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體的對賭協議，當然還包括很多法律細節。而且如果不規避一下的話，簽出來說不定都不合法。
這些事兒當然要虞美琴和阿狸巴巴的CLO去詳談，不需要馮見雄和傑克馬這種大佬親自過問。他們只負責大戰略，方向不錯就行。
看傑克馬已經同意了賭，馮見雄這個話題就可以打住了。
他非常有眼色地把話題轉到了別處，順帶站在一個服務者的角度，爲傑克馬解答一些他心中的疑惑。
每次跟客戶談完正事兒就直接收住，那是很不禮貌的。會讓客戶覺得你並不是來提供整體解決方案，而是就事論事做生意的。
馮見雄一貫很注重這方面的氛圍。
他總是試圖用最好的服務，讓客戶覺得“這傢伙比我們公司自己的僱員還爲公司着想”。
這樣合作才能長久。
“小馮，實話實說，剛纔你提到，未來BAT必有‘防禦性競爭’的一天，另兩家有的生意，我們也得有。這點其實我自己就有想到，根本不用你來提醒我，只不過我這人一直不做遊戲，所以連帶着其他文娛產品佈局也沒去多想、沒下決心而已。”
傑克馬每次在答應了馮見雄一項提議後，都會有點小不爽。那是一種微妙的感覺——雖然他明明知道馮見雄說得是對的，確實對阿狸巴巴是有好處的。但作爲自命天下第一號大忽悠的傑克馬，在接受的同時，腦中不免會閃過一絲“肯定又被小馮那廝忽悠了，會被別人忽悠，說明我還不是天下最強忽悠”的不爽感。
這種失落感，不是站在世界巔峰的大忽悠，是體會和代入不了的。
而馮見雄很理解，所以每每都會誘導傑克馬說出這些馬後炮的事後諸葛亮言語。
“那是，要是這點您都看不到，剛纔我怎麼敢跟您談更深入的話題。”馮見雄不着行跡地照顧了傑克馬的面子，假裝不知道傑克馬是做不了遊戲，而不是不想做遊戲。
後世圈子裡有個經常用來懟潑尼瑪的段子，說“阿狸拼命在佈局，騰雲拼命在撈錢”，還說騰雲只知道騙小學生，而阿狸因爲傑克馬當年深感自己兒子被電子遊戲毒害，所以立志永遠不做遊戲。
公允而論，這段話的前半句是對的，騰雲確實只撈錢，沒有社會責任感。
但後半句確有不公：阿狸也不是完全因爲傑克馬的長官意志而不做遊戲。
阿狸其實也想做遊戲的，雖然姍姍來遲，但2017年的時候阿狸巴巴還是成立了遊戲領域的專門子公司。
之所以此前那麼多年憋着不做，是阿狸做遊戲確實不成熟，即使做了也會撲街。
當然，這些關節，2010年的傑克馬是想不明白的，他還處在混沌的局外。在眼下這個時間點，說不定他是真心因爲道德而不做遊戲（但是再過五年，說不定就是因爲客觀現實，而不是因爲道德了。）
馮見雄認可了他的遠見，這讓他略微有些得意，不免問了馮見雄更多的諮詢意見：
“那麼，小馮，你作爲一個局外人，覺得將來我們阿狸在文娛產業可以主打佈局哪些生意？次要佈局哪些生意？能跟騰雲那樣全面鋪開麼？”
馮見雄當機立斷潑了一盆冷水：“不能，我建議你就主攻影視領域就行了，音樂麼，看你自己能不能做出情懷了。其他東西淺嘗輒止就好，你玩不轉的。”
傑克馬微微想了幾秒鐘，對於音樂這個領域他也先過濾掉了。
眼下確實沒人能想到，如何把音樂產業做起來。中國人從來不爲聽音樂付錢，這是幾千年來刻進骨髓裡的了，大羅金仙也解決不了。
所以馮見雄說這個地方誰都會撲街，那就撲街吧，傑克馬也不去多想了。
但是，其餘幾個領域，他還是想掙扎掙扎的。
“你說我們只能在影視做出彩？你不會是希望我把到時候融來的錢，都留給你的N站，才這麼說的吧？遊戲就不說了，我確實不想做遊戲。但是現在相對而言付費效果還不錯的文學領域，以及目前還需要培養的國產漫畫，這些你都覺得我們阿狸沒前途麼？”
“沒前途，文學、漫畫這些，目前是各個獨立網站在做，未來即使有巨頭併購潮，也只有騰雲容易做起來。你和百度都沒戲。”
雖然很不想這麼說，但馮見雄作爲一個最專業的商業諮詢師身份，不得不給客戶潑正確的冷水。
傑克馬頓時不服：“憑什麼？你剛纔說N站將來希望由我來投錢的時候，明明說是看中了‘我們阿狸巴巴的用戶付費習慣都很好，爲優質內容付費的轉化率高’。怎麼到了文學、漫畫這些領域，就成了沒戲了？你這是自相矛盾。”
“真想知道？我怕打擊了你。”馮見雄微微有些不忍。
“賣個屁關子！老子找你聊天時給錢的！有話就說！”傑克馬佯怒着笑罵。
“很簡單——因爲你的優質客戶都是女人啊。哪怕你的淘寶哪天有5億人，甚至10億人在上面買過東西，常年捧你場的，付費習慣好的，也依然是女人，至少佔85%以上。
而網絡文學，目前主流是男人看的。這兩年女人看的雖然也有慢慢發展起來，不過目前還沒男人多。漫畫這種，目前主要也是男人看的，而且國漫要想發展起來，必須比日漫更加重口無節操。這些消費羣體註定跟你的現有用戶完全沒交集，所以你做文學、漫畫必死。除非——”
“除非什麼？除非我直接只做給女人看的頻道？”傑克馬不甘心地說。
馮見雄無奈地點點頭：“沒錯，除非你一開始就認準了主要矛盾，心無旁騖做女頻。至於男人，丟掉算了。”
馮見雄的話不是空口白話的。事實上後世阿狸巴巴在所謂的大文娛產業佈局了那麼久，除了特麼的優酷土豆還算給力，其餘都是一團什麼爛賬。
蝦米音樂被網易雲音樂和騰雲吊打成啥樣了，高大鬆這種所謂講情懷卻沒手腕的傢伙，壓根就幹不過人家專業的人士，還只能酸幾句“唉，這是個看大數據，沒情懷的時代”。
至於阿狸的文學，說實話真的是個笑話。
哪怕建站好幾年再去瞅一眼，首頁推薦上烏壓壓一片霸道總裁XXX、YYY的絕世寵妃、獸夫寵妻ZZZ、鄉村俏媳婦、美顏有毒……（把總裁改成方丈也可，估計是被亞麻山P跟石原里美給毒的）熱銷榜和重推位起碼90%是女頻文。
至於某些拿了阿狸錢的國漫APP，活下來的倒是有，但是實現盈利現金流的，清一色都是腐基或者各種逆後宮給女人看的毒物。
所以，哪怕阿狸有5億支付習慣很好的用戶，這5億人力起碼4億5是女人。
還是乖乖做影視吧，電視劇都是給女人看的。
文學？只給女人劇提供劇本就好了。
馮見雄的毒舌，給了傑克馬的自我意淫當頭重擊。
他久久沒有說話，最後還是示意馮見雄先坐一會兒，喝杯咖啡。他寧可十分鐘不跟馮見雄說話（諮詢時間還在打表），然後找秘書要一份數據報表，關於公司用戶構成分析的。
這種大數據，公司裡常年都有，隨時可以調取。所以傑克馬馬上就拿到手了。
他相信，馮見雄也有可能大致知道這裡面一些數據，但肯定沒有他手頭這份保密文件那麼翔實、機密。
傑克馬痛苦地看了很久，不得不承認馮見雄的歸納是有道理的。
良久，他語音苦澀地說：“你說的不無道理，不過我也不會徹底放棄。大不了按照精益創業方式，每個品類先做出最小可投放產品，到市場上測試第一手的數據。”
“最小可投放產品是測試不出來結果的——因爲網絡文學和漫畫，需要長久的免費試看期。你一試，至少是一年半載，才能看出真正願意給錢的是哪些人。免費期數據再好看，也是沒用的。”馮見雄不得不提醒道。
“爲什麼？難道文學、漫畫作品就沒有男女都愛看的部分麼？就不能跨性別口碑傳染麼？”傑克馬不是很懂文學和漫畫，他忍不住要問。
馮見雄不屑地戳破他的幻想：“怎麼兼容？男人要看自己因爲英明神武，功成名就，然後被一羣白富美追着輪了的劇情，女人能看？”
“那男人就不能看只有一個女主角的小說了？如果淡化兩性的價值傾向，網上那些打怪升級、事業成功的文章，還是男女都能看的吧？”
“你想多了，讓一個描繪成功人士的文章，爲了迎合女性而把女主角壓到一個，女人還是不會買賬的——因爲她們還得讓這個女的是個廢物，瑪麗蘇。只有‘人品好、善良’，而姿色能力都不能太出衆，這樣她們才能代入。而女主角如果真的廢成這樣，男讀者肯定會棄文的，因爲他們如此成功，你就安排這麼一個廢物女來配他？那他功成名就的人生動力呢？”
“你說的都是些什麼，我怎麼聽不懂。”傑克馬瞠目結舌。
“我換個說法好了——其實，我剛纔的話你隨便問身邊哪個女性同事，她們肯定聽得懂。女屌絲不是隻要霸道總裁只有一個女人就能滿足了的。因爲如果這個女的很優秀，她們還是代入不了這個角色。
她們幻想的是‘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比我漂亮也比我有才華的女人，但這些女人都壞，人品惡毒。我雖然又沒才又沒貌，但我善良啊。而且全世界，或者說至少這個霸道總裁身邊的女人裡，只有我最善良，所以最後霸道總裁愛上的纔是我’。
她們潛意識裡其實是知道自己這輩子都配不上霸道總裁的，但她們需要小說給一個心理暗示的欺騙，來騙她們‘其實你配得上’。
而現實世界是什麼？白富美並不一定要卑鄙惡毒，或者多麼心機。善良只是一個很容易做到，也不值錢的屬性。根本不可能有女屌靠善良來在兩性競爭中脫穎而出、成爲人生贏家。
就像弱智傻屌有很多都混鐵血網這種煞嗶社區，賣弄愛國。爲什麼？因爲他們會幻想‘比我有本事的人不愛國，而我只要愛國，那我就比他們高尚了，哪怕他們賺錢再多，我還是社會地位比他們高’。
可現實是，愛國這玩意兒太容易做到了，沒門檻。一條狗都有資格愛國，根本不值得賣弄。所以古人才說‘愛國是流氓最後的心靈庇護所’，因爲這玩意兒可以爲混得最失敗的人找回社會認同感。
當然，我不是說有錢人就不愛國，只是有錢人不需要賣弄愛國。就像白富美不需要刻意賣弄自己善良——窮S奸計，富長良心，有錢人本來就更容易善良的好不好。
網絡文學要想賺錢，最大的秘訣就是‘把一些人人都做得到的簡單事情，不着行跡地包裝成只有男屌女屌才做得到、而高富帥和白富美卻偏偏做不到’的樣子，然後讓屌絲逆襲那些高富帥白富美，別人看爽了就給錢了。”
傑克馬聽着聽着，愈發苦手起來。
這圈子特麼原來這麼險惡？貌似還是別混了比較好……
或者說，只能專注於服務女人，把男人都趕走吧。這世上的錢賺不完的。
傑克馬苦思良久，長嘆一聲，點頭道：“謝謝你的提醒，讓我看到了很多原先沒想到的事兒。不過這事兒還早着呢，至少兩三年內不會動手。但我會記住的，將來寧可損失一些流量，也要儘早付費測試，把真正有價值的用戶篩選出來，集中精力搞好幾個點。實在不行的領域，就扔了吧。”
既然對方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馮見雄也不會再煞風景，點到爲止即可。
他並不知道今天這番話對未來產生了多大影響，至少後來阿狸拿到納斯達克再上市的融資後，僅僅在很多大文娛的細分領域稍微淺嘗輒止，被撞疼了後就快速收手，沒有再浪費更多的錢跟天道作對。
而省下來的錢，專注於影視行業，又爲N站加速了多少發展，擡高了多少市值……這些馮見雄也預料不到了。
反正，因爲他此後一貫的諮詢建議，阿狸淺嘗輒止後，徹底放棄了文學和漫畫領域的男頻，不再服務男人了。直接把晉江之類的東西給收購了，一心一意服務小吊帶們。
只有男人需求的生意，不是傑克馬能碰的。（男女都需求、並且需求差異沒有對立的部分，還是可以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