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風府這刀雖是畢生功力之所聚,但張丹楓早有防備,隨着刀風,直晃出去,手舞足蹈,故作驚慌失措之狀。張風府越發大怒,罵道:“你故意來將我戲弄,是何居心?”張丹楓哈哈一笑說道:“你不謝我也還罷了,怎麼顛倒罵我?你看這是什麼?”隨手一拋,拋過一封朱漆封口的文書。文書分量甚輕竟給他在數丈之外,像發暗器一樣的拋擲過來,內家勁力之深雖是張風府那樣的高手,也不覺吃了一驚。
拆開一看,這文書竟是貫仲秘密送呈康總管的,內中將出差以來,張風府的一言一行都寫在裡面,張風府在五招之內敗與張、雲二人,又不準旁人幫手等事,都有記錄。周山民如何被擒,如何被他混在囚犯之中帶走等事,更是寫得詳詳細細。張丹楓道:“貫仲早已認出周山民,不過他不說與你知。他當日不及寫信,就密遣心腹,飛服上京,不過對你尚無大礙,若這封信給康總管見了,可是有所不便!”
張風府擲刀長嘆道:“二弟本是貪心利祿,卻不料他卑劣如斯!”兄弟情深,眼淚滴下。雲蕾忍不住道:“這樣的人,你還哭他作甚?”張風府道:“到底是兄弟一場。我不怪你殺他,你走吧!”山坳那邊追殺之聲越來越近,張風府將頭顱包好,掛在馬鞍,背向張、雲二人。張丹楓突然抽出寶劍,刷的一劍刺去,雲蕾驚呼道:“你幹什麼?”但見張風府痛得哇然大叫,回過頭來,眼中神色,驚駭之極!
這一劍只削去了張風府左臂一片皮肉,並無大礙。張風府又驚又怒剛說得一個“好”字,只聽得張丹楓低聲說道:“快拾起緬刀,與我交手。”張風府恍然大悟,立即拾起緬刀,與張丹楓打作一團,左臂鮮血,一點一點地滴在地上,也顧不得止痛包紮。
雲蕾不覺失笑,心道:“張丹楓真是精靈古怪,這苦肉之計,卻也把我嚇了一跳。”試想張風府若不被“敵人”刺傷,居所被襲,失掉重犯等事,那就不好交代。
張丹楓邊打邊低聲笑道:“你適才砍我一刀,沒有砍着,我刺你一劍,卻把你刺傷,你服了我吧。”張風府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刀法散漫,不料張丹楓真真假假,劍法一緊,竟如狂風暴雨般的殺來,張風府左臂受傷,險險被他刺中要害,迫得認真抵敵。
只見山坳轉角之處,一夥人打得翻翻滾滾,直逼過來,前面的是黑白摩訶,後面的一個老漢一個道人,卻正是康總管那兩個師叔。黑白摩訶邊走邊戰,雖敗不亂。
三花劍玄靈子忽見張風府被一個白衣少年殺得手忙腳亂,負傷力戰,不覺驚疑交併,心道:“這少年是何方神聖,年紀輕輕,居然能將張風府打得如此狼狽,難道是康超海言過其實故意將張風府的本事誇張了麼?”立即虛晃一劍,舍了黑白摩訶,飛身搶到前面叫道:“張大人,你且退下,待我取他!”
玄靈子是點蒼派有數人物,出手果是不同凡響。只見他長劍一挽一送,登時飛起一朵劍花,手法不變,劍尖又已左右虛刺兩劍,又飛起兩朵劍花。他每出手,都是一招三式,兩虛一實,飛起的劍花也是一大兩小,所以有“三花劍”之稱,等閒人物,擋不了他三招兩式。
張丹楓叫道:“啊呀,不好了!”玄靈子冷笑道:“你知道不好了麼?”振劍一揮,但見三朵劍花,齊飛過去,張丹楓腳跟一旋,團團轉轉,竟然隨着他虛刺的兩劍,直轉過去,雖是三花蓋頂,卻是毫髮無傷。玄靈子吃了一驚:這份輕功,可是人間罕見。不敢輕視,上下前後左右,疾刺六劍,每劍又分爲三式,虛虛實實,變化無窮,劍花錯落,有如天上繁星,任是絕頂輕功,也難躲閒。
忽聽得張丹楓哈哈大笑,陡見一道白光,有如神龍夭矯,從滿空飛降的劍花之中直穿出去。張丹楓拔劍出鞘快捷異常,徒見玄靈子看出是寶劍之時,張丹楓的劍鋒已削到他的手腕。玄靈子若是反劍抵禦,兵刃必然被他削斷,雲蕾看得血脈僨張忍不住叫道:“好啊!”
忽見玄靈子手腕一翻,白光忽地停住。原來是玄靈子的長劍搭上了張丹楓的劍身,雙劍相交,彼此黏住。張丹楓也不禁大吃一驚,這玄靈子變招的快捷與功力之深厚,果然還在張風府之上。
張丹楓再走險招,手勁一鬆,讓玄靈子的勁力逼來,寶劍陡然移開,彎腰一劍,刺玄靈子下盤腎水命門要穴。玄靈子長劍呼的一聲,從他頭頂削過,招數未曾使老,忽地向後一仰,饒他避得如此快捷,袍角也被削去了一截。這兩招雙方都使得險極,張丹楓若不是冒險突攻,頭顱一定被他長劍穿過!
玄靈子連使數招,佔不了便宜,勃然大怒,長劍一個盤旋施展殺手神招,但見劍影縱橫,劍花亂舞,虛虛實實,叫人目眩神迷。張丹楓心道:“在百招之內,我可以與他打成平手,若戰到百招之外,我的武功可就要泄底啦!”將寶劍舞起一團白光,護着全身,高聲叫道:“單打獨鬥,何時方能了結?餵你還有一個夥伴,叫他一齊來吧!喂,黑白摩訶,放開這個糟老頭兒,你們走吧!”
玄靈子的師兄鐵臂金猿龍鎮方,以一敵二,正被黑白摩訶殺得呼呼喘氣冷汗直流,忽感壓力一鬆,黑白摩訶同聲笑道:“算你命大,我的小朋友保你不死。放你走啦!”龍鎮方大怒尚待進招,黑摩訶一杖飛來,龍鎮方斜閃兩步,招數剛剛遞出哪知黑白摩訶這對孿生兄弟,心意相通,他們平日又配合有素停招進招,都似預先約定一般,龍鎮方向左一閃,白摩訶剛好搶先一步,踏上那個方位,白玉杖在龍鎮方背上一敲,大笑說道:“打你這不知進退的老猴兒!”大笑聲中,兩兄弟揚長而去。只氣得鐵臂金猿幾乎暈倒地上。
白摩訶這杖沉重異常,饒是鐵臂金猿內功精純,運氣三轉仍是覺得肋骨隱隱作痛。張丹楓笑道:“老猴兒,被打斷脊骨了麼?”鐵臂金猿是成名了幾十年的人物,幾曾受過今日之氣呢?大吼一聲:“小賊欺我太甚!”怪兵器往地下一撐,身形撲騰飛起,竟在橫空交擊的劍氣之中,突然下襲。
鐵臂金猿的兵器形似龍頭柺杖,可又比普通的龍頭柺杖多了兩樣東西,一樣是在柺杖的尖端,伸出一個形如手掌的東西五枝明晃晃的利鉤,有如手指,可以勾刺撕拉;柺杖上又長滿尖刺,整枝柺杖除了手握的龍頭把手部分,其餘都不可接觸,舞動起來,確是有如毛茸茸的猿臂,作攫人之勢。
張丹楓獨戰三花劍玄靈子已感吃力,猿臂金猿突然來襲,有如空中伸下怪手,天靈蓋幾乎給柺杖尖端的鐵掌抓着。張丹楓吃了一驚,劍訣一指,劍光飄忽,一招“分花拂柳”,似東似西,分襲二人,鐵臂金猿一聲低嘯,倏忽連進三招。猿臂般的怪兵器竟隨着劍光飛舞,撲擊擒拿,張丹楓也不覺暗暗道好心道:“這鐵臂金猿果然名不虛傳,在苦戰黑白摩訶,捱了一杖之後,居然還是這般了得!”玄靈子的三花劍也驟然加緊,劍劍直取要害,張丹楓應付爲難,卻是哈哈大笑道:“妙極,妙極!兩個老賊一齊打發,省了多少功夫!小兄弟上啊!”雲蕾木然不動,忽見張丹楓一個踉蹌險險被玄靈子的長劍釘住,剛一閃身,又幾乎給鐵臂金猿的怪兵刃勾着咽喉,真是險象環生,令人驚心動魄。張風府退下一邊,看得十分心急,見雲蕾遲遲不上,幾乎要替張丹風催出聲來。
忽見青光一閃,雲蕾揮劍疾上,張丹楓一聲吹呼,白光暴長,似千里洪波,潰圍而出,青光白光,一合之後,忽如一道光環,四邊擴展,雙劍合璧,威勢暴增。鐵臂金猿與三花劍只覺敵人的劍勢,有如排山倒海般地直壓過來,嚇得連連後退。玄靈子尚待覓隙進擊,但雙劍合璧,首尾相連,天衣無縫,攻守俱妙。玄靈子不還擊也還罷了,一劍插進,雙劍忽地一合一絞只聽得一片斷金戛玉之聲,玄靈子的長劍給交叉截爲四片,不是縮手得快,手指也幾乎全被削掉。鐵臂金猿大吃一驚,怪兵刃急往外封,只聽得喀嚓一聲,雙劍齊下,柺杖尖端的鐵掌亦被削了,鐵臂金猿這招用得太急,鐵掌被削,陡然一震,身軀險險撲倒。張丹楓哈哈大笑,道:“真是個不知進退的老猴兒!”飛起一腳,正正踢在敵人的膝蓋骨上,鐵臂金猿定不着身形,一個翻身,跌出五六步外,“咕咚”一聲,雙腳朝天,大腿竟給自己的怪兵器碰着被拐杖上的尖刺戳傷十幾處傷口。
鐵臂金猿與三花劍在江湖上是何等威名,不料不過十招左右,就被兩個少年殺得大敗,兵刃被削人亦受傷,狼狽十分,顏面無光。不待張、雲追來,立刻翻身便走。
張丹楓仰天大笑,揮手叫道:“小兄弟,快快追啊,捉這兩個老猴兒!”鐵臂金猿與三花劍嚇得魂不附體,跑得更疾,其實張丹楓不過是嚇嚇他們,若然真個追趕,他們就是沒有受傷,也定必被張丹楓趕上。
張風府故意大呼小叫,作揮刀力戰,抵禦強敵之狀,待鐵臂金猿與三花劍去得遠了,這才噗嗤一笑向張丹楓謝道:“我今日受你一劍,甚是值得。他日至京,還請到舍下相會。”將京中的住址說了,又道:“張兄,雲兄,你們雙劍合璧,天下無敵,可合而不可分,朋友之間,縱有什麼意氣,也該消除纔是。”張風府哪知二人之間的恩恩怨怨,只道是他們鬧了彆扭所以特加勸解。他雖說的二人,卻是單獨面向雲蕾,雲蕾面上一紅,低首不語。張風府心中奇道:“這位雲相公亦是俠義之士,何以未語先自含羞,倒像一個未出過門的閨女?”正想婉言再勸,張丹楓道:“你瞧,他們來了!”
只見雲重與樊忠從山坳轉了出來。原來樊忠昨晚剛剛將周山民帶出後門,就冷不防被張丹楓與黑白摩訶制服,其後張丹楓引開張風府,黑白摩訶用迷香迷倒了御林軍,在附近埋伏,恰恰趕上時候,待鐵臂金猿與三花劍在客店中走出之時,便引他們趕到青龍峽附近□殺。樊忠也被他們擒到青龍峽,縛在一棵大樹之上。黑白摩訶在青龍峽谷口與強敵□殺半夜,不分勝負(這也是鐵臂金猿與三花劍爲何在十招之內就敗給張、雲二人的道理,不然按他們的功力總可以抵擋到二十招以上的)。雲重與雲蕾在三岔道口,聽到左面道上的□殺聲,便是他們所發。待雲重趕到之時,已是天光大白,只見樊忠被縛在樹頂,飄飄蕩蕩,鐵臂金猿、三花劍與黑白摩訶高呼酣鬥,插不進手去。雲重爬上樹頂,將樊忠解下,樊忠被縛得久了,手腳都已麻木,雲重替他推血過宮,手術尚未做完,鐵臂金猿與三花劍又已被黑白摩訶引開。
待樊忠完全恢復之後,再趕來時,鐵臂金猿與三花劍已被張、雲聯劍打得大敗奔逃。
雲重見了張丹楓,驀地一聲怒吼,揮刀疾上,眼中就像要噴出火焰一般。張風府心中奇道:“何以雲統領如此恨他?”樊忠也揮動雙錘助戰,張丹楓身形飄飄,力戰二人。雲蕾心中痛苦之極,獨倚崖邊,眼睛發直,顯得十分惶惑,一片茫然。
張風府喝道:“住手!”樊忠先收了雙錘,雲重左刀右掌卻仍是連連進招,叫道:“大哥!此人是奸賊張宗周之子,不能放過他。”張風府嚇了一跳,樊忠又舉起雙錘,張風府道:“三弟休得妄動,昨晚連接的意外之事,實是他救了我們。待我問明。”揚刀喝道:“張丹楓,雲統領所言是虛是實?”張丹楓仰天狂笑,吟道:“堪笑世人多白眼,蓮花原自出污泥!你看我的行事,還不知我的爲人嗎?何必要喋喋不休,查問我的家譜?”
張風府一愕,心道:“是啊!他即是張宗周之子,又有何干?”大聲喝道:“雲統領住手!此人對我們實是一番好意,不可以怨報德!”雲重呼呼兩掌,叫道:“大哥你有所不知,此人乃是我家的大仇人!有仇不報,豈是丈夫?”張風府勃然發作,怒道:“好也,你報你的仇,我不管你!”雲重施展大力金剛手法,狠狠撲擊,忽聽得“當□”一聲,左手單刀已被張丹楓的寶劍削斷。雲蕾一聲驚呼,飛身一掠,青冥劍當中一格,將張丹楓的寶劍格開,張丹楓本就無意刺傷雲重,趁勢收招,跳出圈子。張風府見雲蕾躍出,起先以爲他們是聯劍對付雲重,不由得大吃一驚,急也連忙躍出,陡見雲蕾橫劍格開,先是一怔隨即笑道:“好好,冤家宜解不宜結,你格得好!”一把拖了雲重,說道:“你已見過真章,還不走麼?”雲重狠狠地盯了張丹楓一眼,心中暗恨自己學藝不精,十年苦功,竟打不過仇人的兒子,被張風府拖開,也只好隨他而去。
雲蕾一劍格開,忽地“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跌倒地上,雲重已轉出山坳,回頭望她一眼,心中甚是疑惑。張風府怕他再回去糾纏,笑道:“你管別人的閒事做什麼?”拖着雲重,走出山谷。
雲蕾擡起頭時,已看不見雲重的背影,不由得哀哀痛哭,低喚“哥哥!”忽覺張丹楓輕撫她的秀髮,在耳邊柔聲說道:“小兄弟,哭吧,哭吧!哭個痛快,你就舒服啦!”他這麼一說,雲蕾反而不哭了,翻身坐起,推開張丹楓的手說道:“我哭我的,誰要你管!”
張丹楓笑道:“小兄弟,你這是何苦來?世間多少事令人傷心,你哪有這許多眼淚?”雲蕾被他勾起心事,淚又滴下。張丹楓道:“其實人生最多也不過百年,多少大事情還做不完呢,個人恩怨又何必如此看重?”
雲蕾一躍而起,怒道:“你倒說得風涼!”張丹楓見她已肯開口說話,心中大慰,又道:“我爹叫你爺爺牧馬二十年,這確實是對你們不起,可也無法挽回。你爺爺之死,卻與我無涉,我再三說及,你都不信我麼?”雲蕾想起這羊皮血書,乃是爺爺在牧馬之時便已寫了,可見爺爺縱是不被奸人害死,也要自己報仇,更是傷心淚下。
張丹楓嘆了口氣,道:“你哥哥的大力金剛手法,功力非凡,我聽師父說過,當今天下擅長大力金剛手的,只是有限幾人,尤以董師伯最高,看來你哥哥乃是董師伯的高足。”說完之後,又長長嘆了口氣。雲蕾忍不住說道:“我哥哥的藝功正是董師伯所授,這也惹了你們?你唉聲嘆氣,卻是爲何?”張丹楓道:“想我們三人,都是同門手足,原應親若一家。而今卻被死去了的人,隔開了我們活着的人,令我們彼此相仇,大家都不快活,這豈不可哀!”雲蕾如受一棒,急急避開張丹楓投擲過來的目光,心中思潮起伏,默然不語。
張丹楓又嘆了口氣道:“你既不肯相諒,那麼咱們還是分手了吧,免得彼此傷心。”雲蕾忽道:“且慢。”張丹楓回頭說道:“嗯,你本是冰雪聰明,而今可想得通透了?”雲蕾又避開張丹楓的目光,道:“你我之間,已是無話可說。周大哥呢,你將他劫到哪裡去了?畢老前輩呢,你可見着他麼?”張丹楓心中暗笑,說是“無話可說”,偏還有那麼多話,笑道:“山民大哥對我敵意甚深,我已將他擊倒了。”雲蕾道:“什麼?”張丹楓笑道:“他被樊忠帶出後門之時,鐵臂金猿與三花劍已將來到,我怕他們撞着,事情就要弄糟。是以勸畢老前輩與他速速乘我的白馬離開,他不肯聽,我只有將他的穴道封閉,由黑白摩訶先去阻鐵臂金猿與三花劍一程,三人同乘白馬不須一刻,便將他送到藍家。我的點穴手法,有輕有重,輕者過了一個時辰可以自解,而今他大約已在藍家喝壓驚酒啦。”雲蕾又是佩服,又是驚奇,卻淡淡說道:“你一晚之間,竟做了那麼多事。”張丹楓道:“我的白馬日行千里,這算得了什麼?”
話說完了,雲蕾又是黯然不語,再度避開張丹楓投過來的目光。這時旭日東昇,已在青龍峽上空,布成了繽紛奪目的綿幕,春色將殘,雜花生樹,梨花如雪,曉日金光,映出山容花色,美麗清幽。張丹楓忽然摸出了一封信,道:“煩你交給翠鳳姑娘。”雲蕾並不回頭,反手接信,她明知與張丹楓不免一別,是以強自壓制,免得多瞧一眼,多增一分傷心。張丹楓嘆了口氣,騎上白馬,緩緩走出山谷,馬蹄踏着零落的花瓣,放聲歌道:“楊柳絲絲弄輕柔,煙縷織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難重省,歸夢繞秦樓。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這是宋人王滂懷念改嫁了的妻子的一首小詞,而今由張丹楓唱出,卻別有傷心之處。雲蕾聽得如醉如癡,心道:“我雖然恨你,但我這一世絕不另嫁他人。哎呀,老天爺對我何其殘酷!”
歌聲迴旋,花瓣零落,張丹楓的影子又不見了。雲蕾凝着淚珠,沐着陽光,跟着也走出了山谷。
正午時分,雲蕾回到飲馬川寨主藍天石的老家,周山民果然喝過了衆人給他擺的壓驚酒,正在與羣豪談論。畢道凡一見雲蕾,哈哈笑道:“昨晚我丟下你一人先走,本是掛心,可是一想到有張丹楓暗中照應,我就無顧慮啦。”言下之意,對張丹楓竟是十分佩服。藍天石也道:“咱們費盡心思救不了人,張丹楓一來,事情便輕輕易易地辦妥了。此人行事,真是神奇莫測。”對張丹楓敵意甚深的郝寶椿也道:“看來此人也是個熱血漢子,咱們以前可錯怪他了。”正是口有所道,皆是道及張丹楓。周山民看了一眼雲蕾道:“可惜他是雲相公的仇人,要不咱們真該好好與他結納。”雲蕾面暈紅潮,默然不語。石翠鳳道:“雲相公,救出山民大哥,你也有功,你怎麼不說話呀?”
雲蕾道:“我有什麼功勞,我不過是棋盤上任由擺佈的一隻小卒罷了。”石翠鳳好生不悅,道:“誰人能擺佈你?”雲蕾其實是心有所思,衝口而出,被她一問,不覺啞然失笑,卻又黯然說道:“我是說我是由命運所擺佈,不能自主。”衆人相顧愕然,不知她何以沒頭沒尾,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周山民忽道:“真是的,你與張丹楓結下宿世之仇,豈不正是命運的擺佈?”要知周山民雖是對張丹楓漸有好感,但一想起雲蕾對張丹楓所藏的深沉情感,便不覺黯然自傷。
石翠鳳道:“你們怎麼像和尚談禪似的說個不休。雲相公你是不是還進京?”正想說要跟“他”同去,雲蕾忽道:“嗯我幾乎忘記了,有一封信要交給你。”石翠鳳道:“張丹楓何以有信給我?這倒奇了。”又道:“你與他既是有仇,卻又如同好友一般,這也真奇!”邊說邊拆開信,叫道:“原來是我爹爹的信。咦,有什麼急事要我回去?雲相公,這信封裡還套有另外一封信是交與你的,不,是託你轉交給閣老於謙的,呀這可不是他的字跡呀!”再看下去道:“原來交給你那封信又是另一個人寫的,怎麼要這樣輾轉相托呢?”雲蕾接過那封信一看,信封上那幾個字寫得龍飛鳳舞,託雲蕾轉呈閣老於謙。雲蕾的心卜卜地跳,這字跡竟然是張丹楓的!是張丹楓怕自己不肯接受這份人情,還是其中另有深意?
石翠鳳看完了信好生失望,說道:“爸爸有事要我回去,你又要進京,咱們不知何時再見?”雲蕾正喜擺脫了石翠鳳的糾纏,笑道:“有緣自能相見。”衆人都當作是這對小夫妻打情罵俏,不覺鬨然大笑,把石翠鳳弄得粉面通紅。
第二日,羣雄各自分散東西,畢道凡到華山避禍,周山民也不敢在關內久留,準備仍回山寨。雲蕾單身匹馬獨自入京,石翠鳳與周山民送她一程,依依不捨。將分手時,雲蕾忽道:“鳳姐,你先回去,我與周大哥有幾句話說。”石翠鳳眼圈一紅,若是往日,定然生氣,又要罵雲蕾心中只有義兄,沒有她了。只因周山民曾捨命救過她,脾氣發作不出,只好嚥下悶氣獨自回去。
周山民道:“我以前把張丹楓當作奸賊,如今看來,他倒是個濁世的奇男子。你到京中探個明白。若然你的爺爺不是他家害的,牧馬二十年之仇,似也不必殺他一家報復。”周山民昨晚想了一夜,想起各有緣分各人情有所鍾,不覺心灰意冷,他本是俠義之人,傷心之後,胸襟反覺比以前開闊,是以說出了這番話。雲蕾聽了大爲感動,說道:“此事後談。我有一件東西要送給你,不,這本來就是你的東西。”說罷取出一枝珊瑚,遞過去道:“現在這珊瑚也該物歸原主啦!”周山民見了面色一變,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正是:
接木移花施妙手,姻緣有定莫強求。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