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書堂等馬大興喂好牲口,又從醫院的食堂裡接了滿滿一碗熱水倒在冷水桶裡,飲了馬。
冬天裡的牲口也是怕涼的,飲用的水或者是事前存放在水缸裡的水,或者是適當的兌上一些熱水處理。
因爲跑了一天的馬都飢渴的夠嗆,所以,除了吃得多,喝得也多。老朱一看,一匹馬就要喝一桶水,他歡實地又接了兩桶冷水,並分別在每一桶水裡兌了一碗熱水,一匹馬一匹馬地飲用。
等三匹馬吃飽喝足了,他跟馬大興說了幾句客氣話,然後栓好馬,剎上車閘,就和馬大興、山小、小喜一起到醫院食堂吃飯。
大家都一天沒有吃東西了,一個個都餓的像餓狼一樣,一盤饅頭七八個,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
老朱立刻又要了一盤饅頭,又多加了一盤鹹菜和一個紅蘿蔔片炒雞蛋熱菜。大家客氣地接過菜食,繼續猛吃。
這些人也不講究是否吃得香甜可口,只顧狼吞虎嚥地先填飽自己的肚子。吃飯間說話的聲音也停了下來,聽到的只有喝湯時的吸溜聲、吃饅頭時的咀嚼聲、吃鹹菜時的嘎嘣聲和吞嚥時的嘎登聲。
“大興啊,今天可是沾了你的大光了。要不是你幫忙,我老朱可就上愁死了。說不定半拉眼他們早就沒命了!我可怎麼給他們家屬交代啊!”老朱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再次跟馬大興客套起來。
“老朱你說到哪裡去了!既然咱們能走到一起,那就是緣分,那就是一家人,咱隊裡的事就是我老馬的事,這都是我老馬該做的!”馬大興謙虛地回着話。
“今天咱們都辛苦了,中午也沒有顧得上吃飯,晚上一定要吃飽肚子,這天氣冷的,吃飽了也暖和。”老朱關心地鼓勵大家多吃一點。
山小和小喜也應合着說:“你放心,我們一定吃飽肚子,說實話還真的餓壞了。”
“是這樣,咱吃完飯以後,老馬啊,你做好人就做到底吧哈,你再送他們回村吧,今晚我和山小留下來,剩下的人都跟你回去,小喜,你呢,回去給老馬找一牀被褥,讓老馬在牛棚和老劉湊合着睡一個晚上,第二天早起你給老馬做好飯,好讓老馬繼續拉石頭,順便再把二蛋和你再拉回來。”老朱用心地安排着晚上和第二天的事。
“好的,我們吃完飯就出發。不過,我的跟縣社打個招呼。”老馬說道。
“這個你放心,你只管回家,我抽空給你們縣社領導說說去。別忘了拉上指揮中心的老樑和小馮,山小,你先去病房看看吧,好讓二熊和二蛋早做回家的準備!”老朱提醒道。
“還有,老馬啊,等我騰下空兒來,準備以生產隊的名義給你們縣社送一面錦旗,你是縣社的驕傲。再給你寫一封感謝信!”等了一會老朱又想起了送錦旗和寫感謝信的事。
“別這樣,我老馬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我是吃飯幹活兒,不圖名利!”
“老馬,你昨天沒有送石頭,跟我們跑了一天,縣社能給你記工嗎?這不是淨是損失嗎?我們必須向你們縣社領導講清楚,你是爲人民服務去了,而不是逃工去了!”老馬點了點頭。
他覺得老朱說得對,需要給領導解釋清楚,老朱送錦旗是次,解釋清楚倒是真。老朱出面說話,總比自己去解釋好得多!他覺得老朱時時處處替自己着想,真是一個貼心的好哥們兒。
說話間天已經大黑,老樑和小馮也都趕來了。
老朱又去病房裡叫上二熊和二蛋,囑咐他們二人,到了家一定要去半拉眼家裡去看看,有問題趕緊解決,不能過夜。又囑咐小喜和老樑作伴去文明家裡看看,他們家孩子都還小,需要照顧,替他們家裡解決一下眼前的問題。
這邊一邊說着,那邊大家一齊下手,已經套上了馬車。一聲響鞭,馬車已經駛過蓬州醫院前面的石橋,向左一拐迎着馬路上的燈光向西奔去,夜空下得馬車後面留下了咔咔咔的馬蹄聲。
人走了,馬車也走了。老朱身子骨兒一下子癱軟下來。就順便擡起一隻腿騎在醫院前面的石橋上坐下。
他無精打采地看着縣城的大街,路面寬闊,東西幽深,燈光閃爍,流光溢彩,到處可以聽到隆隆的炮聲,到處都是過年那種喜慶氛圍。
他想起了自己的家鄉里到現在連通上電燈都沒有,不由得心裡惆悵起來。
他疲憊地看着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男士們服飾一新,西裝革履,插着褲兜,叼着洋菸,邁着方步,一個個着裝整潔,風流倜儻;再看看路邊的女士們,更是穿着喇叭褲,留着披肩發,穿紅戴綠,花枝招展,還有的女士,一隻胳膊纏在身邊男士的腰間,一雙雙,一對對,情志悠閒,打情罵俏。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兒子友康和友健,過年時穿的都是舊衣服翻新;他想起自己的大女兒友鍾,都定親了,連一雙像樣的外衣和鞋子都沒有;他想起了最小的兩個丫頭片子友梅和友蓮,更是吃剩的,穿剩的,能買一朵鮮花插在她們頭上就已經高興得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每一個孩子都是一個形象,一個個消瘦單薄,拖拖沓沓,愁眉不展的山裡孩兒模樣。
此時此刻的他,只想扇自己的幾個耳光。他覺得孩子們轉在自己手裡倒了八輩子黴,糟了八輩子罪。是自己沒有能耐像城裡人那樣養活着這些孩子,是自己對不住這些受罪的孩子們。
他把希望寄託在兒子朱友康的身上,他知道朱友康是一個懂事的孩子,是一個有思想的孩子,他隊裡的大口井、水渠和水塔就是兒子友康的傑作。
他覺得自己這個生產隊長,在城裡狗屁都不是,在縣城裡就連路邊的一根電線杆子都不如,電線杆子在縣城裡除了照明,還是一道不錯的風景。
而自己又算的了什麼呢?自己坐在這石橋上半天,黯然失色,莫如鳥雀,有人欣賞嗎?有人認識嗎?來往行人知道你是誰嗎?
他眼前的這些人、這些景,和自己的心境反差太大,簡直是格格不入,背道而馳。
煩心的他,擡起搭在石橋上的那隻腿站起來,轉身向醫院裡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