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木野的遺骸收拾好後,平原盛陪同兵部卿一起去拜訪了木野家。
他的父母這些年先後去世,只有妻子裡奈帶着兒子住在破舊的房子裡。
裡奈靠幫傭將孩子拉扯大。
木野亡魂所提到的剛出生的孩子,已經是個十歲大的童子。小小年紀,已經在酒鋪裡幫工,補貼家用。
看到木野的屍首,女人無聲的咧嘴笑了,笑着笑着又嚎啕大哭起來。
“我還以爲他是另外有了相好的拋棄我了!誰知道……”
是丈夫另尋新歡卻依舊活着好,還是知道對方並沒有拋棄自己卻已身死好?
女人的眼淚中,百味雜陳。
舉行死者法事及安葬的錢由兵部省負責出,平原盛另外將木野的兒子叫到三條院大道宅邸去做事,以後也好照顧一二。
那隻陪着木野日曬雨淋了十年的箱篋被人打開。
信件已經發黃,不過都還保存完好。
驛使們按着地址爲那些十年前的信件尋找主人。
最上面一封,寫着藤原業成的名字。
平原盛挑出這封信塞入懷中,“我親自給業成送去,也好讓他心安。”
兵部卿欣然同意。
比上次相見,藤原業成更虛弱了些,眼睛深深的摳陷下去,額頭上墊着被水打溼過的手帕,見到他來,眼淚唰的一下就流下來了。
平原盛露出笑意,“那個鬼的真身已經找到了,他不是什麼地府的勾魂使者,是以前送信的驛使而已。他雖身亡,但還是很有責任心的想將信送到,因此纔會到處找你,你放心吧。”
“是、是這樣嗎?”業成虛弱的說道。
“我們已將他的屍首入土爲安,又請和尚爲他做了法事,以後不會再出現了。”
“可是我的身體還是一直這樣,不見好轉啊?”
“我仔細問過典藥寮的大夫了,”平原盛對他真是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你啊,得了風寒還不老實,晚上還跑出去與佳人約會,又疲倦又受風吹,能不加重病情嗎?還有被鬼嚇到後,每天晚上要挪動住所,又不敢睡覺,就算是普通人都好不了,何況你這個病人。”
平原盛給他掐了掐被子,“你啊,老老實實在家裡休息,按時吃藥,馬上就會好起來的。”
“真的嗎?我真的不是病入膏肓?”
“對啊,”平原盛想了想,藉着真珠的名義讓他安心,“我請真珠爲了占卜了一下,說你很快就會好的。”
“太好了!”藤原業成的表情放鬆下來,“不過,你什麼時候請真珠小姐來見我一面怎麼樣?如果是她親自對我說,我覺得更能安慰我。”
“你這個傢伙!這種時候還貪戀美色!”平原盛見他神色,想來已是無事,輕輕用扇子在他頭上打了一下。
“對了,這是讓鬼惦記着要送來的信,你讀讀看。”
心病一去,藤原業成頓時覺得自己已經好了許多,“扶我坐起來。”
平原盛從懷中掏出那封已經泛黃的信件。
看到信封上的筆跡,藤原業成的表情變得逐漸認真起來。
手指微微有些顫抖。
迫不及待的撕開信封,取出信紙仔細閱讀。
每一行每一行,他的目光極爲貪婪眷戀,雙眼漸漸溼潤。
垂下頭,散落肩頭的披髮遮住了他的臉。
只聽見小聲的啜泣聲。
“怎麼了?”平原盛關切的去扶住他的肩膀。
“別碰我!”
“不要看我。”
“我現在的樣子,不想讓任何人看見。”
平原盛收回了手,靜靜的坐在一旁,無聲的陪伴着。
過了良久,才聽見藤原業成說:“寫這封信的人,是我的乳母近江夫人。”
“近江夫人?她不是……”
“前年去世了。”
“她曾於十年前到播磨她女婿那裡住過一段時間,這封信就是那時候寫的。因爲換季,擔心我身體不適,特地寫過來的慰問信。”
“後來她回京後也沒提過這件事,我從來都不知道有這樣一封信存在。”
“讓我感覺,就象是她不放心我,冥冥中讓這封信跨越了十年的時光出現一樣。”
藤原業成與平原盛出身背景相似。
他們這種世家貴族子弟,爲禮儀束縛,父母雙親之間的相處其實極爲冷淡。反倒是從小養育自己的乳母,更爲親密。
尤其業成生母早逝,他之所以風流愛玩,流連於美人懷中,也是貪戀那一份溫暖熱鬧罷了。
愛哭又怕寂寞。
可是,象現在這樣動了真情的一面,卻不想被人看見。
一時間,室內只能聽見他斷斷續續的哭泣聲。
“快點好起來吧,業成。”
箱篋之中那些跨越十年光陰寄到的信,或許每一位收信人都會有不同的感受。
那位死去的木野,是個很認真負責的驛使啊。
……
平原盛這天進入彈正臺後,覺得氣氛似乎和平常不一樣。
那些官員目光閃爍的打量着他,當他朝那個方向回望過去後,對方又迅速調轉目光,裝作沒事人一樣。
“怎麼?”平原盛莫名其妙。
這古怪的氛圍持續了大半天。
終於有個以前比較相熟的官員忍不住,乘無人時跑過來問:“聽說,平原盛大人你與那位長平道長解決了騎着骷髏馬那個鬼?”
“唔……”
“具體是什麼情況你說說看嘛。”
突然又有另外一人不知何時到了他們身旁,插嘴問道:“對了,大人之前寫的那些怪談,莫非真的都是你親身經歷發生過的事?”
“那個——有一些是親身經歷的,有一些是我聽說的……”
先頭那人不高興了,“我先來的,先讓我問完嘛?”
喜歡聽怪談物語的人不少。
但是,大多是朋友的親戚的朋友經歷的系列比較多。
如今親歷人就是自己認識的人,有更強的可信度。
兩人纏着平原盛問了大半天,終於心滿意足。
先前那人給他一本書冊,“大人,您不是曾問我公文的格式嗎?這裡面都有,你那麼聰明,照着套一套就行了。”
另外一人也帶着笑道,“您要上次查的檔案我已經找出來了,等下到我那去看吧。”
“對了,您什麼時候把這次的事件也寫出來啊?”
“額,有時間就寫。”平原盛有點覺得好笑。
兩人告辭後離開。
好像,封閉的牆在他面前打開了一絲小縫。
就是沒想到打開的方式有點少見。
既然選擇了走這條路,就將義無反顧的繼續走下去。
平原盛乘坐於牛車上,取出筆墨,在一張濃香薰透的紫色紙上,
寫了一首和歌。
想了想,將一枚扇形的銀杏落葉夾入摺疊的紙中。
掀開窗簾,對外說道:“來人。”
“大人有何吩咐?”
“將此信送到右大臣家滌子小姐手上。”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