈可點以外,其他部分實在是乏善可陳。
胡衛國之前看過《繡春刀》的劇本,他是真的覺得這個角色讓郭威演也未嘗不可,畢竟難度實在是比較低。
不就是裝傻裝天真嗎?
你讓聰明人來裝傻,和讓真正的傻子來本色出演,又能有什麼區別?
胡衛國略覺失望地搖搖頭,沒有多做評價。
……
天黑之後,劇組沒有收工,而是趁勢又拍起了夜場戲。
這天晚上要拍攝的是電影中很靠前的一個片段:兄弟三人在小巷中截殺逃走的閹黨。
胡衛國站在場邊,看到許臻飾演的靳一川堵在一處巷口,抽出雙刀、乾脆利落地解決了多個人的性命,正想誇一下他的功夫不錯,然而就在這時,卻忽然感到了一絲異樣。
——許臻笑了。
在死寂的小巷中,他猛地將短刀從其中一人的胸膛中抽出,血點子濺了他一臉。
許臻一腳將這人踹翻在地,看着滿地的屍體,嘴角咧開了一個明顯的弧度。
他的眼中燃燒着熾熱的火焰,神情看上去像是一個瘋子。
“一川!”
就在這時,巷外忽然傳來了二哥召喚他的聲音。
許臻飾演的靳一川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漬,還刀入鞘,施施然從小巷中走了出來。
這條路並不長,他每走一步,臉上的瘋狂嗜殺之色便卸去一分。
待到他走出陰暗的小巷,來到燈火通明的大街上時,靳一川方纔的瘋癲已然沒有了半分痕跡。
他的眼睛乾淨得像是山間的泉水,沒有半分污垢。
“二哥!”
靳一川笑着跑向了吳震飾演的沈煉,腳步輕快,分明就是一個明亮乾淨的少年。
片場外,胡衛國忽然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