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珠原本想去袖中摸符紙,方纔爲了救平原盛緩了一下,這時再念什麼咒語之類的就來不及了。
她伸出雙手,在空中牢牢握住謹子的手腕,一時間謹子拼命掙扎,居然掙脫不開。
“還好我先煉體的,法師也要有近戰技能啊!”她說着衆人聽不太明白的話。
擡腳對準謹子腹部就是狠狠一腳,謹子發出一聲慘叫,被踢到對面的紙障上。
脆弱的以紙張和幼細木條組成的紙障居然沒破,而是發出一道金光將謹子彈了回來。
“啊啊啊——”謹子仆倒在地,背後接觸紙障的地方象被火燒了一樣,變成黑色。
“此處居然有符咒!”
“可惡!可惡之極啊!”她擡起頭來,死死盯着真珠,眼睛中緩緩流下紅色的液體,滿地散亂的長髮唰的一聲悉數直立,朝真珠撲了過來。
真珠解下腰間衣帶,一個轉身道袍已在她手中,嘴裡唸了一句什麼,將衣服擲向那些頭髮。
兩者在空中相遇。
黑髮立刻被道袍吸引,迅速絞在一起。
剛一接觸,就如同有透明的火焰附着於道袍上,接觸到的部分被點燃燒焦,室內滿是臭味。
“啊啊——”頭髮上發出無數女人集合在一起的慘叫聲。
和謹子的慘叫混雜在一起。
那黑髮迅速朝謹子方向縮了回去。
道袍隨之撲了上去,將謹子全身包裹。
謹子在地上掙扎着想要脫身而出,真珠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在脣邊輕輕一劃,唸了一聲“縛”。
道袍上原是用了同色的絲線,細細繡了兩條青龍的隱紋。
隨着她的咒聲,兩條不足一米長的青龍從衣料中慢慢爬出,身體象繩索一樣,纏繞着將謹子牢牢束縛住。
兩個龍頭直立於謹子頭部上方,張開大口發出不客氣的嘶吼聲。
“不動明王,火焰召來!”樹海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外面白光一閃,那些令人齒寒的骷髏咔嗒聲一下全部消失了。
一時間房間內外都安靜下來。
紙板門被人從外面拉開,樹海拖着禪杖進來,氣息有些急促。
一擡眼,看見脫下道袍後只着了白色內衣的真珠。
他皺皺眉頭,未發一言,將自己身上的僧袍解了下來,披在真珠肩上。
真珠有些愕然的瞧了他一眼。
地上被困住的謹子停止了掙扎的動靜。
“謹子!謹子!”李八郎壯着膽子,試探着走出結界,朝妻子走近。
平原盛也跟在他身後。
“長平道長,謹子她情況怎麼樣了?會好嗎?”
真珠回答道:“倭國這邊的鬼怪情況我不是很瞭解。樹海大師應該知道吧。”
樹海面無表情,語調平淡,“裡高野的記載中,從未有化身成鬼後還能復原的先例,這是不可逆轉的。”
他朝地板一頓錫杖,“我來超度她!”
“對了,”他轉向李八郎問道,“她沒有懷孕吧?”
“沒……沒有。”李八郎莫名其妙,轉瞬就反應過來,所謂超度的含義。
他擋在謹子身前,“大師,不要啊,一定還有別的方法的,求您別殺她!”
誰知謹子不知被什麼刺激到了,突然從地上仰起上半身,朝李八郎脖頸處狠狠咬去。
樹海及時用錫杖一架,卡住了謹子的嘴。
李八郎連滾帶爬的朝前一撲,抱住了樹海的小腿,轉而躲在他身後瑟瑟發抖,再也說不出爲謹子求饒的話。
平原盛看着昔日光華耀目,文采風流的謹子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忍不住流出淚來,“謹子,謹子小姐,求求你,清醒過來吧。”
謹子牙齒咬住錫杖,咯咯做響。
“沒有用的!你別靠近!”樹海握着錫杖,呵斥道。
平原盛已經忍不住朝謹子伸出手去,下一瞬他的左手被謹子的爪子扣住,烏黑的指甲抓撓着,抓破了平原盛的衣袖,在他手腕上劃出幾道血痕來。
血珠不斷從傷痕中滲出,滴落在地板上。
平原盛不顧樹海的警告,繼續靠近謹子,貼近她的耳朵,“我是平原盛啊,平原盛在此呢。”
“山風莫卷龍膽花,傾城顏色解相思。”
山風啊,你不要吹落我的龍膽花,讓我好好欣賞她的美麗,撫慰相思。
這是當年平原盛贈給謹子的詩歌。
但是,不久之後謹子就離開了京都,他一直都沒接到她的回信。
謹子的手,慢慢鬆開了。
血紅的雙眼中有了平原盛的影子。
“平……平原盛大人,”她環顧四周,再看看自己,“我怎麼會是如此模樣,在平原盛大人面前!”
謹子流下淚來。
哭泣聲越來越弱,人影越來越淡。
最終,她凝望了一眼躲在角落發抖的李八郎。
真珠的道袍鬆鬆的散落在地上。
“她回身體裡去了。”
衆人匆匆趕到謹子的寢殿,她在喉嚨間插入了一把匕首,已經自盡了。
死去的謹子,還是保持着人類的模樣。
梳妝檯上,放着一支已是半枯萎的龍膽花,綁着一封信。
用青灰色的紙張寫就。上面寫着平原盛大人收。
衆人在房間壁上找到了那副美人圖。
端坐於漫山曼陀花的女子,只有一個美麗的背影。
樹海取下畫卷,手指微微一觸,就急急收回。
“好重的怨氣。”
幾乎要結成實質一般,讓肌膚感覺被針刺一樣的疼痛。
真珠看着這幅畫,“恐怕,它每一任主人死後,怨靈都被吸入畫中,形成下一位般若的怨恨源泉。”
“這幅畫,確實是在宮中賽畫大會上出現過的那幅!”平原盛,“這裡還有主上的印鑑。”
“我得去信向主上報告這件事才行。這種危險的東西,居然出現在宮廷裡,不知道背後是否有什麼陰謀。”
樹海收起畫卷,在畫筒上書寫符咒做了封印,將派人將它送往裡高野淨化。
清晨很快就來臨了。
李八郎有很多後事要處理。
真珠和平原盛、樹海坐在廊下飲酒。
默默無言。
通宵未眠的疲倦,在飲上一杯冰鎮過後的葡萄酒後,身心舒暢。
朝霞滿天,清晨的風是涼爽宜人的。
“你很強。”樹海開口,舉杯對真珠說道,“從今而後,我不會把你當嬌弱的女子看待,我承認你是一個合格的修行人。”
“多謝了。”真珠淺笑道。
她亦轉頭對平原盛舉杯,“雖然你對鬼那麼害怕,但我承認你是個好漢子。”
平原盛喝下了那杯酒,露出帶着苦意的笑容。
“我在想,謹子小姐婚後難道不幸福嗎?如果她和李八郎真的相愛的話,也不會發生這種事吧。”
“謹子小姐婚後一直沒有生下孩子,這或許就是她一直不安的原因。”真珠說道。
“據我所知,李八郎在宋國原籍那邊,是有正妻的。”
“宋國的婚俗與這邊不同,正妻之外,其他的人只能算妾,”真珠向兩人解釋,“很多宋國人都很重視血統純正,外族的混血之子是無法誕生的,因此,謹子夫人才會一直生不出孩子。”
“哼!愚昧。”樹海冷哼了一聲。
“我的名字叫真珠。我覺得我們都是朋友了,可以互稱名字,對吧。”
“平原盛。”
“樹海。”
“對了平原盛,”真珠面上露出好奇的表情,“謹子夫人給你的信上到底寫着什麼?李八郎估計很想開口問你,臉色難看極了。”
上面寫着一首和歌。
“露珠點落枝頭空,浮雲遮蔽月不知。”
意思是我的戀慕象枝頭的露珠一樣,脆弱易散,因爲被烏雲遮蔽,天上的月亮從未發現這滴露珠存在過。
這是多年之後,謹子給他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