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小雨下了起來。
進入五月以來,已經下了兩次雨,但都是點到即止,打幾聲雷,嘩啦啦下一個鐘頭就算完事兒。但這次明顯不一樣,雲層堆得很厚,小雨下得不緊不慢。
這一看就是能下個幾天的。
周昂披着蓑衣,站在走廊下,擡頭看着陰沉沉的天空,腦子裡仍在盤算着晚上的安排——明天就是休沐了,就今天晚上吧!早晚都是要做的,風險也同樣都是不可控的。
不一會兒,裡面傳來叮叮噹噹的腳步聲。
方駿和馮善一前一後,押着手銬腳鐐都不曾摘去的雷震走出了地牢。
等他們上來,馮善回身去重新鎖上地牢的大門,周昂卻是主動抄起地上的一件蓑衣,在方駿的幫助下,給犯人披上了。
再一人扣上一頂斗笠,四個人就這麼走進了雨中。
側門處已經備好了牢車,把犯人關進去,車伕揮起鞭子,另外三人步行相隨——即便馬匹資源相對豐富的縣祝衙門,對馬也是極爲看重的,一般下雨天石板路會比較滑,馬捱了淋也容易生病,大家就都儘量不騎馬。
就連不得不出動拉車的駑馬,下雨天出去也要給身上搭一片大蓑衣。
某種程度上可以說,馬的待遇其實比人高。
一路從側門出了縣祝衙門,馬車慢悠悠地走,三個人綴在後面,邊走邊聊,倒是並不避諱會被犯人聽了去。
“郡裡怎麼忽然又要求把犯人轉移過去了?”
“其實也不是要求,算是咱們打了個申請,咱們這地牢太普通了,沒有什麼禁制的措施,還是郡裡的地牢穩當。這傢伙雖然很菜,但好歹也是個修行者嘛!再說了,上次郡裡搶過去的那個案子,就是跑了一個那個,也是他們玉蘭宗嘛,正好兩案合一,方便調查。所以郡裡接到案卷,就同意把該犯解押過去了。”
“哦……也好,咱牢裡空空蕩蕩的,我聽說這兩天這傢伙都不罵了,估計是憋壞了,過去郡裡能有個伴兒,大家平常你罵我我罵你的,也挺好。”
“哈哈哈……老馮你真逗!”
周昂走在兩人身邊聽着,這時候也跟着笑起來。
雨天,路上人少,一輛牢車加三個人這一小隊走過去,基本上碰不到什麼人,再加上經由周昂戳破了對方的幻術之後,大家當時就明白了這雷震的真實實力,也都不怎麼瞧得上他,是以就這麼當着他隨口閒扯,順嘴挖苦。
但眼看就要走上大路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周昂忽然覺得有些莫名的不對勁——愣了一下急忙進入“觀想狀態”之後,卻又什麼都沒有發現。
案犯雷震老老實實地呆在牢車裡,身邊的方駿和馮善還在隨口閒聊。
有了此前的經驗,他還特意觀察了一下週圍的靈氣情況,發現他們也都非常正常——周昂鬆了口氣,旋即苦笑一下,忍不住在心裡嘲笑自己。
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都有點驚弓之鳥的意思了。
事實上,就這麼一路過去,出了縣衙和縣祝衙門所在承德坊,往西,坊門對着坊門的,就是賢德坊,太守府和郡祝衙門,就在那裡了。
在這兩個坊裡,膽子再肥的人要犯事兒,也得掂量了再掂量。
這是整個領州府內治安最好、犯罪率最低的兩個坊了。
核心統治區裡的核心統治區。
到了郡祝衙門,順利地辦完交接,領了手續,牢車被郡祝衙門那邊的人引着去側門了,周昂等三個負責押送的人乾脆不等馬車,揣上手續掉頭就先回去。
路上無聊,周昂終於也開口了,問:“聽說上次收穫的那隻黃鼠狼妖的妖元被送去製作器了,怎麼一直沒聽說後邊的消息?”
這個話題是方駿回答他:“哪兒有那麼快!三兩個月能排到咱們就不錯啦!器師人少啊,大家都是得排隊等着,而且還不能保證必成!”
“啊?不能保證必成是什麼意思?”
方駿道:“咱們這僅僅只是妖元啊,又不是妖丹,當然輪不到那些大器師出手了,那失敗的機率就當然是有的!”
頓了頓,他又道:“再說了,就算是大器師,誰能保證百分百成功?當然,就算是失敗了,也沒有全部完蛋的,聽說就算是最失敗的作品,熔鑄的不好,也能多少保留一點法力,但是據說會有後遺症?”
“不大懂。咱也不知道,咱也沒資格接觸,就是瞎說瞎打聽的一點情況,未必準確。不過咱們縣祝手裡倒是有一件法器的,就是很少見他用。另外郡裡有好幾件,那都是寶貝啊,聽說還有真的法器,威力強大,咱就更見不着了!”
大家一路閒聊着,不一會兒回到衙門,也就歇了沒多大會兒,縣祝高靖的家僕特意過來傳令,開會。
每旬休沐之前的例會,大致就是那麼一個流程。
總結一下之前九天衙門裡處理的主要事務,經手的大致案件,總結一下得失,同時安排一下休沐結束之後大致工作重點。
過去的十天裡,縣祝衙門這邊一共處理了四件案子,大都有頭沒尾,不是被搶走了,就是想挖也挖不下去,線索斷了。
按照方駿他們平日裡透露的信息,縣祝衙門承擔的也大概就是這個職責了。
目前來說,剛剛過去的這一旬,縣祝衙門最大的工作亮點,就是乾脆利落地處理了雷震那件案子了,當天傍晚搜檢報國寺時事發,只隔了不到兩個時辰,案子就告破,一名幻術師被當場擊殺,繳獲了兩個小牌子,還抓住另外一個小嘍囉雷震——寫在公文裡,這就是順藤摸瓜,打掉了玉蘭宗在翎州本地的窩點,又有兩個小牌牌爲證,這是大功勞。
當然,還是老問題,深挖不下去。
現在人犯已經移交給郡裡,對於縣祝衙門來說,這件案子已經結束了。
沒多大會兒,會就開完了,大家紛紛起身往外走,方駿過來問周昂休沐日有什麼打算,要不要一起喝酒之類,被周昂給婉拒了。
這是他進入縣祝衙門這個體系之後的第二次休沐,也就是說,已經一共上了十八天的班,但已經跟好幾位同事混得挺熟了。
又回去坐一會兒,喝杯茶水,到了下值的時候,周昂重新披上蓑衣,起身離了衙門。
…………
夜。
室外細雨婆娑。
等到母親和妹妹都回屋了,外間再沒有絲毫動靜,周昂又寫了一陣,一直到斷斷續續默寫了三天的《金剛經》“書法加強版”正式寫完最後一個字,周昂這才放下毛筆,習慣性地轉動着手腕,輕輕地在紙面上吹了吹。
待墨跡乾透了,他把這最後一頁也收起來,同此前已經抄寫完成的放到一起——這就是答應衛慈衛子義的字帖了。
站起身來稍加活動,隨後他擡起手來,默默地在心中溝通靈氣,隨後揮手一指,將整個房間都封閉了起來。
這樣一來,這間房子裡接下來不管會製造出多大的動靜,都不會有一絲一毫傳出去,不至於驚動到母親和妹妹,更不會擾民。
做完了這一步,他將書案上的一把匕首拿起來,解開釦子,將匕首抽出。
十幾公分長的匕首,在這樣沒有絲毫燈光的情況下,落入夜能視物的周昂眼中,泛着黝黑而冷冽的光。
這是他最終選擇的用來承載妖元的器物。
首先這是一把無論材質、鍛造工藝都極爲出色的匕首,連鄭桓師叔見了,都會點點頭說“還行”這個級別的東西,自是遠非縣祝衙門裡派發的那種制式的短劍所能媲美的。
其次,鄭師叔當初接過匕首去,曾屈指彈了一下,一度讓周昂有些疑心,這匕首上是不是遺留了一些什麼東西,但鄭師叔既然已經出手處置過了,對他來講,自然就沒有這方面的擔心了。
最後,這把匕首極爲短小,特別適合隨時都貼身帶着。
既然是“器”嘛,是要拿來提高自己的綜合實力的嘛,那當然方便隨身攜帶就很重要,不然一旦遇到緊急情況,還要從家裡把它召喚過去,就慢了一步。
於是綜合所有考慮,它就替代了原本選定的那把短劍,成了周昂的最終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