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日沒下過雨,寨前的平地上甚是乾燥。雙方交手不久,揚起的塵埃就幾乎遮掩住了郝搖旗的視線。又過一會兒,塵埃更盛,幾乎瀰漫了整個山谷,郝搖旗幾乎看不清坡下的交戰情況,只能透過濃濃的塵埃聽到激烈的交戰聲。
“千總!”
一個上來傳令的塘兵手腳並用爬上高坡,他滿臉血污,渾身上下都似被塵土潑過一般蒙了一層黃灰。
“情況如何了?”
“官軍前部已被我軍擊潰,我軍攆到官寨門口,裡面又有大股的官軍向外衝突,現下正在僵持!”
“後司的預備隊上了嗎?”
“未曾!”
“傳令下去,讓後司前部且戰且退,將官軍引到寨前的空地上,預備隊繼戰支援!”
“是!”
那塘兵飛也似地奔下了高坡。郝搖旗惦記着黑軍,向寨南邊的山林看了看了,對楊招鳳道:“黑軍就算從寨後兜轉抄截過來,現在也應該到了!”
楊招鳳對周遭地形不熟悉,心裡也拿捏不準,說道:“也許道路崎嶇了些,還可能黑軍不熟悉路,走錯了……”
話這樣說,郝搖旗仍然不放心,從邊上叫來個兵士,吩咐他道:“你去叫宋把總看緊點,切莫有任何的鬆懈!”
“這夥黑軍到底揣着什麼鬼主意?”郝搖旗因爲琢磨不透,不免感到一絲惱怒。
坡下的寨前空地上一片煙塵,趙營兵與官軍在飛揚的灰塵裡混戰幾乎難分你我。相較於他們的混亂,前司的兩百兒郎靜靜地守在不遠處,與之形成了極大的反差。如果說現在的後司的兵士像一團火般激烈熾熱,那麼這些前司的兵士就靜得似一潭水。
“千總,官軍已露敗相,後司崔把總組織敢死衝鋒,已有衝入營寨者!”又有塘兵氣喘吁吁地飛奔前來報信。跟在他身後的還有幾個兵士,他們前後擡着幾個擔架向高坡上走來,擔架上的十餘個兵士都受了重傷。
“很好!叫兒郎們再加把勁,切莫鬆懈半分!”郝搖旗激動地握緊了雙拳。
楊招鳳湊進一步道:“千總,現在是否可以把前司投入戰鬥?”
“嗯……再等等。”郝搖旗若有所思道,黑軍就像他心頭的一個疙瘩。在沒等到他們出現之前,郝搖旗實在不想讓前司輕易投入戰鬥。
“你說黑軍玩的會不會是疑兵之計?”郝搖旗忽然說道。
楊招鳳一愣,馬上否定道:”應當不會,若是疑兵,無需帶那麼多人。”
一個“人“字才說完,便聽耳邊”刷”的一聲,一支大箭逆風而至,徑直穿透了郝搖旗的胸甲!
郝搖旗當即仰面倒了下去。緊接着又從林中射來五六支箭矢,每支的目標無一例外都是郝搖旗。楊招鳳情急之下拔出腰刀,“噹噹”幾下將箭矢撥開,向左右呼喝:“快保護千總!”
如今崔樹強後司的大部正在與官軍激烈纏鬥,而宋司馬前司的全體兵士也都下到了坡底準備作戰。在坡上留守的緊緊只有後司的一個行,準確的說只有五十人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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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軍來了多少人馬?出於本能,楊招鳳第一時間沒有去看郝搖旗,而是估略起了敵人的數量。但當他看到黑軍那標誌性的裝束時他知道,來襲的正是孔全斌部下最爲驍悍的馬隊——雖然他們現在都是徒步作戰。
從劍州一路追襲黑軍至今,大大小小交手了無數次,楊招鳳自然曉得孔全斌這支黑甲馬隊的厲害。北兵乘馬者多爲將領家丁私曲,戰鬥力格外強勁,若不把這支馬隊剷除,使之與孔全斌再度合流,將成爲心腹之患。
只見那黑軍百總光着膀子,手提一杆長矛,與一衆弟兄邊向郝搖旗這兒邊衝鋒邊扯嗓高呼:“殺光他們,爲死去的弟兄報仇!”
他手下的那羣悍卒早就被之前的成功偷襲點燃了激情,此時一個個嘶喊呼號,揮舞着兵刃向趙營兵猛衝過來,癲狂之態真讓人聯想起地獄中的惡鬼。
“鉤鑲手,快頂住他們!”
楊招鳳大聲下令,這時,本陣的趙營兵們也從混亂中恢復過來,十餘名鉤鑲手在行長的指揮下吶喊着衝向黑軍。這十餘鉤鑲手手上的“鉤鑲”與一般的盾牌不同,盾面上帶有小鉤,這使得個此種防具可攻可守。而這些兵士手上拿的也不是腰刀,而是更加短小,便於與鉤鑲配合使用的平脫刀。
黑軍知道趙營兵此處的防衛不多,於是利用散陣向趙營兵衝擊。趙營兵雖有十餘名鉤鑲手擋在前面,但人數終究太少,不斷有黑軍兵士從鉤鑲手的兩側與縫隙中滲透進來。
眼見郝搖旗已成甕中之鱉,那黑軍百總不禁一陣得意。虧得自己半路靈光一現,把奇襲的位置改到了郝搖旗的本陣後面,才能收此奇效!雖說這樣很可能致使寨前的友軍因抵擋不住趙營兵的着重進攻而潰敗,但對於自己來說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擊殺了趙營兵的主將,一切還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裡!
然而他卻忽略了一點:趙營的兵力並沒有全部投入到對前寨的強攻之中!
他渾然不知,衝在前面,一杆長矛在他手上輪轉如飛。他是孔全斌手下首屈一指的猛將,一般的兵士在他面前根本無法招架三回合。不一小會,他就挑死了兩名不知天高地厚的趙營兵,殺到了楊招鳳近前。
“狗賊!”那黑軍百總曾與楊招鳳照面多次,故而一見他就惡向膽邊生,咬牙切齒地罵道。
“狗賊該是你!”楊招鳳毫不示弱,持刀護在伏臥在地的郝搖旗身前,一邊招架着兩名黑軍兵士的攻擊,一邊還嘴。
那黑軍百總嘴角揚起一絲冷笑,向兩名正在瘋狂進攻楊招鳳的黑軍兵士招招手,示意他們退下,而後對楊招鳳道:“你奶奶的不是一直追老子嗎?老子便給你個機會,讓你好好見識見識老子的厲害!”
“呔!”那黑軍百總說完陡然色變,暴喝聲猶如驚雷,舉起長矛劈頭向楊招鳳打去。
他這一下用了十分力氣,勢大力沉,楊招鳳本欲閃開,但顧念着身後的郝搖旗,也只能緊緊閉上眼,咬牙舉刀硬抗了這一擊。
“當!”
刀矛相撞,爆發出巨大的響聲。楊招鳳只覺手臂一麻,腰刀脫手掉到一邊,整個人也被硬生生地打坐在了地上。他單手撐地,喉頭一甜,就“哇”一聲從口中噴出一大口鮮血!
看到楊招鳳終於成爲了自己的手下敗將,屈服在自己的腳前,那黑軍百總心裡有了一種說不出的快慰,跨一步起腳將他踹倒,舉矛要刺。豈料楊招鳳睜大着雙目,直直的看着他。此刻他雖然被那黑軍百總收拾得極是狼狽,但眼神中仍然透着一股桀驁不屈的光亮。只聽他勉強着嘿笑兩聲,緩聲道:“孔全斌舉無義之兵,倒行逆施,敗亡就在眼前。你今日殺了我,只怕不久便要來與我做伴了……”
很顯然,就算到了生命的最後關頭,楊招鳳也沒有向那黑軍百總屈服的意思。
那黑軍百總只覺一陣沮喪,又頓覺一陣失落,咆哮一聲,就要將長矛刺下。說時遲那時快,原本一直伏在地上,生死不明的郝搖旗竟然在這個時候一把抱住了那黑軍百總的右腳!
“呃……”那黑軍百總仗着力大,使勁想要把腳拔出來,奈何郝搖旗壓上全身的力量將那腳死死抱住,一時間難以掙脫。
“喝啊!”楊招鳳覷到生機,立馬彈起身來,奮力將那黑軍百總撲倒。那黑軍百總拋了長矛,騰出雙手與楊招鳳在地上廝鬥。
此時高坡上的趙營兵死死傷傷,大多陷入了黑軍的包圍之中。眼見到主將受難,想要馳救,卻終究有心無力。反而是黑軍看到自家將領吃了虧,立馬奔上去三五人,胡亂地就要將自己手上的傢伙望郝、楊兩人身上招呼。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他們的耳邊同時響起了一聲暴吼,洪鐘也似,震得他們腦袋嗡嗡作響!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趙營先討軍右營後司把總崔樹強!
郝搖旗本陣受襲,當是時,有兩個機敏的的兵士趕緊下坡,向尚在原地待命的右營前司求援。
宋司馬聞報,當即驚出一身冷汗。可他心有顧忌,既怕眼前的高草叢中還會有官軍抄襲,也怕回軍倉促,反而潰敗,因此猶猶豫豫不敢動彈。反倒是在前方督軍激戰的崔樹強二話不說,提點所有兵士就要趕回本陣。他上坡前與宋司馬打了個照面,宋司馬想得較爲周全,勸說崔樹強先領半營人馬馳援,他自己則帶着剩下的營兵一面繼續觀望,一面接替後司繼續發動對官寨的進攻。。
崔樹強急火攻心,也顧不得那許多,答應了他,領着人馬匆匆趕上高坡。頭一眼就看到了郝搖旗、楊招鳳兩人與一大漢廝打在一起。於是抽刀上前,當頭一陣亂劈,殺散了圍在周圍想要伺機偷襲的黑軍兵士。
那黑軍百總在地上感到不妙,大喝一聲,一把推開楊招鳳,又將早已虛脫的郝搖旗踢開,一個鯉魚打挺起了身。
崔樹強見這人身材長大,料是敵渠,也不給他重拾兵器的機會,揚刀向那黑軍百總頜下撩去。那黑軍百總有心躲閃,但奈何前番在與郝、楊二人的糾纏中消耗了太多體力,因此避之不及,被劃了個從左胛骨一直延伸到頸部的大口子。
他叫罵一聲,踢開崔樹強,轉身就走,一旁的幾個黑軍兵士也張牙舞爪地上來助戰。崔樹強“呸”地吐口唾沫 ,舉刀挺進,不料左右早有幾個手下弟兄飛身迎上,與衆黑軍殺成一片。
那黑軍百總四下看看,才發覺原本處於優勢的自軍,隨着這一支官軍的到來已經逐漸處於了劣勢。想到今天拼命一遭,又免不了功敗垂成,他不由喉頭髮出一聲哀嚎,從頭頂涼到了腳跟。
崔樹強卻不給他更多感懷悲傷地機會,貼近上來,反持腰刀,揮手向那黑軍百總腦後抹去!那黑軍百總早有防備,向下一躬,順勢朝前打個滾,重新站起來時,手上已經抄起了一把短斧。
只是眨眼間,崔樹強與那黑軍百總兩人已經從對峙的狀態轉而貼身殺到了一起。與身邊兵卒之間的對抗相比起來,他們的對戰顯得格外激烈。兩個人每一次下手都是狠辣無比的殺招,他們已經無暇顧及自己的招式,只是靠着多年打熬身體的本能在與對手廝殺。一邊雖有雙方的手下想要幫助各自的將領,但卻又如何近得了兩人的身?
郝搖旗血性漢子,看着兩人精彩絕倫的廝鬥,要不是想着自己還身處危難之中,他甚至有了種爲兩人喝彩的衝動。
崔樹強這二人其實只過了短短的十招,但在外人看來,等待勝負的決出的時間似乎分外漫長。
然而,勝利者最終只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