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上十點,我等你?”雲開在心裡默默地重複了一遍剛剛聽到的話,是的她沒有聽錯,是個女人的聲音,說的是晚上,十點,她等他。
這個聲音她認得,雖然有些人沒見過幾次面,沒有過幾次接觸,甚至都不能稱之爲認識。
認識,能夠確定某一人或事物是這個人或事物而不是別的。
她能確定嗎?好像不能。
可是有些時候就是很奇怪,這個聲音在她失明的時候聽過一次便能夠在第二次清晰的辨認,所以就是說人跟人的緣分很奇妙,有些緣分是彌足珍貴的,而有些,卻是來給自己添堵的。
蘇言溪,顯然就是來給她添堵的。
出租車內又短暫的沉默,就連開車的出租車司機也都察覺到了空氣中流動着的異樣,她悄悄地從內視鏡裡朝後瞟了一眼,正對上雲開那雙眨呀眨的眼睛,頓時像是被當場抓住的小偷,紅了一張臉,連忙收回視線,專心的開車。
雲開沒有讓這樣的尷尬持續很長,也就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她低頭彎下腰去尋找自己的手機,剛纔那一抽筋也不知道把手機扔到了哪裡。
“蕭寒,你幫我找找手機。”
“呃?哦!”蕭寒臉上的驚慌根本就掩飾不住,手忙腳亂,手機在哪兒?
他低頭去找,其實是爲了掩飾心慌。
雲開卻坐起了身,靜靜地看着他。
他在嘟囔,“在哪兒呢?跑哪兒去了?”
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出租車司機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清了下嗓子開口,“先生,手機不是在你手裡嗎?”
蕭寒一愣,低頭去看自己的手,右手一個手機是自己的,左手一個手機是雲開的,他的臉頓時火辣辣地燃燒起來,就像是用一盆辣椒水洗了臉一樣,他還在彎着腰,這會兒腰像是被塑了一層膠,動彈不得。
出租車司機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這樣的事情聽過不少也見過不少,男人嘛,有幾個不是那種家裡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的,尤其是像這種本就相貌堂堂氣度不凡的男人,就算是家裡娶個仙女,也一樣。
出租車已經停在了超市的門口,司機很體貼地沒有提醒兩人下車。
雲開扭頭看了眼超市,聲音倒是聽不出有什麼異樣,臉上也雲淡風輕,“還不下車?到了。”她像個沒事人一樣,從錢包裡掏出錢,遞給出租車司機,找了零錢後,她推開車門下去。
蕭寒這才緩緩坐直身,額頭上已然全是汗水。
“露餡了吧?你們這些男人,沒一個好東西!”看雲開已經下去,出租車司機這才冷冷地開口,放佛剛在只是爲了照顧雲開的情緒和麪子,雖然他們素昧平生,“趕緊下車,別妨礙我做生意!”
蕭寒狼狽不堪地從車裡下去,雲開已經快要走到超市門口了,他站在路邊,跟上去也不是,走也不是,腦袋裡像是煮開的水,全沸了。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機,手緊緊地抓着,指關節被攥得發白,放佛都要斷裂。
左手裡的手機有短信的聲音響起,他愣了一下,看了看雲開,她已經到超市門口了,他想叫住她,嘴動了動卻沒有能夠成功地發出聲音。
他打算將雲開的手機裝進褲兜裡,然後給蘇言溪打個電話,卻無意間眼睛掃過了雲開手機的屏幕,發信人是一個沒有存名字的一串號碼,而這個號碼卻是屬於蘇言溪的。
不安似潮水從腳底漫到頭頂,他想呼救卻叫不出聲,只能任由絕望將他一點點吞噬。
雲開的手機又密碼鎖,但是蕭寒卻輕而易舉地解開了,因爲密碼是他的生日。
他看到蘇言溪給她發的那條信息:雲開,我有時候真的覺得你是個愚蠢到極點的女人,真不知道如果你知道了一些事情之後,你還會跟寒在一起嗎?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儘快到來。
在這條信息之前的幾條信息,他也看了,心一點點涼下去。
她肯定不會原諒他了,即便是真的什麼都沒有。
視線裡再也看不到雲開了,她應該是進超市了,又或者是轉彎去了別的什麼地方,總之他看不到她了。
“云云!”聲音終於從喉嚨裡發出來,他握着手機發了瘋一般朝超市門口奔去。
慌不擇路,撞了人,有東西掉在了地上發出了清脆的破裂聲,他顧不上道歉。
被撞的人是個發了福的中年女人,高高大大的,身邊跟着同樣發了福的中年男人,女人扯着嗓子大喊,男人罵罵咧咧地追上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朝後用力一扯,“你給我站住!”
他沒有任何的防備,朝後退了幾步,摔倒在地上。
“我說你這個人走路沒長眼睛是不是?賠錢!”中年女人也追了過來,伸出肥胖的手。
蕭寒狼狽不堪地從地上跳起來,還沒意識到出了什麼事。
超市門口人多人雜,很快周圍就圍過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蕭寒沒有遇到這樣的情況,一時間有些無措,“怎麼了?”
“怎麼了?”中年女人的嗓門很大,聲音很尖,扯着嗓子像個喇叭,“我五百多買的水杯你給我碰掉地上碎了,還把我的手給割破了,瞧這口子多深,弄不好還割了動脈血管,還會留疤,我這麼漂亮的手怎麼能留疤,賠錢!五千!今天不給錢你別想離開!”
蕭寒看了眼女人的手,的確破了,也流血了,可是口子有多大呢?連米粒長都沒有,至於深淺,還真不好判斷,流了多少血呢?也有一個米粒那麼多吧。
他無心戀戰,從衣服兜裡掏出錢包,裡面現金不多,大概也就一兩千塊。
在他打開錢包的時候,中年女人和男人對視了一下,那表情得意呀!好似在說,今天出來逛超市真是來對了,今天的東西不用花錢!要是以後天天遇到這樣的好事那該多好呀!
蕭寒一股腦將所有的現金都掏了出來,也沒數,伸手就遞了過去,“就這麼多,多一分都沒有。”
這樣的事蕭寒沒有遇到過,但是見到過,他很清楚自己今天被訛了,可他卻無力計較。
中年女人眯着眼伸出肥嘟嘟的手去接錢,可錢卻在半道被人給劫了去。
扭頭一看是個女娃,頓時就火了。
真是多管閒事啊,現在的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
其實這事兒也怪雲開,本來年紀就不大,今天又穿了身休閒裝,小白鞋,牛仔褲,駝色的中長款毛呢外套,看起來像個剛入學的大學生。
“把錢給我,你誰啊?多管閒事!”中年女人伸手要過來抓錢,被雲開閃躲開,中年男人一看這是故意挑事,於是仗着自己身高馬大,面目猙獰,過來嚇唬雲開,“你想捱揍是不是?”
雲開黛眉蹙了下,她長了一副很好欺負的臉?
“把錢拿過來!”中年男人冷喝了一聲,板着一張臉,只是,嚇唬誰呢?
剛剛她明明看到那水杯是女人先失手掉在了,緊跟着蕭寒才撞了那女人,這敲詐也未免太容易得逞了。
雲開用餘光睨了眼身邊的人,耷拉着個腦袋,難怪會被人勒索!她氣不打一處來,但這會兒忍住了,晚上回去再跟他算賬!
“五千是嗎?”雲開眯着眼看眼前這兩個中年男女,應該是夫妻吧,體型什麼的還真像。
中年女人先嗅到了一絲異樣,問雲開,“你……你誰啊?”
雲開頭也不回地指了下身邊的人,“他是我乾爹,你說我是誰?”
蕭寒愕然地擡起頭,怔怔的看着她,不明白這小女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不過他突然就不緊張了,抿了抿嘴脣,居然在偷笑!
“幹,乾爹?”中年女人覺得今天菜可能免費不了了,吞嚥了兩下口水,“我不管他是你乾爹還是乾媽,他今天都要賠錢,本來說好的是五千,但是看他也不是故意的,把你手裡的給我就行了,我不再追究這件事,否則去醫院你們花的可不止這麼多。”
雲開砸吧了兩下嘴,瞧瞧,多體貼,多善解人意。
她輕輕笑了笑,看着女人伸出來顯擺的手指,“沒關係,還是去醫院吧,反正我跟院長很熟,你這情況我覺得應該住院,起碼也要輸液七天,然後再留院觀察幾天,不然出了什麼事那可就不好了,阿姨,您說是不是?走吧,這而離醫院也不遠,您放心,五千塊我一分不少的給你。”
“哦對了,剛纔您還摔碎了一個茶杯是不是?我也沒看清是什麼牌子的茶杯,很貴吧?五千塊錢夠不夠?不如這樣,我們一會兒去商場的監控室,讓他們調出監控看一下,看看您的水杯是什麼牌子的,我給您賠一個一模一樣的。這樣,咱們是先去看監控,然後再去醫院,如何?”雲開笑米米的,很是體貼。
中年女人跟男人對視了一下,臉色都僵了僵,“不用那麼麻煩了,算了,看在你們也不容易的份上,給我五百吧,去醫院也不用你們去了,一會兒我們自己去就行了。”
“五百?”雲開拉着強腔調,“呀,一下子從五千降到了五百,真的合適嗎?”
眼瞅着周圍的人越圍越多,中年女人臉色很是難看,“我說你這個小姑娘怎麼這麼墨跡?快拿過來,我們還忙着呢!”
雲開低頭看了看手裡的錢,笑了,真巧,正好還有五十的,她抽出來一張放在了中年女人攤開的手掌上,“撞了您那一下下,確實是我們不對,這是我們歉意,請收下。”
“五十?!”中年女人的嗓門陡然提高到最高分貝,呱噪得雲開都覺得自己的耳膜都要碎掉了。
揉了揉耳朵,雲開眯着眼睛,“嫌多呀,呵呵,大家都站在這裡半天了,就當請您和叔叔喝杯飲料,其實也不多,收好了,您看這風大的,可別……”
雲開的話還沒說完,只見那張綠色的鈔票已經隨風而去了。
“錢!我的錢!”中年女人伸手去抓,中年男人也去抓。
看熱鬧的人看也沒什麼好看的了,紛紛散去,雲開從包裡掏出錢包,將手裡的現鈔裝進錢包裡,然後扭頭將某人還在手裡拿着的錢包伸手拿過來,將裡面的卡一一抽出來插進自己的錢包卡位裡,最後看着扁扁的錢包又覺得自己有些不近人情,於是又從自己的錢包裡抽出了一張紅毛毛,放進那個扁錢包裡,將錢包還給蕭寒,什麼都沒跟他說,從他手裡拿回自己的手機,漠然轉身,進了超市。
蕭寒愣在原地,嘴角的笑僵在那兒,許久都沒有舒展開。
他原以爲事情有轉機呢,看來更加糟糕。
低頭看手裡癟癟的錢包,哦不,還有一百塊錢,他露出一抹苦笑,他這都是自找的,自作孽不可活。
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毫不遲疑地接起來,沒等那邊開口,他冷着臉說道:“蘇言溪,別給你個臉不要臉,我是看在勵成的面子上才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你臉,但是現在看來我做錯了,你這種人早已經沒有了臉,這是最後一次我接你的電話,但是我把醜話跟你說在前面,你若是敢做任何傷害雲開的事,我不介意讓你在雲城身敗名裂!”
那會兒在出租車上,他一開機就收到了蘇言溪的好幾條短信,她說如果他不回覆她,她就給雲開打電話將那件事告訴雲開,他回覆了,她又讓他登錄微信,說是微信上有重要的事跟他說,他當時也沒多想,就登了微信,可沒想到她發來的是語音,他聽到雲開尖叫,手一抖按了語音,然後就有了那句話。
蘇言溪就是故意的,在看了雲開跟蘇言溪發的信息之後,他更加的肯定,這個女人因爲知道他跟雲開在一起,所以她故意來了這麼一出。
雖然說這樣的挑撥一點都不高明,但是他卻不得不承認效果達到了。
只是,如果他跟雲開之間的感情真的連這點小伎倆的考驗都經受不住,那“我愛你”那三個字也就真的只是口頭說說而已。
放佛間在接了這個電話之後,蕭寒覺得自己找回了自信,他想他一定能夠處理好這件事,坦白吧,哪怕是真的冷戰,分手,但他相信他們最後肯定還是會手牽着手一起走到白頭,走到老的。
他將錢包和手機揣進褲兜裡,深吸了兩口氣,然後信步走進超市。
這個點超市的人超級多,大人小孩扎堆,蕭寒沒指望能夠一下子找到雲開,可是卻應了一句話,茫茫人海我一眼便找到了你,是緣分,也是註定。
雲開站在的區域是超市的內衣用品區,她的旁邊有一個貨架,貨架上是打折促銷的內衣內庫,一大堆,圍了很多人,多數是婦女,也有兩個上了年紀的男人,而她也在這個大軍裡,她的手裡正拿着一條淡藍色的小內庫,臉上掛着微笑。
她要買這樣的內庫穿嗎?蕭寒的眉毛不由得使勁地皺了皺。
走近了才聽到她身邊站着的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在跟她說話,“閨女,那你說這個好不好?”
她接過來前後內外的都看了看,又兩隻手搓了下料子,“手感還行,顏色也不錯,您孫女應該會喜歡,喏,這個我覺得小女孩應該也會喜歡。”她將手裡那條淡藍色的小內庫遞給老太太,老太太接過來,笑着點頭,“好,我一個老太太也不知道小女孩都喜歡什麼樣子的,虧得是遇上了你,姑娘,謝謝你啊。”
“奶奶,您太客氣了。哦對了,您剛纔說還要買胸衣是不是?您孫女穿多大號的您知道嗎?”
“這個……我也不是特別的清楚,反正就13歲了,瘦瘦的,你比我孫女也大不了幾歲,你給說說買多大號的適合?”
雲開很認真地想了想,給了建議,“奶奶,這裡都是些成年人的胸衣,您孫女穿這些不合適,小女孩應該穿適合她們的。”扭頭看了看後,她指着一個貨架說,“我們去那邊看看吧,那邊的適合小女孩穿。”
最後挑選了兩個無鋼圈軟軟杯的少女基礎文胸,搭配了兩條差不多顏色的蒂褲,老太太一個勁兒地道謝,雲開說不客氣,然後微笑着說再見,一扭頭看到蕭寒,她臉上的笑立馬就收了回去,佯裝沒有看到他,轉身去了另一個方向。
蕭寒連忙追上去,討好地扯了下她的衣角,“老婆。”
“老婆?”雲開一個俏麗的轉身,亮晶晶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亮光直逼他的眼底,“我們離過婚後好像還沒復婚吧?”
“……”蕭寒的臉僵硬得連想訕笑一下都不能。
雲開擡起手腕看了看腕錶的時間,“現在是六點十分,你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收拾一下,大概趕過去還能趕上吃個晚飯什麼的,放心,我晚上也有人約了,我們各玩各的,互不干涉,哦對了,你現在不能開車,一百塊錢打車費夠不夠?不夠的話我再給一百。”
蕭寒的腦袋徹底的垂了下去,肩膀也耷拉着,但就是捏着她衣角的手沒有鬆開。
他知道錯了,真的,什麼也有人約,分明就是在生氣。
“姑娘,我還有些事想問你。”剛纔給孫女買內衣的老太太走了過來,笑米米地看了看蕭寒,“姑娘,這位是你爸爸吧?真年輕!”
蕭寒的嘴角使勁地抽搐着,爸爸?那會兒她在門口跟人說他是她乾爹,這會兒有人直接說他是她爸爸,他都這麼老嗎?
雲開心裡笑開了花,可臉上卻沒有露出任何的蛛絲馬跡,走到老太太身邊,態度溫和無比地問:“奶奶,您還需要買什麼嗎?”
老太太看了蕭寒一眼,“你家姑娘真是個好姑娘,你有福氣咯,比我孫女可懂事一百倍!”說着拉着雲開朝一旁走了走,在她耳邊用只有兩人能夠聽到的話說了些什麼,只見雲開的臉一紅,黛眉微微蹙了下,很是不解地看着跟前的老太太。
老太太有些臉紅,連忙解釋,“不是我用的,我給我兒子用的。”
雲開的眉頭皺得越發的緊了,然後就聽老太太小聲解釋,先嘆了口氣,然後才說:“我兒子跟我兒媳婦離婚了,現在在外面有個女人,但是我不喜歡那女人,長得是很漂亮,可是才二十出頭,我兒子都四十歲的人了,你說一個小姑娘那麼年輕憑什麼會看上一個比她大那麼多的男人?還不是因爲我兒子現在做生意有點錢嘛,她看上的只是我兒子的錢,不是真的想跟我兒子過日子,所以我纔不能讓她懷孕,這一旦懷孕了就只能結婚,太被動。”
雲開算是聽明白了,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她在心裡嘆了口氣,帶着老太太去了賣套套的專區,可是到底應該買什麼樣的,這個她真不好建議,於是就叫來超市的售貨員給老太太介紹,她則趕緊走了。
實在是太尷尬了,她都覺得不好意思。
蕭寒還在屁顛屁顛地跟着她,她去蔬菜區,推了個購物車,看到新鮮的蔬菜想吃的就拿一些放進購物車裡,然後是生鮮區,冷飲區,一個區一個區的轉,有時候也不買,純粹就是看看,可不知不覺購物車還是滿了,可她覺得似乎都沒買着什麼呢,甚至她都不知道,她這不知不覺間已經是兩個小時了。
去結賬的時候是晚上八點半,用了三個大號的袋子纔將東西給裝完,一共是五百多,看看一大堆東西五百多,雲開覺得不算多。
準備掏錢,後面有隻手按住她打開錢包的手,“我來吧。”
雲開爽快地點頭,“好啊。”然後推着購物車裡的三個袋子頭也不回地就先行離開了。
“你先在門口等我一下,你別提,太沉了。”蕭寒衝着她喊了一聲,連忙從口袋裡掏出錢包,可一打開,傻眼了,這才記起錢包裡總共也就這一張紅票票。
“先生,一共消費586元,您是現金還是刷卡?”收銀員甜美的聲音禮貌地詢問。
蕭寒不用想都知道這會兒自己的臉紅成什麼樣了,後面還有很多人等着排隊結賬,乾等他不掏錢也不掏卡,就忍不住嚷嚷,“你趕緊掏錢呀,別耽誤大家的時間行不行?沒錢就別買了,退貨吧。”
蕭寒生平最狼狽窘迫的事情在今天晚上都給遇到了,他紅着臉跟收銀解釋,“先稍等一下,錢在我太太那裡,我先把這個壓在你這兒,我馬上過來。”他將錢包朝結賬臺上一撂,拔腿就去追雲開。
收銀皺了下眉,拿起跟前的錢包看了看,抿了抿嘴,她是識貨的,上個月男朋友過生日她去專櫃給他買錢包,一眼就看上了這款,男朋友也看上了,專櫃小姐笑米米地跟他們說,兩位真是好眼光,這是春季的新款,剛剛上市,我跟經理申請一下可以給你們打個九點五折,打完折後的價格是28310元,她跟男友當場都愣在了那兒,一個錢包打完折近三萬,黃金做的?她當時特意看了正價29800元,簡直太坑爹了!於是她跟男友灰溜溜地就離開了專櫃,最終咬了咬牙買了個888的,肉疼了她好幾天才緩過勁。
這一單先放着,收銀開始結後面的。
雲開想出去,可是無奈沒有結賬小票她也出不去,而門口邊上是個盤頭髮設計髮型的小專櫃,她摸了摸自己的短髮,想諮詢一下她這頭髮能不能給折騰一下,蕭寒就是這時候跑過來的。
“云云,我……結賬錢不夠。”
“哦。”
雲開繼續諮詢盤頭髮的老闆,“我這樣的也可以嗎?”
“當然可以,要不你坐下我給你免費做個造型你看一下,滿意了以後我拉你一個長期客戶,不滿意我們也可以交個朋友。”
老闆是個年輕的女孩,二十六七歲的樣子,長髮及腰,髮質還特別的好,女孩長得也漂亮,一身很休閒的裝扮,笑起來臉上有兩個淺淺的酒窩,好看極了。
瞧瞧,人家多會做生意呀!
雲開不知怎麼的,一下子就被“忽悠住”了,點頭,“好啊,那就試試吧。”
“那你請坐,我給你看看樣圖,你看看喜歡什麼樣的。”老闆去拿樣本,雲開悠閒地坐着,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擡起手撥弄幾下頭髮,一臉的期待。
蕭寒朝她湊了湊,再次說道:“云云,結賬錢不夠,要五百多,我才只有一百。”
“哦。”雲開放佛這才聽到,不緊不慢地從錢包裡掏出六百塊錢,查了兩遍,遞給他,“記得找回來14塊錢。”
蕭寒的臉當時就綠了,瞪了瞪她,氣呼呼地轉過身朝結賬臺走去。
真是太過分了!16塊錢還要回去,一百塊錢夠怎麼花呀?太摳門!
結了帳,蕭寒拿着找來的一張十塊,一張五塊,一張一塊,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老婆,十六塊錢。”
老闆愣了愣,樂呵了,打趣,“看來家裡是太太管賬呀,不錯不錯。”
雲開面色自然地接過十六塊錢,打開錢包放進去,眼皮垂下,一臉的享受。
蕭寒立在一旁,也沒覺得不好意思,家裡老婆管賬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只是這每月就一百塊錢的零花錢太少了,晚上他得回去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一週一百,一個月四百。
雲開的頭髮還算長得快,年前剪了個短bobo頭,這會兒已經到了耳朵下面,老闆給她在額前就這劉海編了一個小蠍子辮,在尾端別了個小卡子,算是很簡單的造型,但是卻讓她整個人看起來立馬又小了三到五歲,看起來都要像個高中生了。
“怎麼樣?喜歡嗎?呀,你看起來好小,沒想到都結婚了,你先生很有魅力,很男人。”老闆夸人還不忘自誇,只是人家自誇得很含蓄,很有水平。
雲開歪頭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從她的角度也正好能看到蕭寒,他一手託着另一隻胳膊的胳膊肘,一手捏着下巴,審視地看着她,眉毛微不可查地動了動,雖然表情很微妙,她還是看清楚了,他不喜歡,當然,她也不喜歡。
大概所有的女人在成人之後都希望自己看起來年輕一些,嫩一些,小一些,可她卻正好相反,因爲她愛上的是個大叔,比她都要大一輪的大叔。
小時候背誦唐詩宋詞,有一首唐朝詩人編寫的五言詩,作者不詳,名字叫《銅官窯瓷器題詩》,別的背完之後都忘了,卻唯獨有兩句記在了心裡,那時候還小,只是覺得這兩句寫得很讓人傷心,慢慢長大了,有了新的感悟,傷心變成了遺憾,可如今卻有了更新的認識和感悟,有傷心,有遺憾,有惶恐不安,有無力掙扎。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平日裡會調侃他,說他是老男人,今天叫他乾爹,老奶奶說他是她爸爸,她在長大,他在變老,明明是同樣的速度,可爲什麼似乎他老得比她長大的速度要快?
白天他說,是真老了,才做幾次都累得不行,說那話的時候心裡肯定很慌,很亂,很不安。
他不止一次地問過她,云云,我是不是看起來很老?你有沒有嫌棄我比你大那麼多?嫁給我你有沒有覺得委屈?
她的答案似乎每次都不一樣,可是多數時候都是調侃他,調侃他老了。
心裡酸酸的,明明中午沒有吃醋。
“謝謝,很漂亮,但是並不適合我。”雲開看到牆壁上的價目表,做一次20元,辦卡一次充值500可以做35次,算下來挺划算,可她並沒有動心。
小卡子她很喜歡,深藍色的蝴蝶結,卡在頭髮上,端莊大方,她也看到了價目表,一個30元,正好50,錢包裡有,不用找零。
將錢放在桌上,她站起身。
“說好給你免費,怎麼還給錢呢。”老闆將錢拿起來塞給她,“是我做的不好,你不喜歡,我很抱歉。”
雲開重新將錢放在桌上,盈盈一笑,“不,做的很好看,真的,但是並不適合我,年紀大了,再這樣叫扮嫩,跟他站一起人家都說他是我爸爸,要是再嫩,都錯兩輩了。髮卡我很喜歡,改天帶我朋友過來,她比我懂得時尚。”
老闆遞了個名片,雲開收下,告辭離開。
蕭寒推着購物車跟在她後面走出超市,將裡面的袋子取出來,有一個袋子裡是平日的一些日用品,看着體積很大,可一點也不沉,雲開要接過來,蕭寒不讓,說這活兒本來就應該是男人來做的,她聽了心裡中的不快終於掃去了一半,但沒表現出來。
晚上這個點路上的人不是特別的多,但是超市門口卻是個例外,出租車也不好攔。
兩人一商量,還是坐地鐵吧。
貌似兩人還沒有一起坐過地跌,雲開問蕭寒,是不是第一次?蕭寒想了想,其實他也不記得了,似乎是。
雲開有公交卡,可以刷卡,但是蕭寒沒有,所以雲開臨時起意給他在窗口辦了一張,充值五十塊錢。
過安檢,刷卡進站,地鐵還有五分鐘纔到,排隊等候的人不少,蕭寒傻傻地提着三個購物袋杵在那兒,雲開搖頭嘆息,“不累啊?”
“呃?”
“袋子放地上,還要幾分鐘纔過來呢,放地上歇歇。”
蕭寒憨憨地笑了,看了看地上,挺乾淨,也就將袋子放下,活動了幾下手,東西不是特別的沉,但是袋子太勒手。
雲開伸手抓住了他搖晃的一隻手,用手輕輕地給他捏着,“疼吧?”
蕭寒點頭,卻又跟着搖頭,“不疼……稍微有點……”
雲開低頭揉着他的手沒說話,眼眶卻悄悄紅了,有溫熱的霧氣從眼底升起,視線裡他粗糲的大手有些模糊看不清楚,她使勁地眨眨眼,還是看不清。
這時候廣播裡提醒地鐵即將進站,她突然覺得這五分鐘怎麼就過得這麼快?
地鐵穩穩地停下,玻璃門打開,乘客上下有序。
蕭寒一手提着三個購物袋,一手牽着雲開,跟着人羣走上地鐵。人很多,人挨人,兩人找了個靠窗的位置站着,蕭寒將袋子放在腳邊,讓雲開站在裡面,他雙手撐在車壁上將她護在自己的懷裡不被擠着,這種感覺很充實,心裡填得滿滿的。
雲開伸出手抱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的胸膛,那些熱氣終於彙集成水,一股一股地流了出來。
蕭寒一隻手扶着車壁,一手將雲開摟住,低頭用臉在她的頭頂蹭了蹭,“真是個傻孩子,誰都會有老的一天,你是不是嫌棄我了?”
雲開埋在他懷裡,悶悶地哼出聲,“嗯,後悔了。”手臂卻又緊了緊,在他胸口蹭着,像只受傷委屈的貓兒。
“後悔也晚了,反正這輩子你都是我的了,你想把我甩了找小鮮肉,我跟你說,你想都別想。”
“我背地裡找,偷偷找,不讓你知道。”
“你敢!”
“你都敢揹着我偷偷找女人我,我爲什麼不敢?”雲開擡起頭,臉上無淚,可眼中一片通紅,還有一層霧氣沒有散去,扁着嘴,一臉委屈。
蕭寒輕聲嘆息,在這兒等着他呢,不過似乎氣已經消了很多,不然依她的性格不會這麼直接說出來的,她總是將所有的委屈都藏在心裡,生悶氣,自己消化,這樣的她讓他心疼又無奈,還好,她已經在改變。
他們之間有很多問題,但這些問題卻都不是問題,他們只是缺乏溝通。
低頭抵着她的額頭,輕輕蹭了蹭,解釋,“我跟蘇言溪沒有的事,我的眼裡心裡都只有你一個。昨天晚上我也沒跟她在一起,我也沒有在公司加班,我去了江邊,本想吹吹風,可忘了時間,你給我打電話我才發現都已經深夜了,怕你擔心所以才撒了謊,準備回去又攔不到車,從江邊走回家的,皮鞋都把腳磨出了兩個水泡。”
雲開低頭看了眼他的腳,難怪覺得他走路跟平時不一樣,她動了動嘴脣,“就相信你這次,再有下次,別想這麼輕易原諒你!”
“謝謝老婆寬大處理,以後遇到事我主動坦白。”
“這才乖。”雲開呵呵一笑,擡起手揉了揉他的臉,踮起腳尖送了個香吻,也不管這是不是公共場合。
蕭寒抱着她,垂眸低笑,笑從心生,此生得此女,足矣。
原本打算包餃子,這一耽誤沒有包成,也沒能去成醫院,雲開給陳思辰打電話,他笑呵呵地說明天早上要給他做蒸餃,不然他明天一天不吃飯,雲開罵他小混蛋,他卻說這是對她今天不誠信的懲罰,姐弟倆在電話裡鬧了一會兒,蕭寒煮了麪條叫雲開吃飯。
雲開掛了電話,雀躍着從客廳跑到廚房,蕭寒正在往碗裡盛麪條,她從後面環住他的腰,嗅了嗅鼻子,“嗯,聞着味道還不錯,看來今天老師教的都學會了嘛!”
蕭先生好不只羞地點頭,“那是那是,從小到大就學習能力強,太太一會兒嚐嚐,給打個分數,看能不能及格。”
“我再涼拌個菜,等一下。”
雲開利索地穿上圍裙,捋起衣袖,在鍋裡放了一碗水開火,然後從冰箱裡拿出一箇中號的土豆,利索地削皮,用切絲器切成絲,過了兩遍水,等鍋裡的水一滾開,將土豆絲放進去焯水,大概一分鐘,從鍋裡撈出來放進涼開水裡。
蔥姜切絲,蒜切碎,又切了幾條紅椒幾條青椒,洗了一顆香菜切段。
開火,倒入一些油,油熱後將蔥薑蒜放裡面翻炒,之後關火。
撈出土豆絲,將辣椒條香菜以及炒香的蔥薑蒜倒進去,各種調料一放,又放了點香醋和香油,嚐了一下味道,還不錯,裝盤。
一轉身看到目瞪口呆的某人,她短促地笑了笑,“怎麼了?被雲大廚給驚住了?”
蕭寒使勁地點着腦袋,“對啊,老婆你實在太厲害了!”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實在是太厲害了!
“去去去,誰是你老婆?少佔我便宜。”雲開將菜盤遞給他,自己洗了洗手,將竈臺簡單地收拾了一下,一進餐廳看到某人正大快朵頤,見她進來,嘿嘿地笑,飛快嚥下嘴裡的土豆絲,“我就嚐嚐,味道實在太好了。”
雲開忍不住直翻白眼,“一盤土豆絲就把你打發了?”
“嘿嘿,在老婆面前我真的很汗顏,煮個麪條都難以下嚥,不過以後我會努力做一個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家庭煮男。”蕭寒舉手發誓,表情認真而又誠懇。
雲開笑着在他額頭上戳了一下,“還算有點自知之明,趕緊吃,晚飯都吃成夜宵了。”
蕭寒連連點頭,涼拌土豆絲雲開就嚐了一口,剩下的全讓蕭寒給吃進了肚子,一盤土豆絲一碗麪條,某人吃撐了,嚷着要去散步,雲開很無語,只能捨命相陪。
初春的夜晚冷颼颼的,兩人也沒出去,就在院子裡轉圈圈,走到原來放着鞦韆的地方,蕭寒一直想問都沒敢問的一個問題今夜終於問了出來。
“云云,你把鞦韆拆了。”爲什麼?
“嗯,拆了。”雲開點頭,站在放置鞦韆的地方,多年留下的痕跡,這裡沒有草,水泥地上還有留有一些鏽跡,當初心灰意冷,想着要忘記就要完完全全的忘記,所以拆了,以爲不看着便不會心痛,不會思念,可事實呢?她苦笑一聲,歪頭靠在了蕭寒的胳膊上,“你再給我裝個新的好不好?那個舊了,不喜歡了。”
蕭寒笑着點頭,知道她只是安慰他,可他更知道,那時候的她若不是絕望到了極點,也不會拆掉那麼喜歡的鞦韆,記得她小時候每天都要坐在鞦韆上玩一陣子,寫作業都坐在鞦韆上寫,所以怎會是不喜歡。
這個傻孩子,總是讓他覺得自己都這麼大年紀了,還不如她懂事。
“這幾天就裝,有沒有中意的款式或者顏色?”
“跟之前的一樣就好。”
“好。”
起風了,院子裡的樹在搖晃,樹影搖曳,把燈光都碎成了一片片,照在兩人的臉上,忽明忽暗的。
雲開忽然覺得好玩,仰着臉看着蕭寒的臉,傻呵呵地笑。
蕭寒不知道她笑什麼,心裡發毛。
“怎麼了?”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將她拉至懷裡,放佛怕一陣風將她給吹走了。
雲開搖頭,“沒怎麼呀,就是想看看你。”
心裡像是開了朵花,花瓣一瓣一瓣地張開,開成絢麗的模樣。
蕭寒突然一本正經,表情很是嚴肅,“云云,要是將來有一天你發現我有什麼事瞞着你,不是故意不告訴你,而是我沒有勇氣,不敢面對,我怕失去你,到那時候,但凡你心裡還有一點點的我,那就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雲開蹙眉,莫名其妙呀!
“你隱瞞我什麼了?莫非是你在外面有私生子?”雲開盯着他,有些不可思議的樣子,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他究竟想要說什麼,爲什麼不敢告訴她?爲什麼沒有勇氣?事情很嚴重?
“沒有。”蕭寒一口否認,卻不敢跟她對視,撇過臉,幸好有樹影遮擋,不然他臉上的慌亂眼底的不安都被她一覽無餘。
“好吧,你不說我不問,但將來有一天我從別人口中得知,那就另當別論了。”雲開突然有些生氣,丟下他獨自回了屋。
夜色濃稠得像化不開的墨,蕭寒擡頭看天,未來一片黑暗。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