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天氣很冷,村裡面如果沒有什麼要緊事,誰也不會起得那麼早。
儘管是麻麻亮的天色了,儘管已經聽了公雞的鳴叫,朱友康的母親依然勸友康躺下來多睡一會兒,她知道這孩子畢竟一個囫圇晚上沒有睡覺了。
但是,對於友康來說,一個晚上的驚險,一個晚上的刺激,一個晚上的忙碌,他已經無限興奮,他已經難以入眠。
看着外面的天色越來越明亮,他爽性坐起來穿衣下了土炕,臉也不洗,到院子裡拿起一把掃帚,從院子開始掃起,一直掃到大門外的大街上。
外面冷風嗖嗖,已經習慣不戴帽子不戴手套的朱友康,確實感到了天氣的寒冷,不時地用雙手搓起了左右耳朵。
他一邊掃着,邁克兒一邊在他周圍嬉戲,時不時地撲倒掃帚上和他親近。
當他掃到兔窩跟前時,明知道入冬不久,自己餵養的一對灰白色兔子就被黃鼠狼叼走了,他仍然不忘掀開蓋頂,往裡面看一看,找一找過去的那種感覺。
當他掃到大街的時候,已經有人開始從遠處挑水回來了。
南丘村有一個傳統習慣,每年過了臘月二十就開始做豆腐、蒸年糕等置辦年貨。
這做豆腐的活計和碾糕米蒸年糕不同,在哪一家碾子上都可以排隊碾糕米,哪一家水井裡的水都可以蒸年糕。而做豆腐,泡豆子所用的水,必須是西臺南街那口水井裡的水。
那種水質泡出來的豆子質地細嫩,磨出來的豆漿甘甜醇香,只要一點上滷水,除了做出來的豆腐鬆軟鮮嫩之外,豆漿的利用率也很高,用這家水井裡的水做出來的豆腐,同樣的豆子,要比其它水井的水做出來的豆腐還會多出來許多。
爲了不和別人在井臺擁擠,有的人家就提前挑起了水,做起了豆腐。
朱友康打掃完衛生,又把南屋和北屋的水缸挑滿水,挑水的時候聽到了豬圈裡老海豬在哼哼,然後又給老海豬餵了泔水和土糠。
他不想讓老人爲自己屋子裡生火,就自己開始收拾起小西屋子,然後劈柴生火。
當拿起斧頭就要劈柴的時候,他發現院子裡梯子下面靠近南牆根的地方,只有一小堆散煤。並且煤堆尖尖的,他猜測這堆煤是最近纔買的,是給自己準備的,上面還沒有用過的痕跡。
所以,他乾脆扔下手中的斧頭,拿起一把鐵勾,背起荊簍,又找了一個補滿了補丁的破舊布袋,徑直向東丘村煤礦走去,他以前在禮拜天和小夥伴們已經去過多次了,步行只有不到半小時的路程。
他知道南邊奶奶的屋子裡和北邊父母的屋子裡沒有生火,一直燒着炕洞,這一點點煤是父母爲他小西屋準備的。他要利用年前的幾天時間,到礦上煤矸石堆裡尋找遺漏的煤塊,讓南邊奶奶屋子裡和北邊父母的屋子裡都有足夠的煤燒。
他這樣一走就是大半天,他顧不上吃早飯,但是,他出門前已經把書包裡的白麪饃和肉菜掏出來,放在了北屋的方桌上。
這個煤礦出煤口東邊隔着一條土路,土路東邊正好是一個大深溝,煤窯裡面的煤渣導出來之後,一罐一罐地都倒在了這個大深溝裡。
他要在這二三十米深的大深溝煤堆裡摸爬,這裡拾煤的人很多,每次大罐剛剛倒下來,一羣黑人就像是剛從監獄裡擠出來放風的犯人一樣,爭先恐後,一擁而上,一會功夫就搶了一個精光。然後各自再去其它地方用鐵鉤搗騰一陣子。
冬季颳風天很多,一個個拾煤的人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被煤灰蕩成了黑人。走近看去,只有兩隻明亮的眼睛和說話時露出的牙齒是白的,簡直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剛果人。
朱友康爲了多拾煤,拾好煤,他常常一邊搗騰着眼前的,還要留心罐車的出現。半天時間,他已經把自己帶來的荊簍和布袋裝滿了。
他把裝滿散煤的荊簍背上大深溝,放在路邊,再返回到大深溝半腰,把裝滿散煤的布袋扛上來。這時的他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剛果人。
當他彎腰往下放布袋的時候,何海雲突然出現在他面前,這樣的場景下遇見何海雲是他萬萬也沒有想到的。何海雲是剛從城裡回來往中丘老家的路上,這個時候何海雲並沒有認出他來,她騎着自行車從他跟前路過,後面還有她的同伴女生。
但是朱友康並不知道何海雲沒有留意他,他還認爲何海雲早已經看到他了。所以,趕緊放下布袋與海運說話。
何海雲吃了一驚,馬上下了自行車,這時她纔看清楚是朱友康。
“哎呀,都快到年底了,怎麼還幹這個?”何海雲驚訝之餘問道。
朱友康露出白牙對何海雲說:“閒着也是閒着,拾點煤還可以回家取暖做飯呢!”
何海雲看着朱友康的狼狽相,哭不得笑不得地直搖頭。心裡想,我的男朋友怎麼變成了這個德性,成了這個模樣!他還是蓬州中學的學生會公益部部長嗎?他還是初中一班的班長嗎?他還是那個作詩合轍押韻的大詩人大作家嗎?
相比之下,這時她深深地體悟到,她的所謂的男朋友張峰養尊處優的優越感來。她的天平再一次失衡了!
朱友康知道這次以這樣的狼狽相見到何海雲很不爽,就催着何海雲趕緊回家。
何海雲和同伴剛走過去,就聽到其中一位女伴說道:“這是你同學嗎?看那個慘樣兒,像是個窮要飯的!”
說話的聲音朱友康剛剛能聽見,何海雲走後,他的心裡久久不能平靜,慘樣兒,窮要飯的,這幾個詞語開始反覆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裡,他已經快要崩潰了,腦袋大的快要撐崩了!
朱友康早上沒有吃飯,昨晚上又沒有睡覺,再加上快到中午的飢餓,他本想把布袋也放在荊簍上一下子揹回家,可是他試了幾次,怎麼也背不起來。
從煤矸石裡面撿到好煤不容易,他是絕對不會因背不走扔掉的。他實在背不動了,就採取了運動戰術。他把荊簍和布袋分別向前背一段路程,來回倒騰,一直倒騰三四里路,纔到了家裡。
母親看到兒子爲家裡這麼賣力,趕快跑出來又是接荊簍,又是扛布袋。等荊簍和布袋放好之後,立刻從屋裡端出來一盆熱水,要朱友康洗乾淨手臉。
朱友康在院子裡洗好以後,進了屋裡。他看到屋子裡姐姐弟弟和兩個妹妹,姊妹四個圍在方桌周圍正在吃飯。一個人手裡拿着一個白麪饃,中間放着他從蓬州石腦大壩指揮部帶回來的肉炒菜,他們爭相着吃着肉菜。
儘管他飢餓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可是,看到自己姊妹們吃着香甜的樣子,從心裡感到高興,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幾個姊妹們同時圍坐在一起吃飯了。
母親心疼兒子,趕緊拿起一個白饃遞給兒子友康,叫他馬上拿筷子吃剛加熱的肉菜。朱友康告訴他們,他昨天吃多了,今天還不餓,他捨不得自己多吃一口肉菜,拿着一個白饃向奶奶屋裡跑去。
他怕奶奶沒有吃到這些美食,到了屋裡一看才知道,奶奶半盤子肉菜裡放着兩三個白饃。奶奶吃的正香,見孫子回來了,把自己的筷子遞給孫子一塊,非要他吃肉不可,朱友康礙於奶奶的關心,只好吃了兩口,藉機給奶奶端飯,從奶奶屋裡溜了出來。
這時北屋裡的肉菜已經吃完,母親端上了雜麪湯來。
雜麪湯是丘陵地區最好吃的湯飯。南丘村是有名的窮村,絕大部分土地是望天收,多數地塊只能種一些低產耐寒的綠豆芝麻穀物之類的雜糧。
社員們將豆類農作物加工成麪粉,再配上一些米麪、蕎麥麪、山藥面或者白麪加工成麪條,下到鍋裡,配上白菜葉、蘿蔔條或者南瓜片,最後再烹上山韭菜花,那香味兒簡直能飄香十里八里的。
吃完飯,朱友康拿出自己書包裡爲姊妹們準備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