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珍多有眼色的人,聽見宋雪晴特意問自己,就知道她是擔心自己傷心。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早就不會爲葉家人傷心了,尤其是重生之後發現父親明明知道繼母把它們姐妹打得遍體鱗傷,卻始終不聞不問的那一刻,她徹底的死心了。也許前世她們姐妹被賣,他並不是不知道,只是沒有阻攔罷了。
“是啊姑姑,表妹是什麼樣的人您還不知道麼?”她柔柔的笑着,上前扶了葉明華的手,嬌俏的看了宋雪晴一眼:“她丫,最是刀子嘴豆腐心,孝順您二老還來不及,哪裡會怪您?您就別多想了,好好享享兒女福。”
葉明華想想也是,女兒真是孝順人,這幾年她明顯偏心小兒子多一些,卻從沒見她露出過絲毫怨懟,有什麼好的,還不是一股腦兒的添給她弟弟?
“珍兒說的是,年紀越大,我怎麼越愛胡思亂想了,真真是不該。”她笑起來,說道。
宋雪晴有時候真的覺得命運很奇特。
譬如葉明華。
穿越的第一世,她難產而亡,宋雪晴根本不知道自己這位便宜孃親是個什麼樣的人,但宋玉成偶爾會很懷念的說起,她很堅強,也很獨立,甚至有點兒驕傲。
那時,提起葉明華,他的眸子溫柔,也很傷痛。
前世,她同樣難產,落下了病根,躺在牀上的那幾年,她雖然看起來脆弱蒼白,可細細想起來,宋雪晴卻發現她沒有一次看到葉明華哭過。她不能抱她,卻總是努力的對她微笑。
溫柔而要強,是她前世對葉明華最直觀的印象。
這一世,她雖然難產了,卻健康的活了下來。但她的性格卻好像出現了極端的變化,變得敏感多情,眼睛總是水汪汪的,就是笑,也帶着幾分憂愁。
就好像前世不曾曾流過的眼淚都累積了下來。
難道真的是有得必有失?
一飲一啄,皆由天定。
“家裡就數表姐嘴巧,怨不得這麼會摟銀子。”眼見葉珍哄好了葉明華,宋雪晴心裡頓時舒了口氣,故意上前湊趣,一臉哀怨的說道。
“那是珍兒的本事,什麼叫摟銀子?”宋玉成瞪了女兒一眼,會不會說話呢?“珍兒別聽你表妹胡說八道,對了,你的修爲一直卡在四層,不如問問雪兒是怎麼回事,說不定她能給你想想辦法。”
葉珍眸子頓時亮了亮。
她卡在煉氣四層好久了,卻是怎麼也突破不了,又找不到原因。她本以爲是歷練不夠的緣故,又一次還特意跟着一個進山狩獵的修士隊伍跑了一趟,然而卻一點作用也沒有。
這始終無法進階,要說心裡不難受,自然是不可能的。
“好啊,今兒就早些關門吧,表姐跟我到我房裡去。”
宋玉成點了點頭,正要關了鋪子,卻見幾個身上有些狼狽的修士撲了過來,嘴裡喊着:“店家,且慢!”
宋玉成就頓了頓。
待幾個修士走得近了,便有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那是人血的味道。
這點兒異味,對宋雪晴來不算什麼,可在蓬萊島上,卻是難得一見的。
葉明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小胖子更是捂住了鼻子。
宋雪晴就將小胖子放到地下,拍了拍他的屁股,讓葉明華帶着他先到後院裡去。
這幾個散修還算規矩,到了近前,就停了下來,人人身上都是血跡斑斑,一副行色匆匆剛從深山裡頭捕獵出來的樣子。
“幾位客官要點什麼?”宋玉成站在最前面,擋住了兩個閨女。他眼尖,已經瞧見了隊伍最後擡着擔架的兩人,擔架上躺着一個人——一個血人。
那血腥味大多都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
看起來傷的很重。
擔架後面,還跟着個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一雙杏兒眼紅腫的跟核桃仁似的,本來秀麗的面貌,也被掩在了血污之後。
“店家,有沒有療傷藥,要最好的!”領頭的是一個方頭闊耳的中年修士,嗓門頗大。看此人面貌,粗看顯得忠厚,但一雙眸子裡精光乍現,怕是個油滑精明之輩。
宋玉成一看就知道他們是急着救人,當下也不拖延,兀自取了櫃檯上最好的傷藥五苓散,就要遞過去。
“慢着。”葉珍忍不住了,跳了出來:“姑父,咱們可是小本生意,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宋玉成頓時猶豫了一下。
“你這小姑娘,還怕我們不給藥錢嗎?”那中年散修喝問了一聲,一眼瞪向葉珍,表情頗爲不善。說着,就要伸手去搶過宋玉成手中的傷藥。
葉珍卻笑眯眯的先一步順走了宋玉成手上的傷藥,也不懼他的氣勢,問道:“既是如此,便掏出靈石來。小店裡的五苓散乃是上品,一副八十下品靈石,概不還價!”
“什麼,八十靈石,你們搶錢啊!”
“就是,不過是一劑五苓散,要價未免也太高了!”
“莫不是黑店吧!”
中年修士還未開口,就聽他身後的幾人七嘴八舌的喊了起來。
“本店童叟無欺,諸位客官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周圍問問,我家的傷藥,到底值不值這個價。”葉珍卻是凌然不懼,竟擠開了宋玉成,與那中年散修對視:“我家的信譽,那是有口皆碑的,容不得你們詆譭。幾位道友面生的很,想必是初至蓬萊島,我也不同你們計較,做生意嘛,講究個錢貨兩清,我也沒逼着你們買啊!”
中年修士看着面前這伶牙俐齒的女子,只得勉強壓下了心頭的火氣。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敢這樣說,想必是有底氣的。而且她說中了一點,他們的確是初來乍到,在此地並沒有什麼根基。他雖然不在意一個煉氣四層的小姑娘,但強龍不壓地頭蛇,他也不想得罪他們。
可他實在有些囊中羞澀……
倒不是拿不出八十下品靈石來,他儲物袋中還有積蓄下來的二百靈石,但這靈石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身後這些兄弟的吃喝拉撒都得他管着。
再者,五苓散治的是外傷,而受傷的兄弟卻不僅僅是皮肉傷那麼簡單,還得留錢買些靈丹給他和旁人,這麼算下來,二百靈石哪裡夠?
要是靈石足夠的話,他們也不會放着周圍的醫館不去,跑來這種雜貨鋪裡買傷藥了。
可真沒想到這樣貴……
“趙大哥,求求你救救我哥哥……”跟在擔架旁的小姑娘滿臉淚痕的擠上前來,拉着中年修士哭道。
中年修士面上便有些爲難。
“小玉,咱們的靈石不多了……”
“是啊羅玉,你就別爲難趙大哥了,你哥這傷也是自找的……”
“就是啊,誰讓他非要逞能去惹那二階火焰豪豬!”
“求求你,趙大哥……”小姑娘對周圍這些冷言冷語的勸說聽而不聞,只一味的求着中年修士,甚至跪了下來,用力的磕着頭,沒兩下就磕破了皮,滲出殷紅的血絲。
“小玉,你起來。”中年修士忙把小姑娘羅玉拉了起來,對她道:“你彆着急,我想想辦法……”
他轉過頭,看向葉珍,一雙虎目憋的通紅:“小姑娘,救人如救火,你看能不能先給傷者用了,我也不會賴你的靈石……”
“這麼說,就是沒錢了?”
“你——”他堂堂一個大男人,哪裡肯承認?拳頭緊緊的捏了起來,卻又軟軟的垂下:“小姑娘,我們最近手頭有點緊……”
“對不起,本店小本生意,概不拖欠!”葉珍冷酷的說道。
她長相柔美,然而這樣美目溫婉的女子,卻是冷漠至此,絲毫不爲所動。
就連宋玉成覺得她有些冷血了,忍不住想要開口勸她。
“父親。”宋雪晴擡了擡手,拉住了宋玉成,對他搖了搖頭。“此例不可開。”
蓬萊島每天上山下山的修士那麼多,受傷的更不少,他們鋪子並不大,經不起這樣的心軟。
她不覺得葉珍這樣有錯。
宋玉成張了張嘴,卻是啞然。
雙方頓時僵持了起來。
那趙大哥走過去,同身後的幾人商議,但沒有人肯出這藥錢。傷者的傷勢太重,想要治好,對他們這些散修來說,是一筆不小的負擔,何況還是要他們一同出份子錢。
“羅小子也沒幫上什麼忙,倒是添亂不少,還有他那個妹妹,本來就是吃閒飯的!”
“就是,早就勸你別帶上他們兄妹,可你就是不聽。”
那趙大哥臉色越發難看。
“趙大哥,我們也知道你仗義,可是兄弟們出生入死,不就是爲了掙點靈石修煉?可現在別說修煉了,就是溫飽都成問題,咱們兄弟也是要吃喝的啊!”
“我看不如這樣,咱們把靈石分一分,剩下多少,都隨你做主!”
怎麼就到了這個地步?
趙大哥茫然的看看這幾個所謂“出生入死”的兄弟,又看看跪在擔架旁哭泣不止的小姑娘羅玉,沉重的點了點頭。
他將靈石拿出來,給衆人分了。
那幾人見他不肯舍下羅玉兄妹,搖了搖頭,也沒說什麼風涼話,自顧走了。
這樣的變故,不過數息之間發生,看的宋玉成目瞪口呆。
趙大哥數了數,身上還剩五十靈石。
“小玉,你那裡還有靈石嗎?”
羅玉抹了抹眼淚,拿出一個布袋掏了掏,只有三塊靈石。
趙大哥嘆了口氣,將靈石收攏起來,放到櫃檯上,對葉珍道:“小姑娘,能不能先賣半副藥給我們?”
“這是配好的,而且他傷重,半副藥肯定不夠。”葉珍冷冷的道。
趙大哥點了點頭,他怎麼能不知道這一點?“能賣嗎?”
“你花了四十靈石買了藥給他,他也是死,你不覺得虧嗎?”葉珍卻不理會他,兀自問道。
“……這孩子是我帶進來的,我不能放棄他。就算死了,我已經盡了力,但求一個問心無愧。”
“說得好!”卻是宋玉成,忍不住說道。
宋雪晴無奈的看了父親一眼。
“這樣吧,我看你人高馬大,勉強也能做些活計,這些傷藥可以先給你,但你和這個小姑娘必須留在店裡打工,直到還清債務,當然,作爲酬勞,這位小哥也可以在店裡養傷。”
趙大哥愣住,傻傻的看着葉珍。
葉珍莞爾一笑。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