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巨大的怪獸吞噬一切,然而將對岸北魏大軍點起的簇簇火焰卻是將半邊天空肆無忌憚的照得通亮。
白月露預料的根本沒有錯誤,火光和夜色的雙重交織下,隨着一聲緊似一陣的拉號聲,江面上出現了幾條大船。這些大船吃水很-深,幾乎和江岸齊平,在靠近江岸處,船底已經和地下河牀不斷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
但沒有任何人會在意,因爲根本不需要考慮這些大船的使用壽命,這些大船隻需在今夜起到作用。
北魏的軍隊並不擅長水戰,只是在工事方面卻似乎更優於南朝軍隊,究其原因,北方王朝在過往百年裡比南方王朝更亂一些,他們的軍隊遊戰的比較多,尤其很多大的遊牧氏族的軍隊總是習慣將所有的東西都隨着軍隊一起走,包括他們的家眷和牛羊。
他們往往能夠帶着很多令南朝軍隊覺得不可思議的負重行軍,打仗。而南朝軍隊往往以城據守,更擅長打防守戰和攻城戰。
當這些大船被強行拖曳到妥帖位置,大型的軍械由滾木滾上這些大船的甲板後,壓艙水開始排放,那些縴夫一樣的北魏軍士已經全部聚集在浮橋或者淺水之中,準備將這些大船朝着江心洲上拖曳。
“呼哈!呼哈!….”
一陣陣如同田間勞動時呼喝的號子聲不斷的響起,充滿着旁若無人的野性味道。
鍾離城城牆上的所有火光卻已經完全熄滅,絕對的黑暗和江面上以及對面的火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黑暗裡林意依舊沉默的站立着,他身後的鐘離城裡,別說是那些已經疲憊不堪的軍士,就連沒有來得及離城被困在其中的婦孺都已經行動了起來。
鍾離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他雖然並不知道王朝宗和齊珠璣到底會做什麼樣的佈置,但至少已經有大量的刺木密集如林的在城牆的後方架了起來。
應該是擔心對方的投石車會投出燃燒的東西,城中救熄會的水車水龍也全部匯聚了過來。
城中庫房的大量軍械也在不斷的運送過來,所有的馬匹都去除了鐵蹄,包裹了厚厚的棉布。
城裡所有的人也不再考慮這些戰馬今後會不會產生嚴重的病痛,他們也只考慮是否能夠撐過今晚。
林意此時的心情已經徹底平靜下來。
他出身於將門,自幼見得最多的就是將領和老軍,但直到此時,他才似乎和那些一直在邊關戰鬥的將士們共呼吸,同命運。
在建康城中呆得最久,他見慣了自己那些同窗的長袖善舞,見多了那些權貴的自私自利,哪怕到了戰場上,他也見到了許多南朝軍隊的懦弱。
然而他依舊有齊珠璣蕭素心這些夥伴,眼下這城中的尋常軍士,那些私鹽販子,那些尋常的婦孺…卻依舊讓他看到了南朝人的勇敢。
在傳聞中北魏的軍隊是何等的悍勇,但他並不認爲南朝人便不如。
這些南朝人的勇敢,依舊讓他爲自己生在南朝,長在南朝而驕傲。
……
“城牆破後,當他們的修行者和騎軍開始正式衝城時,你依舊要頂在最前。”
劍溫侯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身邊,輕聲而嚴肅的說道,“我不管他們在這城牆之後到底能佈置成什麼樣子,但城牆破後,便不是之前堵住浮橋,有限的北魏軍士能夠入城的戰鬥,他們的佈置再厲害,哪怕能瞬間殺死數千人,接下來被衝潰也是一瞬間的事情。”
“你們應該都沒有經歷過上萬名甚至數萬名軍士和修行者一起如潮水衝鋒的戰役,但是我經歷過不少,我見過很多數千人的精銳軍隊,在一瞬間就被淹沒了。十倍以上的軍力差距之後,敵軍就如同決堤江水,除非有中流砥柱,令大股敵軍堵塞,這纔有可能堅持一些時間。”
劍溫侯緩緩的接着說道:“我不知道何修行到底教了你什麼樣的功法,但是我可以肯定,你現在比睡醒前還要精神飽滿,你恐怕持續一夜戰鬥都沒有問題,只要你能活着。”
“這種聯軍的修行者數量會比邊軍的修行者數量更多,但不管是何種軍隊,神念境的修行者數量終究不會多。所幸你已經足夠強大,承天境的修行者應該讓你受傷都很難,所以我只需專心對付神念境的修行者和承天境修行者之中一些分外強大的異類,若是不出意外,我能夠陪着你戰鬥很久。”
“你活的時間越長,他們越是殺不死你,你吸引的仇恨就越多,這支軍隊的重心就會向你我偏移,他們很多人甚至會忘記他們真正的目的是攻入這座城,佔領這座城。如此一來,若是你們劍閣的人能夠比預想的來得更早一些,那說不定會出現奇蹟。”
林意認真的聽着,他不敢錯過任何一句話。
當劍溫侯停止說話他,他點了點頭,然後道:“前輩您如此看重劍閣,您覺得我們劍閣很強大?”
他之所以如此問,是因爲在南朝絕大多數人眼裡,劍閣已經都是老弱病殘,都是已經可以忽略不計的老朽,甚至連那些皇族和中州軍的將領都是這樣認爲。
“別人會這麼以爲,我不會這麼認爲。”
劍溫侯微諷的笑笑,“若是劍閣這麼好對付,我還需要等到這種時候,和你在這裡並肩作戰?我早就過去一劍將你殺了。”
林意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是此時劍閣的主人,有人真正覺得劍閣強大,他當然有些驕傲和高興。
……
夜色越來越濃,江心洲上的火光卻越來越多。
大軍中席如愚的那名軍師到了江心洲的邊緣。
他的雙腳踩在溼-軟的泥土上面,微微的陷了進去。
一艘大船已經被拖曳着擱淺在他的身側不遠處,大船上的兩架龐大的投石車高過了城牆,被火光照耀得如同兩個魔物。
他心中很平靜,但是也不想浪費時間。
他沒有看這艘船上的任何人,伸手握拳,往上揮去。
一聲淒厲的軍令聲頓時在那船上響起。
咚!咚!
兩聲如悶雷落地的聲音同時響起。
那艘大船的船頭看上去極爲悽慘的重重砸在淺灘上的淤泥裡,濺起無數條泥浪。
兩蓬氣浪加上震動,讓甲板上一片北魏軍士都有些站立不穩,有種站立在懸崖邊上如同跳山的感覺。
這便是這種投石車名稱的由來。
兩團巨大的黑影帶着恐怖的呼嘯聲飛上高空,然後狠狠的墜落!
這只是投石車的試射,然而這種令人心悸的聲音,便已經意味着這場大戰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