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用120斤葡萄,像釀葡萄酒一樣人工壓榨破碎,得到100斤葡萄果泥。果泥的果糖和葡萄糖含量高達30%,經過四個小時的熬煮,當果泥只剩下40斤的時候,就可以得到像蜂蜜一樣粘稠的葡萄蜜……”
“核桃是阿克蘇的,棗泥是和田大棗,趁熱倒進葡萄蜜裡炒制到焦香酥脆……”
鏡頭前的馬和紗,一絲不苟地在自家的廚房裡,操作着幾個月來已經練熟了的手藝——
當然,在錢塘高穗果家的廠子裡,所有的工序早就用機器替代了,並不需要手工操作。這裡的只是擺拍。
一邊操作,馬和紗還要偶爾按照劇組要求營造的情境,跟家人或者助手自言自語幾句,把工序交代一下——主要是爲了強調正宗瑪仁糖的成本確實非常高昂,賣得貴自有貴的道理。這也是民族團結的需要,自從上級知道他這個紀錄片裡要上切糕,就打過這方面的招呼。
《舌尖上的華夏》是比較新式的紀錄片,陳導爲這個本子也醞釀了兩三年,還是有野心的。
他並不希望片中出現記者這樣的採訪者形象,更喜歡徹底客觀地旁觀劇中人的獨白。
於是就有了眼下這種拍攝形式。
馬和紗的廚藝是不錯的,只是容易緊張。好幾次都情不自禁在不該看攝像頭的時候看了攝像頭,只能重來一條。
陳導坐在監視器前,看着拍攝的效果,眉頭始終沒有展開。他還戴着耳機,聽着一份提前錄好的配音解說草稿,在心裡尋找着節奏。
對於任何影視作品而言,配音和BGM都是最末期的工作(用同期聲的不算),是在剪輯得差不多之後再加的。
因爲拍攝時的初稿和最後放出來的成片,可能有好幾倍的剪片比,大部分素材最後都是不會出現在熒幕上的,所以多配完全是浪費資源。
一般電影領域,接近一比十的剪片比都是有的。因爲電影只有兩三個小時,時間很寶貴,敘事密度要凝練昇華。要是趕上詹姆斯卡梅隆或者斯皮爾伯格這種世界頂級大導,精益求精的時候30比1的剪片比都有可能出現——比如卡梅隆拍個《終結者2》或者《真實謊言》,有可能正片才2個多小時,而拍下來的素材可能有六七十個小時。
電視劇領域,因爲不怕又臭又長耗播放時間,所以劇情片剪片比低一些,尤其是粗製濫造的小成本,像大部分初出道的偶像劇,三比一的剪片比就很好了。紀錄片因爲嚴謹,也就五六比一。
但哪怕只是五六比一,如果把未來會剪掉的部分也全部先配音或者加旁白,也會是一種極大的資源浪費。配音聲優有可能就憑白多出來五倍的工作量。
所以陳導耳機裡如今聽的,只是一個很粗糙的草稿,昨夜拍攝前讓工作人員隨便錄了一個,給他找找感覺和節奏用的。
這還遠遠不是後世人們在完成版《舌尖上的華夏》裡聽到的“舌尖體”文案。
“舌尖體”,本來是在《舌尖上的華夏》進入後期製作階段,纔在全體劇組智慧的討論磨合下才攢出來的,不是一蹴而就的。
可以說沒有這套文案的話,以《舌尖上的華夏》那種半裝逼半煽情的拍攝嘗試方式,恐怕最終效果還不如一個傳統的紀錄片呢。
……
“總覺得這個文案太生硬了。不能給那個古迪麗娜那麼多自言自語自吹自擂的戲份。假,現在的年輕觀衆最煩的就是裝,就是說教。”
“改文案!加大旁白畫外音的尺度,減少被採訪對象的自白。我們要營造一個‘民風淳樸’的西北白人少女形象,不能讓她顯得太能說會道,更不能讓她顯得很精明、會經營。懂麼?”
吃着盒飯,陳導在簡易會議桌前對工作人員們訓示着拍攝方案的調整思路。
某場務負責人一邊連連點頭,一邊訴苦:“好的導兒,我們這就安排——可是,現在根本沒有隨組的專業後期配音演員。如果對旁白畫外音的要求太高,怎麼現場確認效果呢?要不馬上讓臺裡訂機票、從京城叫幾個來?”
陳導撓了撓頭,如果前期就請央視的專業配音演員隨組,當然是沒問題的。但開支肯定要多出計劃外的一截。
如果今天這個片子是央視自己投資,那就一切好說了。可問題是這片子偏偏是拿了馮見雄的錢在拍,總不好臨時拍腦門多花錢也不知會一聲。
陳導想了想,吩咐了某侍立在門口的龍套工作人員:“這個事情我來協調——那個誰,你去把小丁她們喊來一起吃飯,我跟她說。”
陳導的心思是這樣的:配音演員畢竟不如露臉的演員那麼值錢,差一個數量級呢。這點錢說到底也不算大事,他尊重過馮見雄之後,該花還是要花的。
換句話說,他不想等馮見雄同意,只是想通知一下對方,把面子戲做夠也就是了。
一分鐘後,丁理慧和馬和紗就到了。
“小丁,情況是這樣的……”陳導也不虛僞,就直接把情況說了一遍,還強調是爲了確認拍攝效果,臨時需要提前請專業的旁白配音人員,“全劇的投資,大概會超支幾十萬吧——也就是多僱半年配音演員所需要的人員費用。希望你轉告一下馮總。”
丁理慧自然毫無發言權,遇到這種事情,她這個製片助理只能是傳話的。她點了點頭,應承道:“行,那有詳細的報告麼?整理出來之後,我就跟小雄溝通。”
“好說,今晚我讓他們整個調整計劃出來,明天你就郵件給馮總吧。”陳導拍板道。
他剛纔聽丁理慧下意識稱呼馮見雄爲“小雄”,而他自己卻還在商業互吹地稱對方“馮總”。所以,陳導內心對丁理慧的角色定位,自然又略微提高了一些。
傳媒圈裡混的人,那眼力見兒都是很牛的。陳導自然知道如今馮見雄的正宮女友肯定是田海茉。但這個丁理慧多半也是他的入幕之賓,只是沒有名分。
以圈子裡的潛規則來說,如此以己度人也不算錯。
這事兒,本來就算這麼定了。
可偏偏有不懂行的小白,不知道專業聲優有多難做,就胡亂信口開河瞎建議。
這個小白便是廢萌馬和紗。
她跟丁理慧相處了些日子,對丁理慧的能力還是有些瞭解的。
尤其是當初她剛進大學、還在軍訓那些日子,就聽過幾次丁理慧的校臺節目(當時丁理慧主持完那幾期歡迎新生的節目後,就從校臺退了),知道丁理慧是師大近年來第一女主播。
見陳導開口就是從央視請專業配音演員、貌似要額外花大錢,馬和紗也不知是哪來的膽子——或許只是發自內心想幫雄哥省點錢吧。
然後就初生牛犢不怕虎地建議了一句:“不就是配音嗎?不能用自己人先試試嘛?丁學姐就做過好幾年校臺當家主播,前陣子找工作還拿到了省臺交通之聲的OFFER呢……”
“紗紗!別亂說話。隔行如何山,你懂什麼?聲優是很專業的,配音有配音的要求,主持人有主持人的要求,給紀錄片念旁白畫外音,又有專門的要求。”丁理慧連忙教訓了馬和紗一句,讓她別亂丟人。
不過,陳導和其他工作人員卻沒有生氣。
畢竟,這番話若是從其他專業的劇組人員口中說出來,那陳導肯定是要沉臉子的——這不是在質疑陳導的決策和藝術水平麼?
但馬和紗並不是專業的劇組人員,她只是一個被拍攝的素材對象,還是一個沒來得及年滿18週歲的大一萌新,還是白人同胞,又長得那麼可愛——誰好意思跟這麼一個看上去天真無邪的女生一般見識?
“陳導,別見怪,紗紗也是不懂。”丁理慧還陪着笑解釋。
“不怪不怪,大家都可以暢所欲言的嘛~”陳導顯得非常開明,笑得那麼和煦,“馬同學說的也有道理,畢竟涉及增加開支的事情,不能盲目決定。那就這樣好了,小丁,我們也給你一個機會試試——
不過,大家的拍攝進度都擺在那裡,忙得很,所以我話說在前頭:就只給你午飯休息這點時間,你要是能試出來效果,那這半年就辛苦你兼一下了。也不用你說得跟我們央視那些專業配音演員一樣好。只要能讓我評估出文案配合的效果就行了,反正後期製作的時候也不一定用你。”
既然拿了馮見雄的錢,給人表現機會總是要的。
而且陳導在心裡已經下定了主意:雖然這個提議是馬和紗提出來的,但他順勢給個機會,那就算是丁理慧也附議了。
到時候丁理慧配不好,也就不好意思再提第二種反對方案了。
趁機堵了投資人的嘴。
陳導的想法很是美滋滋:“上次聽小丁說,她也是跟咱一樣,學編導出生的。編導跟聲優、主播,那專業性差距可不是一點半點。就憑她一個還沒畢業的新人,能有什麼表現?”
“呃……既然陳導那麼看得起我,那我也試試吧——紗紗,一會兒我們重新走一條剛纔那個炒糖的戲份。你還是在那兒按原來的動作演,臺詞剪掉一些,我給你配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