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細雨下了一夜,第二日依然是細雨,霧氣依舊濃重,‘陰’靄的天氣,惱人的雨。
楊悅瞅着妝臺上的一隻‘精’美瓷瓶,愣愣發怔。
武眉兒從外面打水進來,伺候楊悅洗臉。見楊悅怔怔地盯着瓷瓶,笑道:“裡面是什麼寶貝?”
武眉兒不明白楊悅昨夜過了哪裡?楊悅現在時而在武府住,時而在衛公府上,住在哪裡卻也不是她能過問地事兒。更不明白楊悅自清晨回來,爲何一直瞅着一隻‘精’美瓷瓶發怔。
楊悅收回目光,笑了笑:“你猜?”
“不會是仙丹吧。”武眉兒彎眉一笑,十分可愛。
“還真讓你猜着了,真是一枚仙丹。叫做大羅神仙丹。”
“大羅神仙丹?真的假的?”武眉兒又驚又喜,不敢相信地言道,“姊姊,莫不是騙我。”
“此丹乃是‘藥’王相贈,你說是真是假?”楊悅翻了武眉兒一眼,笑道。
武眉兒一聲歡呼,拿起白‘玉’羊脂瓶仔細觀看,兀自有些不敢相信,喜道:“‘藥’王送的當然不會錯。傳說‘藥’王在峨嵋山中煉得此丹,是採了天上的仙果,收了山中的靈氣,用了上百種奇珍‘藥’材,緞造七七四十九天,聚天地神氣,始才煉成。三年之中,‘藥’王不過才煉了三顆。”
“有那麼神奇?”楊悅不以爲然地搖了搖頭,沒想到武眉兒也有八卦潛質,知道地十分詳細,到是個“記者”之才。
“當然神奇。聽說此丹有返老還童、駐顏美容之效……”
“返老還童?”楊悅笑了。想起昨夜在延康坊,見到‘藥’王孫思邈,一問之下,才知道‘藥’王不只不是唐代人,也不是楊悅記憶中的隋人,乃是生於大周大統三年,歷經北周、大隋、大唐三代,至今已六十又三。面目看上去卻不過才三十歲模樣,神清氣爽,鬚髮皆黑,當真是駐顏有術。不由自語道,“當真有這種功效?看來傳說中的廣成子之類神仙,果非虛言。”
“只是老道送給我此丹,大是令人頭痛。”楊悅搖了搖頭,心中苦惱地想。
昨日,更準確地說,應該是昨晚。楊悅與李愔從竹林裡出來時,已晌過落更鼓。李愔幫楊悅吸毒,結果卻令人苦笑不得。楊悅所中之毒十分怪異,李愔不能將毒素全部吸淨,反而加快了毒氣運行速度。不等二人走出竹林,楊悅已站立不穩。李愔情急之下,帶着楊悅一路狂奔到延康坊‘藥’王府上。
幸虧‘藥’王孫思邈識得此毒,據說是一種叫做“黑寡‘婦’”的蜘蛛毒,十分罕見。內服‘藥’外施針,一番折騰,到是終於將毒氣‘逼’了出來。
李愔沒能救得楊悅,自己卻因爲沾了毒液,一隻舌頭變得五‘花’斑斕,十分嚇人。服了些不知何物的白‘色’‘藥’末,終於消了腫,變回正常顏‘色’。如今除了有點僵直,說話還有點不太利索外,到也好了個七七八八。折騰了一夜,直到清晨二人才從‘藥’王府中出來。
臨走之時,‘藥’王送了一粒“大羅神仙丹”給楊悅,說此物內服能打通人的周身血脈,有駐顏之效,如果用來敷面,去死皮黑斑消疤痕無所不能……
楊悅見他說到此物,跟後世的某些美容產品廣告差不多,還暗暗好笑,很是不以爲然。等到路上聽李愔說了此物的名氣,才知道它原來是一枚“仙丹”。
又驚又喜之下,心下反而糾結起來。楊悅想到獨孤美兒的一半傷臉,‘藥’王的仙丹到是正合用。但想到獨孤美兒殺死美兒,還差點害死自己,心中又十分氣惱,將仙丹給她難免心中十分不快。一路想着心事,回到家中,還是十分糾結。凝神想了半晌,又不想做爛好人。嘆一口氣,將白‘玉’羊脂瓶放入懷中,不再想它。
不過,這些煩惱到還是小事兒。此時令楊悅更加煩心的卻是:從宮中傳言出來,李世民竟然有讓武二孃入東宮之意……得知此消息,楊悅心中不由大急。
且不說楊悅一心想的是將武照送到**,做李世民的才人。便是這幾天來與衆人辯論。特別是昨日,談到“愛情自由”,見到只楊豫之雙手贊同,想到自己真若是將武照送到宮中,即對不起兄弟,又是在自打嘴巴。高喊“自由”,卻要拆散“情人”,與“封建禮教”有何不同?如果非要說不同,也只是“封建禮教”的家長還有可能是爲了兒‘女’的“幸福”,選一個‘門’當戶對的家庭,而自己卻是爲了“野心”。難道自己真要不顧楊豫之與武照的情份,堅持將武照送入宮中?只怕當真如此做了,再也寢食難安……
然而便是沒有自己的干涉,楊豫之與武照的愛情會走到哪一步?武照已與郭氏定親,而楊豫之已有聖上賜婚的“壽‘春’縣主”,二人的愛情會有什麼結果?
楊悅望着銅盆裡的自己,忘記了洗臉,愣愣地發起呆來。
楊悅這兩日的辯論,沒能讓古人接受自己的理論,反而第一次被古人的言論震撼。特別是李愔那句“禮其實是一種社會秩序”,讓其感受頗深。讓她這個現代人第一次重新審視“禮教”,重新審視“孔老二”。
現代人總是狂妄地小看古人的智慧。兩千多年的儒文化,並非像現代人所想的那般,不堪一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孔子列爲“世界十大歷史名人”之首,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孔子的重要,唯獨中國人鮮知。
‘迷’茫的現代中國人甚至想去皈依“基督”教以尋求所謂的“道德”秩序,而看不到傳統儒教的“仁”與“禮”,正是“人道”與“秩序“。
在打碎“孔家店”,打倒“孔老二”之後成長起來的人們,對孔子從骨子裡充滿鄙視。對儒家文化充滿敵意。甚至認爲中國之所以最終變的軟弱、被欺,正是因爲儒教的原因。便是楊悅自己,從前也是這樣想。直到此時,楊悅才意識到自己的偏頗。
然而,儘管楊悅被歷史所震驚,但也並不表明她便真的完全信服於它。
歷史也同樣清楚地告訴她,中國封建統治下的愚民,變成一隻只溫順的羊,被外族欺凌成爲中國歷史的一部分,直到清末終會被列強所欺。
西方所謂的文明,從源頭上的“自由”‘精’神,其實伴隨着的是人‘性’中的“惡”。甚至連他們造出來的神都帶着“貪婪、自‘私’、嫉妒、兇殘……”等“惡‘性’”,這個從古希臘衆神可見一斑。西方不受控制的“惡‘性’”最後不得不用“基督”‘精’神,通過上帝來約束,使社會秩序得以維持。直到十五世紀,人道主義才漸漸覺醒。
而中國恰好想反,儒家以“仁”與“禮”爲‘精’神核心,講的便是人道,弘揚的是人的“善”‘性’。而禮則是將人道與社會秩序化的規則。中國整個封建社會都是在這種“善道”中
惡道容易產生霸權主義,而善道更容易產生“溫良”。
俗話說,生子如狼莫如羊。所以中國自宋以後,多受外族欺凌。
而大唐,這個封建帝國最強盛的時代,人們還沒有象有宋以來,受到更溫馴的教導。事實上唐人尚武超過尚文,這個從滿街士子們腰中所懸之劍可以看出。唐代大多詩人同時也是劍客,比如不久的以後出現的中國文學史上最璀璨的詩人李白,便是典型的例子。而尚武之士同時也尚文,唐代的大將軍大多是出爲將入爲相的俊傑,比如楊悅的義祖父衛公李靖,比如將來的裴行儉……便是與楊悅有過嫌隙的駱賓王將來會寫出大量的“邊塞”詩,因爲他也會從軍入武,行軍戍邊去。
楊悅突然慶幸起自己來到這個時代,這個時代要比將來的自己那個完全變成道德無序時代,或者說真正的“禮崩樂壞”的時代要文明得多。這個時代不需要重建道德,而是隻需將道德中明滅人道的東西剔除。
美兒死的“慘無人道”,阿阮娘子死於“不堪其辱”,楊豫之與武照愛情前途的‘迷’茫……很顯然這些都是非“人道”的。
“這是個相比完美的時代,不應該徹底打倒推翻傳統。只需要在傳統基礎之上,將現代文明提前帶給帝國,避免將來的走向蓑弱,讓帝國時代的強盛得以保持下去……而當前最應該先做的是廢除奴隸制!”想到美國的廢奴運動,楊悅決定也從這一步開始。
想清楚這些,楊悅心中無比暢快。囫圇的洗了一把臉,決定去找李愔、尉遲洪道、楊豫之等人。猛然擡頭,看到武眉兒正詫異地看着自己,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好眉兒,我要解放你。”
武眉兒莫名其妙地問道:“什麼意思?”
楊悅搖了搖頭,嘿嘿直笑,看到武眉兒天真可愛的眼神,心中突然一動,如果能讓武眉兒瞭解到自己所處的地位其實不合理,變成一個有平等意識的人會怎樣?她會不會象中共‘女’戰士那樣勇往直前?“翻身農奴當家做了主人”!或者說“翻身奴婢做了皇帝”!楊悅眉頭大動,心中狂跳。武眉兒,對啊,如果武眉兒成了皇帝,以她的出身豈不正好可以做一個追求平等意識的人?這樣的話武照也可以解脫……
楊悅爲自己突然蹦出來的大膽想法嚇了一跳,搖了搖頭,沉‘吟’着出了府‘門’。
楊悅邊走邊想,突然面前被人攔住去路,差點撞上去,竟然沒有發覺。
“長安公子?”
“喂,長安公子,你在想什麼?差一點撞上我們。”
“我想他一定是在想,嘎哈哈哈——想老六……”
聽到聲音,楊悅擡頭見是滕王、紀王、越王三人。最後一句話是滕王所發,話中意思大有文章。
楊悅聽了不由皺眉道:“你胡說什麼?”
“呵呵,我可沒胡說,我早就感覺老六跟你關係不正常。聽說,呵呵,昨晚老六抱着你合乘一騎,竟然明目張膽地在大街上晃‘蕩’……”
“你——”見滕王胡說八道,楊悅大氣,一揮馬鞭在空中翻了一個空響,向滕王怒道:“又皮癢了麼?”
滕王聽了,哈哈大笑:“你敢威脅本王。本王還會怕你這個‘小白臉’不成?”
滕王當日被尉遲洪道的一舉之辱,至今還窩在心頭,見到楊悅單身一人,如何會怕。刷的一下‘抽’出腰中寶劍,紫光一閃,指向楊悅。
楊悅一呆,不由暗叫一聲好,自從尉遲洪道論劍以來,楊悅看寶劍已有些眼光。見到滕王手中之劍,寶劍閃過,‘毛’‘毛’細雨竟然滴上便落,瞠光瑩亮不下“青霜”,立時知道乃是寶物。
見滕王用劍指向自己,楊悅也不示弱,一羣麻雀剛好從身邊飛過,擡起左手,扣動袖弩扳機,十數支銀‘色’針箭發出,衆麻雀應聲而落。嚇了三人一跳。
楊悅冷笑一聲,回手對準滕王:“我到要看看,是你的劍快,還是我的箭快。”
二人各自騎在馬上,大約有兩步之地,也就是有三米遠近。滕王手中寶劍一時指不到楊悅身邊,楊悅的弩卻是一觸即發。
紀王、越王見二人“劍拔弩張”,真要打起來,連忙上前抱住滕王,勸道:“又沒什麼深仇大恨,幹嘛非要打架。一會兒六哥知道,定然不依……”二人一向與楊悅在一起,‘交’情還算不錯,連忙向楊悅遞眼‘色’,示意她先走。
滕王見楊悅有利器在手卻也不敢造次,看了看手中寶劍,想起李愔當日所說過的話,愣了愣說道:“小子,看在老六送的這把劍的份上,今天且饒了你。”
楊悅原本冷‘哼’一聲,不再理會三人,轉馬待走。見滕王說手中的寶劍是李愔所贈,不由奇道:“此劍是蜀王送你的?”
滕王得意的笑道:“哼!你騙了我的‘青霜’,若不是老六拿這把‘紫電’來換,本王豈肯罷休!”
楊悅一怔,奇道:“‘青霜’明明是你自願給我,怎麼會是蜀王拿‘紫電’來換?”
滕王“嘿嘿”笑道,“老六怕我找你麻煩,便拿‘紫電’給我,說是就當換了我的‘青霜’。呵,老六對你可真不錯,我還從來沒見過他如此緊張過一個人。喂,小白臉,你可千萬別辜負老六……”回頭又向紀王、越王二人搖頭說道,“老六什麼時候轉了‘性’,怎麼喜歡上小白臉……”
紀王、越王看了看楊悅不好接腔。卻見楊悅早已大怒,大喝一聲“‘混’蛋!”,揮鞭已向滕王頭上落下。
滕王本已還劍入鞘,見到楊悅馬鞭揮來,不及拔劍,忙連鞘舉起來擋。楊悅馬鞭剛好捲住劍鞘,左手一擡叫道:“看箭!”。嚇得滕王向後忙臥倒。楊悅到是沒有放箭,手中用力一扯,馬鞭扯住“紫電”,竟然一把奪了過來。
楊悅也沒想到自己如此輕意得手。她這一揮一扯,本來是平日李愔教她溜馬之時,二人常玩的把戲。李愔常故意跟楊悅開玩笑,揮鞭奪她的馬鞭,久而久之,楊悅跟着學會了用馬鞭奪物。沒想到此時剛好用到。
看了看手中紫電,劍與劍鞘‘精’美不下青霜,楊悅心情大暢。見滕王三人怔怔愣住,長聲一笑,腳下微微用力,月光如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