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清是在席上看見京中舊識的平原盛,還是看見他與宋國公主舉止親密,哪一種更讓謹子失措。
好在李八郎正一心向尊客敬酒,沒看見她失常的神色。
那邊平原盛已經瞧見謹子,微笑着向謹子點頭致意:“謹子小姐,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謹子勉強露出溫婉有禮的笑容,“我很好。公子風采依舊,我心甚慰。”
李八郎問道:“平原盛大人與我夫人是舊識嗎?”
“啊,當年曾與謹子小姐的父親同殿爲官,見過兩次。”平原盛唯恐謹子受丈夫懷疑,連忙解釋道。
“原來如此。”
李八郎讓謹子出來,原本就是希望她藉機向公主問好,修復一下兩邊尷尬的關係,便也沒放在心上。
謹子帶着禮貌的笑容從房間退出。
心中卻似有地獄之火在燃燒,愈來愈烈。
“李綱首,我上次送給你的護身葫蘆呢?”見無關之人都已退下,真珠直接向李八郎問道。
李八郎一愣,“我一直貼身帶着。”他連忙從胸前掏出來。
“誒?”他驚詫的睜大眼睛。
原本內蘊寶光,溫潤髮亮的白玉葫蘆,已經發幹,上面還生出幾道咎紋來,大半已經佈滿了黑色斑點。
“這明明是您送的那個,怎麼……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真珠從他手中接過,閉目感受一陣,“看來那個東西已經來過了。”
“什——什麼?”李八郎嚇得話都說不全了,“什麼東西來過了?”
樹海伸手接過這個小葫蘆,放在手中把玩一陣,又盯着真珠仔細打量。
宋國的法術,果然有獨到之處。
“最近府上難道沒發生什麼異常之事嗎?”真珠問道。
“沒,沒有啊。”李八郎拼命回憶,“對了,昨天夜裡,我不知道爲什麼突然醒過來一次。”
“按道理我睡得很沉,如果不是有比較大的聲音驚動我的話,我通常不會在半夜醒過來的。”
“然後,第二天早上的時候,我在臥室外的走廊上看到了一朵花。”
“花?”
一朵紅色的,花瓣纖細可憐的曼陀羅。
“那朵花呢?”樹海追問道。
“消失了。我從地上撿起拿在手上,當第一縷陽光照射到它的時候,就象雪一樣消融了。”
“曼陀羅花!果然。”
真珠聞言向樹海問道:“大師知道些什麼嗎?”
“據我們裡高野收集到的消息,最近一個月以來出現了好幾起類似的事件,都有一個共同點——和一幅美人圖有關。”
樹海向在座衆人講述了最近發生的“般若”事件,以及那幅流轉於各地的美人圖。
他瞧真珠一眼,面上表情不變,卻細心爲這位異國公主解釋道:“‘般若’是鬼的一種,傳說中是女子因爲強烈嫉妒怨念化成的怨靈。”
“啊!”平原盛驚訝道:“聽大師的描述,那象是曾經在宮中賽畫大會上出現過的美人圖。”
“若發生時間來看,事件最早發生的地點,就是從京都開始的。”
李八郎越聽越覺得不對,“你們的意思是說,我的妻子謹子很可能已經變成了那什麼‘般若’?要害我?”
“不……不會吧。”
“她一向端莊守禮,性情柔順,怎麼會做出這種事?而且這幾天我們日夜相對都沒什麼異常啊?”
平原盛也急急說道:“對啊,方纔我瞧見謹子小姐與普通人沒什麼不同啊,會不會弄錯了。”
樹海聲音不帶任何感情:“人心中出現縫隙,象那種畫卷的陰暗之物就會有機可趁。或許,謹子夫人也沒發現,那種東西已經潛伏在她身旁了吧。”
……
“夫人,主人說今晚要招待客人,不到這邊過夜了,請您早日安歇。”
聽到主院的侍女傳來這樣的消息,謹子面上帶着和煦的微笑點頭道:“知道了。”
不久之後。
“啊——”
侍女們在寢殿外神色驚恐,彼此互望,誰都不敢此時進去面對盛怒中的女主人。
謹子將桌上所有的東西通通掃落,身體劇烈的喘息。
“可惡!可惡的女人!在我面前耀武揚威!不僅想勾引我的夫君,連平原盛大人也不放過!”
“故意讓我與平原盛大人見面,讓他瞧見我窘迫的樣子!此恨難消!此恨難消啊!”謹子撲倒在地,咬緊牙關,手指猙獰地抓撓着地板。
她的神智被怒火衝昏了頭腦。
直至此時,她忽然發現,平日裡那些自得都是假的,她內心深處依然懷念着當年在京都的日子。
尤其是曾經殷切追求過她,如今身居高位的平原盛,居然也與情敵神態親密。
見到舊識,淪落於微塵的自卑感,伴隨着昔日美好的記憶一同涌上心頭,心中痛苦難忍。
一雙溫暖的手從她身後伸出,將她攬起,溫柔地擁入懷中。
是小鳥君。
“夫人痛苦嗎?”
那個溫暖的懷抱,如今成了謹子唯一的依靠,她緊緊抱住小鳥君。
“好痛苦,好痛苦啊。”
那雙手似輕柔的水流,似和煦的春風,一下一下,輕拍着她的肩膀。
那個聲音在謹子耳邊帶着無盡的誘惑,輕輕說道:“那就去殺了他們吧。殺了那個女人,殺了那個男人,只要殺了他們,你就不會痛苦了。”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梳妝檯的半身鏡中,映出謹子的孤單身影。
只有她一人。雙手緊緊抱着自己的肩膀,擁抱自己。
牆壁上懸掛的那幅美人圖中,又起了新的變化。
原本的紅色曼陀羅花下,浮現出了無數人類的骷髏頭。
一朵朵的曼陀羅花從骷髏頭眼洞、鼻孔、口腔、耳孔中恣意生長。
畫中美人露出得意妖豔的笑容。
今夜天空烏雲蔽日。
風中充滿了燥熱不安。
庭院中靜悄悄的,連平常鳴叫不停的蟲聲都停止了。
樹海盤膝端坐於廊下,身旁橫着錫杖。
他望着茫茫夜色道:“其實,我一個人就可以解決,平原盛大人、長平道長你們可以安心入睡。”
隔着身後的紙板門他聽見那個清秀的女聲開口,“就當我是想看看倭國大師除鬼的英姿吧。何況如果沒猜錯的話,我大概也是謹子夫人目標之一,因此不想置身事外。”
在寬大的房間一角,樹立了一道屏風,真珠和平原盛兩人坐在屏風後。
李八郎在房子中央的寢具上安然入睡。
以他爲中心的四個角上,各放置着一個碗。
碗中盛着清水。
真珠以此爲憑,設置了一個簡單的防護陣法。按照倭國的說法,是結界。
“倒是平原盛大人,是因爲那癡迷怪談的喜好,所以執意要冒着危險留在這觀看嗎?”真珠側首看向身旁的平原盛。
“謹子小姐……”他雖面上一直帶着和煦的微笑,此時看來眼神中卻充滿哀傷。
他望望在房中沉睡的李八郎,聲音愈發低落:“我曾經提出過與謹子小姐締結婚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