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線攤子附近,是一家狗肉鋪子,骯髒不堪的鐵籠子裡塞滿了髒兮兮的犬隻,嘴巴都用鐵絲綁上,可憐巴巴的看着路人,架子上,吊着一條剝皮的狗身,地上污水橫流,鋪子里人滿爲患,大招牌上標着“活狗現殺”的字樣。
“真殘忍,就沒人管麼。”馬凌轉過身去,不去看籠子裡的狗。
“這世道,人都活不下去了,誰有空管狗。”劉漢東低頭吃米線。
吃完飯,劉漢東結賬,媽媽給他的三百塊錢付了看守所的伙食費,身上就剩下幾十塊錢了,兩碗米線加牛肉一共花了二十五塊錢,口袋裡僅剩下兩三張零鈔和硬幣。
馬凌戴上頭盔,踏上摩托道:“我該走了,握個手。”
劉漢東伸出手,和馬凌握了握。
馬凌啓動了摩托車,絕塵而去,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留着吃飯,別餓死你了。”
劉漢東掌心裡是一張疊成小方塊的五十元鈔票,還帶着馬凌的體溫。
除了母親,馬凌是第一個給自己錢花的女人。
回到108號,正上樓呢,朱小強忽然竄了出來,神神秘秘道:“東哥,你回來了,告訴你一件事。”
“啥事?”
朱小強四下看看,低聲道:“三樓的住戶,是做雞的。”
劉漢東道:“什麼?”
“昨晚上帶了男的回來,折騰了小半夜,弄得我沒睡好。”朱小強道。
“哦,你晚上不是打遊戲不睡覺的麼?”劉漢東繼續往上走。
“你不知道,那聲音攪得人睡不着,哼哼唧唧的別提多……”朱小強表情很誇張,一副痛不欲生的架勢。
“你和我說這個幹嘛?想讓我告訴房東,趕她們走?”劉漢東問道。
“我倒不是那個意思,東哥你和她們關係好,能不能讓她們下回小聲點。”
“我和她們可沒啥關係。”劉漢東趕緊撇清,這話要是讓馬凌聽見可說不清楚。
朱小強奇道:“那她們打聽你好幾次了,問你上哪兒去了,對了,東哥你這半個月怎麼沒來住?”
劉漢東道:“被公安局拘留了。”然後留下張大嘴巴的朱小強,上樓去了。
坐在牀板上,劉漢東將身上可憐巴巴幾張鈔票拿出來數一數,一共是五十八塊四毛,吃飯都成問題,眼下當務之急是找個工作,自己會修車會開車,買份報紙看看招聘信息應該有幫助。
走到樓下,忽然注意到院子裡停着王志剛的殘疾人車,前風擋玻璃碎了,油箱癟了,輪胎歪了,又想到街上沒見張大姐的攤子,心道不好,王大哥出事了。
正要找包租婆打聽,張大姐拎着飯盒苦着臉進來了,見到劉漢東跟見了親人似的,絮絮叨叨訴起苦來,原來王志剛前些天喝酒開車撞上了大樹,車毀人傷,現在躺醫院裡呢,光住院費就成千上萬,還拖累張大姐每天送飯照顧,生意都沒得做,孩子也送回了鄉下。
“這日子咋過啊。”張大姐眼淚啪啪的。
劉漢東靈機一動:“大姐,反正車也毀了,不如我幫你修修,修好了我幫大哥跑生意,錢咱們對分,油錢算我的。”
張大姐眼睛一亮,一拍巴掌道:“大兄弟,中!”
劉漢東推着撞壞的殘疾人車先到了鐵渣街南頭的修車鋪,這裡有間破屋,門口堆着打氣筒、水盆、電焊機、廢舊蓄電池等,一個粗壯的漢子正蹲在倒放的自行車旁,用挫刀磨着內胎,嘴上叼着一支紅梅,菸灰老長也不掉,一塊木板上寫着兩個字:車修。
“師傅,殘的能修麼?”劉漢東問道。
漢子擡頭眯眼看了看,道:“推裡邊來,別管什麼樣的摩托車電動車自行車,只要不是四個輪的,我陳八尺就能修。”
說是殘疾人車,其實就是一輛改裝過的錢江125摩托車,將雙輪摩托改成了正三輪還加了能遮風擋雨的車廂而已。
劉漢東把車推到門口,掏出紅梅給陳八尺上了一支,道:“陳師傅,你這兒工具挺全的。”
陳八尺將香菸夾在耳朵上,不屑道:“你也不訪一訪,這條街上還有第二家修車鋪麼,全乾不過我,都轉行了。”
劉漢東道:“陳師傅,我手頭有點緊,急等着修好車跑生意,您看這樣成不,我不勞您大駕,我借你的工具自己修,回頭掙了錢,我再還你。”
陳八尺停下手頭的活兒,狐疑的看看劉漢東,再看看這輛車,道:“這不是王瘸子的車麼?”
劉漢東道:“對,我是他鄰居,替他跑兩天。”
陳八尺道:“都一條街上的,談錢就外了,工具你隨便用。”
劉漢東大喜,立刻開始維修這輛三輪摩托,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陳八尺看着他有條不紊的矯正着車輪輻條,不禁讚道:“夥計,手藝不錯啊。”
“一般一般,陳師傅,電焊借用用。”
“行,電焊你也會啊。”
“瞎玩。”
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劉漢東就將三輪摩托弄的煥然一新,發動機部件拆開了清洗了一遍,換了新濾芯和機油,輪胎充足了氣,輻條用棉紗擦得鋥亮,連座位上的破損都用萬能膠粘好了。
“謝了,陳師傅。”劉漢東跨上摩托,迎着晚霞開始了自己的殘的哥生涯。
“慢點。”陳八尺叼着煙揮手道別,“得空來玩。”
劉漢東的運氣不錯,還沒開出五十米就遇到生意了,一個人從路邊五金加工廠裡急匆匆出來,面色蒼白,捧着自己的右手,血還在向下滴。
“師傅,去部隊醫院,快。”那人攔下殘的,爬上車廂。
“怎麼了?”劉漢東問了一聲。
“手指頭讓機器鋸斷了,師傅麻煩你快點。”那人聲音低沉的很。
“坐穩了!”劉漢東一擰油門,三輪摩托轟的一聲竄了出去。
部隊醫院位於蘊山另一側,斷肢再植術在省內名列前茅,現在真是下班時間,道路無比擁堵,最便捷的途徑是走盤山公路,九曲十八彎的盤山道只能容納兩輛車並排,還是國民黨時期陳子錕修的公路,如今已經處於半廢棄狀態。
……
蘊山腳下,盤山公路的起點,十餘輛摩托車正在集合,引擎轟鳴此起彼伏,車手們都穿着顏色鮮豔的專業賽車服,頭戴全封閉頭盔,這是一次非正式的比賽,車輛繁雜,有越野賽車,也有公路賽車和哈雷摩托,排量從125到1800都有,排量最大的甚至比一般轎車都大。
一個穿吊帶的女孩子拿着白手帕站在路邊,她是發令員,當白手帕揮下,這些戰車就會呼嘯而出,賽車手們跨在愛車上,一個個將面罩蓋上,彼此打量着,然後將目光定格在白手帕上。
忽然,一陣刺耳的馬達轟鳴聲傳來,衆人不約而同的轉頭,只見一輛三輪殘的嗖的一聲從他們眼前飛過,還能看見車廂上貼着的治療白癜風和陽痿早泄的小廣告。
大家全都傻了眼,這時候白手帕落下,衆人急忙開動摩托,十餘輛車跟在殘的後面緊追不捨。
蘊山盤山道之所以被賽車俱樂部選爲賽道,就是因爲難度太大,不但道路九曲十八彎,而且年久失修,不像普通公路那樣平坦,現在又是六點多鐘天說黑不黑說亮不亮,視野最差的時間段,在這樣的條件下,講究的不是車輛的性能、排量,而是車手的技術與經驗,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膽量。
蘊山上樹木繁茂,倒影投射在公路上光怪陸離,風吹葉動沙沙作響,本該是寂靜的林間美景,卻被十幾輛飛馳而過的大排量摩托車打破了寧靜,車手們使盡渾身解數,卻怎麼也追不上前面那輛殘的。
若是在平坦筆直的道路上,這些大排量一擰油門就能攆上去,可是蘊山盤山路急轉彎角度非常刁鑽,稍有不慎就會掉下山谷車毀人亡,這些車手只是業餘選手,來找刺激的,而不是玩命的,所以每到轉彎不得不減速慢行,而前面那輛鬼魅一樣的殘的,彎道不但不減速,還他媽加速,一個後輪懸空開過去,居然不翻車!
盤山路不長,總長度不超過五公里,摩托車們開到盡頭的時候,早不見了那輛殘的蹤影,天邊只有血紅的殘陽,大家摘下頭盔,互相對視,眼中盡是不解與憤怒。
這不科學啊!
由於這輛神秘殘的車廂是惡俗的農村火紅,所以被俱樂部車手們命名爲“烈火戰車。”此後的每一個傍晚,他們都會在這裡守候,等待烈火戰車的出現,可是卻一直沒有等到。
劉漢東在最快的時間內將斷指傷員送到了部隊醫院,並且忙前忙後幫着掛號交費,卻忘了要車錢,直到傷員被推進了手術室,他纔開着三輪摩托離開,路上順便又拉了個活兒。
說來這趟生意有點意思,劉漢東看到路邊停着一輛黑色寶馬760,司機打扮的人居然將一輛破爛不堪的自行車往後備箱裡放,衣着考究的老闆親自拉開車門,將一個打扮寒酸的白頭髮老頭送進了車裡,然後招手攔下了劉漢東的殘的。
“尚風尚水。”老闆說道,劉漢東瞥了一眼,這個中年人西褲挺括,皮鞋鋥亮,身上有一種讓人說不出的親切感。
“師傅,活兒好乾麼?”中年人坐在車廂裡搭訕道。
“我第一天開這個,還沒開胡呢。”劉漢東道。
“呵呵,那我今天還挺走運的。”中年人道,“這條路整天修理,出租車都不願意跑,你們開摩的的,經常到這兒兜一兜,生意應該不錯。”
“謝了。”劉漢東道,這會兒不趕時間,他開的不緊不慢,將中年人送到了溫泉鎮尚風尚水別墅區大門口。
離大門還有很遠,門崗就衝了出來嚷道:“殘的不許進入。”看見乘客之後忽然變得態度恭謹:“對不起,對不起。” 又衝劉漢東道:“進去吧。”
“沒多遠了,我走兩步吧。”中年乘客下了車,一掏口袋:“不好意思,錢包落在車裡了。”
“沒事,下回再給。”劉漢東知道對方不會刻意訛自己這點路費,點點頭,駕着摩托車離去了。
夜風拂面,劉漢東有些沮喪,忙和了一晚上,一分錢沒賺到還倒貼不少汽油錢。
有些內急,他停下車走下路基,解開褲子準備放水,忽然察覺有一雙眼睛盯着自己,趕緊提起褲子撥開草叢走過去,亂草叢中趴着一條大狗,毛色污濁,嘴上的鐵絲都勒進了肉裡,身上多處血淋淋的傷口,顯然是走不動了,大狗擡頭看着劉漢東,眼神裡充滿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