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李白《行路難》
十月,秋深。連綿的細雨已化作滿天的飛雪。
巍巍太行縱橫南北,綿延八百餘里,已被茫茫雪域籠罩,天地一片混沌。
自來太行山路難行,河谷橫流爲陘,羊腸小道勾通東西。不過剛剛半天光景,太行八陘已被大雪封滿。
飛雪滿天,便是獵戶也會暫時不肯出山。然而河北道四陘每陘皆有上千兵衛自東向西悄然行進。
其實與其說是行進,不如說是挪移。不只是因爲大雪封山令諸衛無法快行,而且諸衛每行進一公里山路皆會在方圓二、三裡之內搜索,是以行進異常緩慢。
唯有蒲蔭陘稍有不同。蒲蔭陘在定州境內,由五阮關向西稍稍偏南再向正西方向,穿太行山,便是幷州境,境內第一去處正是五臺山。
山路峻滑,一隊人馬卻在山路上急速行進。
仔細看原來是一隊五十人左右的衛隊,押解着上百名“犯人”。這些犯人或者可以稱作“黑人”,皆黑衣黑巾,有些似是烏鴉一般。然而,不過是被折了雙翼的烏鴉,個個蔫頭耷腦,被衛士驅趕着奮力前進。
讓人全然想不到這些人其實幾天前還是弓矢在手,躊躇滿志地在伏擊他人。
另外還有幾個衛士擡着幾隻只“滑竿”,每隻滑竿上皆坐着一人,其中兩個雙目緊閉,似是已昏死一般。
“哈哈哈——”突然,響起一陣冷笑,是個女子的冷笑。
那女子也被擡在滑竿上,只是與另外兩人不同,她雖然身上多處中傷,精神卻異常亢奮。
“你急着救活他們又能如何?”那女子突然冷笑停住,語氣充滿快意的譏諷。
走在隊伍前面的一個年輕人,像是這支隊伍的隊正,大約二十幾歲,不過眉頭鎖緊,到是少年老成,反似已有三十幾歲。
少年老成的隊正回頭看了一眼那女子,並未說話。
那女子見沒人理她,突然有些惱怒,嘿嘿冷笑片刻,又道:“你便是能救活他們,卻也遲了。”
那女子身上有傷,但頭上的面紗依舊在。她也是黑衣黑帽,應該也是黑衣犯人。她所說的要救的人,應該是擡在滑竿上的另外兩個人,那兩個人一幅山賊打扮,可顯然那個少年老成的隊正對二人十分在意。
那兩個山賊其中一個年近七十,髮鬚皆白,若真是個山賊,到是個“老山賊”。另外一個也看過四十,身高馬大,到像是位將軍。
見依舊沒人理她,那女子突然一咬牙狠狠地道:“李君羨是誰的禁衛你應該知道,但你只見到李君羨,卻沒見到那人,難道不害怕麼?”
原來那位山賊將軍乃是李君羨,那位“老山賊”自然是高士廉。
不用說那黑衣女子乃是當日伏擊楊悅等人的龍比格。
楊悅若看到她此時的裝扮定然會笑她怎麼變成“烏鴉”。只是楊悅根本不知道龍比格在伏擊自己不久,便被他人反過來滅掉。衆黑衣人死得死傷得傷,悉數被捉。
然而太子李治的衛士也早已死光光,只剩下高士廉與李君羨二人,便是二人也已傷到昏迷不醒,不知還能否救得活。因而那少年老成的隊正,纔不顧一切的向前急行。
終於,那少年老成的隊正回頭瞅着龍比格,皺了皺眉說道:“你若還想讓你的家人活着,最好閉嘴。”
龍比格怔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驚疑,說道:“你認識我?”
“老成隊正”“哼”了一聲,不置可否地道:“我不認識你,也總會有人認識你。”
“只怕你沒有機會,笑到最後的不一定是你”龍比格擡眼向前,依稀看到前面有一個關口,突然又嘎嘎大笑起來。
“機會?”老成隊正突然笑了笑,言道,“只怕是你沒有機會。你以爲前面還會有人來救你?”
“你?”龍比格吃了一嚇,眼中閃過一道憂慮,不過憂慮一閃而逝,只作嘿嘿冷笑。
“五阮關子莊客棧……”“老成隊正”冷冷言道。
“你怎知道?”龍比格眼中終於有了一絲慌亂。
“不只五阮關不會有人接應你,而且再也不會有人來接應你”老成隊正淡然一笑。
“胡說八道”龍比格看到那笑容,卻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你的主子現在只怕已出不了府門半步。”老成隊正有點憐憫地看了她一眼,搖頭說道。
“胡說不可能,怎麼可能”龍比格一時情緒大亂,失聲叫道,“李大亮一死,關內重兵皆在他手中,誰有本事能擒住他……”
然而話一出口,她又立刻感到不妥,當即停住。
“李大亮將軍原本留守長安,沒想到聖上不及出征,他已身死,的確很可惜。然而大唐的將軍卻並非只有一個李將軍更況擒住此人也用不了多少人。” 老成隊正冷“哼”一聲。
“用不了多少人?笑話”龍比格聽了卻又哈哈大笑起來:“大唐諸將大都隨李世民徵遼,誰有本事能制住關內幾十萬兵馬”
“難道你不知道有一人還在?”老成隊正淡淡地說道。
“誰?”那女子怔了一下,奇道。
“有位將軍原本準備跟聖上去遼東,卻並未跟去?你知是爲何?”
“你說李靖?哈哈,不過一個老病突發之人,連遼東都去不了,留下來又有何用?”龍比格復有大笑道。
“很可惜,衛公不但沒病而且還十分健碩衛公帶三千壯士,便令天下膽寒。更況大唐將士誰不仰慕軍神威風,但有人造反,又怎過得了衛公這關。衛公只派一百衛士便將那人搞定,你還有何不信”
這次不是“老成隊正”在說話,而是的站在他身邊的一個老者。那老者頜下一把鬍鬚十分奇特,便如一支巨大的毛筆一般。
“毛筆鬍子”剛來不久,聽到龍比格與“老成隊正”的對話,對龍比格此冥頑不化甚是不耐煩。
“你說聖上故意不帶李靖去遼東,便是爲了防關內之亂?”那女子終於倒抽一口冷氣,眼中驚駭大顯。
“你到是終於明白過來。”“毛筆鬍子”笑嘻嘻地搖頭說道。
那女子終於不再說話,眼中驚恐大起,似是被雷擊中,完全呆住了,半晌不再有一點動靜。
然而,“毛筆鬍子”將頭轉向那“老成隊正”,卻又變成一臉焦慮。
“還是沒找到公主?”不待“毛筆鬍子”說話,老成隊正先已問道。
“毛筆鬍子”哭喪着臉點了點頭。
“二叔說她從遼東回來,定然會路過這裡。這一路過來,我也沒有見到。她到底會去哪裡?”老成隊正一臉被人欠了二斗穀子模樣,卻原來是李業詡。
李業詡卻是被衛公派遣了來暗中尋找太子。結果太子未尋到,卻尋到高士廉與李君羨,偏二人已不省人事,不能說出到底發生了什麼。
二人話音雖然極輕,龍比格卻似是聽到,突然又爆出一串長笑:“哈哈哈,你們想找楊悅?只怕永遠也別想再找到她”
“毛筆鬍子”勃然大怒:“信不信我一掌拍死你”
龍比格長笑不言,眼中卻閃出異樣的光芒,近似瘋狂。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道:“不只是楊悅,連你們找的那個人只怕也早已…….”
只是叫了一半,“啪”得一聲響,臉上一痛,立時腫起半邊。龍比格終於笑了半截再無聲響。
“山崖下可找過了?‘月光’在那兒,她一定也在附近。”李業詡擰眉問道。
“找過了,也沒找到。”“毛筆鬍子”恨恨地瞪了龍比格一眼,收回手,回頭衝李業詡搖了搖頭,又道:“不過找不到到也不見得不是好事,至少說明公主還活着。”
“還活着?”龍比格雖然說不出話來,心頭卻是一緊。
難道楊悅跌下山崖會沒死?龍比格一陣恨意自心頭升起,恨不能立時跳起來再去殺死楊悅,然而她渾身是傷,哪裡還移得動。
饒是如此,一跳之下,竟被她從滑竿上跳落,卻是重重地摔倒地上,心下不由更是大恨。
龍比格何以會如此恨透楊悅,甚至連她自己也說不明白。
擡滑竿的兩個兵衛,沒好氣地踢她兩腳,又將她重重的扔回滑竿,繼續前行。如果不是她是重要證人,誰會如此費力的非要帶她前行……
“妹子聰慧異常,若沒大礙,或許逆流而上也說不定,錢伯父若只是派人順流而下去尋只怕找不到。”李業詡沉吟片刻又道。
“毛筆鬍子”點了點頭,說道:“我已見到門主,門主也如此想法已親自去找,或許此時早已找到公主也說不定。門主擔心你這裡,因而派我來脅助。”
“原來二叔已回來,那再好不過。”李業詡點頭大喜,又搖頭說道,“我這兒到也沒什麼,錢伯父還是去找妹子要緊。”
“只因出了一件怪事兒,門主讓我來提醒你,還是小心爲上。”“毛筆鬍子”沉吟道。
“什麼怪事兒?”李業詡一怔,詫道。
“附近竟然有天師道的人出沒。”
“天師道?”李業詡奇道,“他們一向不是在巴蜀一代出沒麼,怎會到了這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