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北國的春色漸濃。
正是山野花爛,遠望如紅雲朵朵,點綴于山腰郊野。
遼河的之水開始淌流。凌期已過,但也偶有塊塊浮冰隨流水而下。
三千騎兵馬踏大地,踏破冰凌,驚醒河川,如山如嶽,直下遼澤。
一座小山嶺上,一朵“白雲”在“紅雲”中穿棱,舉着一個近一米長的管狀物,正在眺望。
望到不遠處三千玄甲鐵騎的威威雄風,不由爲之歡呼雀躍。
“白雲”自非真正的白雲,而是一個騎着白馬的白衣年輕人。
她的身旁還有一個灰衣灰馬的僧人。那僧人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這些兵士應該是聖上的前軍吧。”白衣年輕人邊看邊說道。
灰衣僧人微微搖頭而笑。
白衣年輕人也笑了起來對啊,聽祖父說過,前頭部隊爲了保證大軍順利前行,要逢山開路,遇河搭橋,這些騎兵沒有攜帶任何輜重,應該不會是前軍。”
灰衣僧人讚許地點了點頭。
“但他們也不像是中軍,祖父說我大唐之兵,每軍授兵二萬,其中戰兵不過萬四千人,其餘皆守輜重。
兵設七軍,中軍、左右虞候各一軍、左右廂軍各二軍。
中軍取兵四千,戰兵只二千八百人,共計五十六隊。其中馬軍不過十之三、四,大部分是步卒,分別爲弩手、弓手,另外還有跳蕩隊與奇兵隊……
這支隊伍怎會只有騎兵,沒有步卒?到底應屬於軍?”
白衣年輕人甚至是納悶,一邊發出一連串地低聲咕噥,一邊閉了一隻眼睛,將單眼湊到“長管”上。
三千騎兵由遠及近,從年輕人所在的小丘嶺腳下穿過。
軍容整齊,跨跨而行,竟似踏着鼓點前進,如鐵板一塊。
行在隊伍最前列的幾排騎兵,雖然與身後的騎兵衣着無任何特別處,但馬兒卻微有不同。
白衣年輕人將透過“長管”,將目光定格在那些馬上。突然“呀”得一聲,驚叫起來。這些剽悍的騎兵騎的竟然是五色馬,正是大內守玄武門的“百騎”專用彪馬。
“是聖上”白衣年輕人已在“百騎”中看到一個特別的騎士。
那騎士便是在千萬人中也能一眼看出他的不凡,玄衣革甲掩得住面孔,卻掩不住他恢弘的氣度…….
“聖上怎會只帶這點兵去遼東…….”白衣年輕人驚訝地說道。
灰衣僧人已從白衣年輕人手中接過“長管”,定睛看了。微微一笑,心道聖上還是跟當年一樣,做了這許多年皇帝,竟然一點沒變。”
……
三月間,李世勣兵發聊城,虛張形勢向懷遠鎮進發。暗中卻引兵向北走甬道。高麗出奇不意。
四月朔日,李世勣自通定渡遼水,到達玄菟。高麗大駭,城邑閉門自守,不敢出戰。
江夏王李道宗帶兵五千至新城,小將李愔率十餘騎直壓城門,城中惶恐竟不敢出。
營州都督張儉帶胡兵爲前鋒,渡遼水直趨建安城,大破高麗兵,斬首數千。
未幾衆城或降或聞風而逃,唐兵所過之處,勢若破竹。
四月中,遼東道大總管李世勣、遼東道副大總管江夏王已進兵高麗蓋牟城。獲人二萬餘口,糧十萬餘石。
平壤道大總管張亮帥軍艦自東萊渡海,擊襲卑沙城。
整個遼東不論陸上水上,隨着春日復甦的花草蟲魚,皆歡騰起來。
李世民聞戰而喜之人,捷報連連,那裡還坐得住。等不急大軍隨行,自將三千騎兵先下遼東。
遼東諸城,原爲隋地。因中原大亂之際,被高麗趁機侵佔。
李世民早有收復故土之心。只因戰亂多年,不忍勞頓民衆,是以隱忍。
今高麗被權臣泉蓋蘇文把持,弒君虐民,又與百濟一起侵略新羅。新羅善德女王多次告急求助。
如今,終於說動羣臣親自出兵。李世民可謂一展胸中之志。
然而,此時他卻不得不微皺眉頭。
冰凌期雖過,但凌汛時,堆集在河岸兩測的冰凌融化後,將遼東的黑土變成了一片泥淖,綿延二百餘里,人馬不可通過。
李世民手中拿着“千里眼”,望着一眼望不到邊的泥淖,暗暗着急。
…….
夕陽,向晚。
遼東大黑山,山巔。
一個玄甲年輕人拿着同樣一根“千里眼”正在向遠處瞭望。夕陽照在“千里眼”上閃閃發光。
“六郎,看到?”
年輕人身邊同樣是一個玄甲騎兵,望着手拿“千里眼”的“六郎”,眼巴巴地問道。抓耳撓腮,十分猴急。
“‘千里眼’果然妙極,用它覘敵當真是如虎添翼。”被稱做“六郎”的玄甲年輕人哈哈一笑。
正要閃開,將“千里眼”讓出來給身邊的騎兵見識一下。忽然,“六郎”停了笑,又凝神端起“千里眼”盯向遠處,一動不動。
“賊兵?”“六郎”撅然一驚。
“哪裡來了這許多賊兵?”“六郎”將“千里眼”遞給身邊的玄甲騎兵。
玄甲騎兵接過千里眼望去,遠處的河岸邊果然有一片營寨。
“文瓚,咱們看看。”“六郎”向那個玄甲騎兵招招手,吩咐身邊的另一名騎兵先行回營報告敵情,打馬已衝下山去。
玄甲騎兵忙收起“千里眼”,撥馬跟在後面。邊走邊說道六郎,敵兵看似就在眼前,又看不到了?”
“六郎”指了指遠處的一片河水沖積出的扇面,笑道這個‘千里眼’少說能看出百里,咱們剛纔看到的那些賊兵至少在五十里開外。”
“真是神了。”馮文瓚一面策馬飛奔,一面瞅着“大唐軍神製造”幾個字,嘖嘖地羨慕不已。
“殿下,求你一件事兒。”馮文瓚突然笑mimi地望着“六郎”說道。
“不行。”“六郎”不待他說完,先已斷然否決。
“殿下,不知我要說,便否定,是否太不近人情?”馮文瓚依舊笑mimi地道。
“還用問,你小子定是得隴望蜀,給你了一塊‘唐晷’還不夠,又看上我的‘千里眼’。”“六郎”頭也不回地道。
“殿下,真是神人…….”馮文瓚誇張地豎起大拇指叫道。
“說也沒有用,這‘千里眼我也只有一個’。”“六郎”搖了搖頭,乾脆從馮文瓚手中搶過“千里眼”。
“那等下次見到公主……不,蜀王妃,殿下定要請她再送一個,如何?”馮文瓚眨眨眼,轉口笑道。
“蜀王妃…..”“李六郎”哈哈大笑,似是全已忘記他的蜀王妃早已另有其人。想起臨行時,楊悅特意送給他一隻“千里眼”,心中一片旖旎。
二人向東南方向又走出三十里,伏身到一個小山丘上。再次支起“千里眼”,望去。
片刻之後,兩人不由對視一眼,雙雙倒抽一口冷氣。
前面大約三十里外,一片營寨,黑壓壓至少方圓三、四里地。
然而,又過了片刻,李愔面上復又隱隱地露出了笑意疲兵憊卒。”
等到二人返回到大黑山軍營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中軍帳裡江夏王李道宗坐在遼東道行軍大總管李世勣下首,眼中有一絲焦慮。
帳中氣氛也如他的眼神一般,微微有些緊張。帳中坐滿了將官,卻一時啞雀無聲。
“末將認爲賊兵衆多,十倍於我。應該等大隊人馬到齊,再戰不遲。”行軍總管張君乂言道。
“末將以爲賊兵長途跋涉,應趨其不備,攻其立足未穩,一舉拿下。”果毅都尉馬文舉雙眼一翻,說道。
“我軍只有四千騎兵在此,以四千擋四萬人馬,哼,豈非螳臂當車。”張君乂從鼻子裡冷冷“哼”了一聲。
“末將也以爲應拒險堅守,等大隊人馬積齊再戰,更有把握。”有人附和道。
“區區四萬步卒,何足道哉”馬文舉堅持道。
……
“這麼說,大部分人以爲要坐等大隊人馬到齊?” 李世勣沉吟着說道。
擡眼看了一下李道宗,見他沉吟不語,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他正在擔心,正要出言問他意見。忽聽帳外衛士通報馬軍左一行軍總管李六郎到。”
李世勣當即住口,等李愔走進來帳來行過禮,才問道六郎也去覘敵了?”
李愔點點頭。
“可有?”李世勣微微一笑道。
“西南巽位賊兵,約五十里,在梁河左岸。” 李愔說道,“約有四萬人衆,皆是步兵。”
“可知賊衆來自何方,要去向何處?”李世勣又問道。
李愔略一沉吟道賊人旗幟是高麗國軍,士兵多疲,定是來自平壤,長途跋涉至此。原本應是要增緩蓋牟城,然蓋牟城已被我軍拿下,復又將往遼東城增緩。”
李世勣與江夏王對視一眼,眼中皆有笑意。
“六郎以爲當戰還是不戰?”李世勣與李道宗不約而同的問道。李道宗見到李愔,心頭早已鬆了一口氣,眉開眼笑。
“末將以爲,應趨敵兵立足未穩,出奇不意,纔是就佳時機。” 李愔說道。
江夏王哈哈大笑道一點不,本王也以爲,今晚出戰最佳。”
“然而,敵衆我寡,相差懸殊,辦?”李世勣又問道。
“然而,即便我軍不去迎賊。來日,賊兵也必來迎我。今晚不戰,一兩日之內必有大戰。到時,我軍乃未及與大隊會合,依然是敵衆我寡。與其坐等敵軍有備而來,不如我軍前去戰不備之疲兵,以爭先機。”李愔侃侃說道。
“六郎所說雖有道理,然而我等在此持險或可等到來緩。若一戰不成,後果不堪…….”李世勣又道。
“末將以爲,賊兵本是步卒,卻在平地紮營。正好可以發揮騎兵優勢。我軍雖然只是四千騎兵,因地勢之利,可作三倍之用,即有一萬二千人力。於夜間偷營,出其不意,賊兵不知我軍之多寡,人心必惑。一勇一怯,又可二倍於敵。便有二萬四千人之力可用。賊兵長路跋涉,已是疲兵憊卒,一逸一勞,我軍之力又可二倍於敵。我軍實是以四萬八千人力對四萬之疲兵,必獲大勝”李愔言道。
“好”
帳中不少將官已鼓掌大笑。
馬文舉站起身來,摩拳擦掌道不遇勁敵,何以顯壯士以少勝多,比來皆是,今晚便是我等所做之事”
江夏王也擊掌道聖上已日夜往遼東而來。我等爲前軍,當清道以待聖上,豈能坐等聖上來此,讓賊人與聖上相對乎?”
李世勣點頭笑道六郎之言不。賊兵持衆,必然疏於防犯。今晚偷營正是最佳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