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流水般逝去,轉眼間又是新的一年,如今已是大晉新君繼位後的元年,新曆正月時節。
“魚海”乃瀚海繁華之地,龍蛇混雜,是瀚海南部路線的核心所在。
此地掌控者向來思慕中原風物,下令凡是魚海建築一應按江東風格營造——江東在歷次浩劫之中受損最小,人物風貌最有古韻。
於是城中房舍皆是白牆黑瓦,鱗次櫛比,人煙稠密,喧囂動耳,風情多類中原,長久下來,便有了“小江東”的美譽。
而在城外不遠處,便是與城池同名的大湖,其煙波浩渺,遍生綠草雜樹,湖中水產豐富,遂有“魚海”之稱。
廣袤大湖之上,一葉小舟輕泛,王珝躺在舟中,手臂枕在腦後,雙目輕闔,從流飄蕩,任意東西。
他非是親身來此,而是一尊化身降臨,特地在此等待十二因緣陣出現異動,好通知本尊那邊。
當日他與蘭柯寺中那位商定好後,便去了一趟碧遊天,通知了沖和道人,經過一番商議,二人決定由沖和道人出面,請天下正道法身一會,在蘭柯寺共商如來神掌總綱出世之時。
當然,商議之前,月摩尼菩薩憑藉報身之妙,初步確定了魚海附近有十二因緣陣存在,算是爲王珝話語作了註腳。
經過商議,一衆法身高人決定,待到新曆正月,魚海附近有異象出現時,便由月摩尼菩薩出手,直接破去十二因緣之陣,收走如來神掌總綱,待事了之後,再拿出來分享。
這是因爲月摩尼菩薩恪於報身,不能違背宏願,所言所行必是所思所想,不然其他法身高人可不會這麼輕易答應下來。
而在月摩尼菩薩破陣的同時,正道法身們會隱在暗處,各自攔下一位邪魔九道的法身——法身高人們瞬息千里,且能默算天機,月摩尼菩薩出手的動靜根本瞞不過他們。
此時天色尚明,遠處忽有一道光芒沖霄,色成金黃,澤如琉璃,透着清淨解脫的佛意,教人一見便有思慕佛法之意從心底生出。
“‘無明’陣門出現了,此時便是最好時機!”王珝看着不遠處忽然騷動起來的魚海城,心中一動,身影忽如夢幻泡影般散去,只留一葉扁舟在水面上招搖。
......
江東廣陵,廣陵侯府,王氏祖宅。
祖宅核心之地,松柏長青,一座古老建築坐落其中,散發着古舊的氣息,顯得異常莊重和肅穆。
這是王氏的祖宗祠堂!
祠堂大門緊閉,門口守着兩位全身黑色盔甲,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的侍衛,他們的氣息隱晦,難以辨明真正實力。
忽然,輕咳聲傳來,一位秀美若女子,但滿臉病弱的白衣公子在侍女的跟隨下走了過來,他手中捧着一片類似於龜甲般的事物,上有陰陽五行之數,交雜黑白之點,恍若書籍,其上光點流轉,顯露莫測天機。
“大公子。”兩名黑甲侍衛躬身一禮。
“咳,咳咳......”江東王氏下任家主,嫡子王思遠正要說些什麼,忽然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手中龜甲模樣的事物自主飛上天穹,黑白光點流轉不息,玄光大放,廣陵侯府周圍百里皆可得見!
“這是......”王思遠不顧阻攔,奮力推開侍女攙扶,睜目看向蒼穹之上的洛書,伸手露出一把算籌,飛快掐算起來。
“魚海附近有異象出現,似是如來截天現世之相,觀這清淨無礙之意,似乎是如來神掌的某一式?”王思遠劇烈咳嗽不停,眼中閃過一絲莫名之意,“這或許是王氏的一個機會......”
他沉吟半晌,腦中念頭飛速轉動:“將此事宣揚出去,借這個機會行調虎離山之事,趁機尋找我王氏劫難根源。如果要按此計行事,非得族中長老配合纔是,我有信心說服父親和幾位長老......遲則生變,現在就開始吧!”
思緒一定,他咳嗽道:“通知家主,召集所有外景長老,就說‘洛書’異動,請他們過來聯手推算!”
“是!”院中無人角落,一聲低應傳出,旋即便見一道黑影如水般流動,向着其他院落趕去。
黑影剛要離開,天上的洛書再顯異狀,一道道金色卦象出現,長短相合,組成一個繁複的卦象。
王思遠面色一變,立刻改口道,“不必通知了,告訴家主和各位長老,就說我凝練竅穴時氣息有感,突破二重天時與洛書聯繫更進一步,如今已經平息,並無大事。”
“是!”黑影沒有任何疑慮,向着其他院落趕去,攔下了見狀趕來的數位王家長老。
王思遠面色蒼白,站在王家祠堂之前,洛書從天而降,垂下黑白光點,演繹出重重卦象,在他手中不斷跳躍閃動。
“有趣,有趣!”半晌,王思遠突地一口鮮血噴出,灑在衣襟之上,整個人裡外透着一股興奮之意,“坎上艮下,水山,蹇,難也,險在前也。見險而能止,知矣哉。”
王思遠白衣之上盡是殷紅,他卻對此不以爲意,似乎已經習慣,眼中躍動的是遇到了難題般的興奮之色:
“天數有變,本來想借此機會引走少林方丈空聞,趁機入少林後山那處地界一探,尋求王家破局之法。如今被人橫插一手,時機出現的太早,準備不足,這個計劃便再無進行下去的可能了,倒不如當斷則斷,日後再說。”
他手指輕動,周身先天八卦景象一閃而過,眉頭略微皺起:“坎居客位,說明擾我行事者與水有關。我憑藉洛書之力窺破天機,方纔得知如來神掌出世之事,其人竟能在短時間內反應過來,若非適逢其會,便說明這是一位法身高人。會是誰呢?”
王思遠眼中閃過一抹興奮之色,似乎很樂於見到自身謀劃被破,他默默推算一會,最終袖子一甩,捂嘴笑道:“算了,如來神掌傳承現世,天下法身雲集,若無意外,明日我就能知曉其中究竟了,咳咳。”
他撤去袖子,其上又是一片殷紅。
......
魚海之外的戈壁中,一處地面塌陷,露出一口深坑,其中佛光起伏,宛若參天大樹,不時灑落燦燦霞光,似繞樹螢火,點點璀璨,美不勝收。
坑洞之外,衆多馬匪、江湖人士圍繞,各自提刀帶劍,彼此間隱隱對峙。
他們都是目睹異象之人,由於離此較近,第一時間趕赴現場,打算爭奪此處可能存在的寶藏。
一個獨眼馬匪揮了揮手中砍刀,張嘴正要說些什麼,卻突然雙眼發直,愣愣看向地面,滿臉不可置信神色。
有的馬匪注意到了此人異狀,跟着一起低頭看去,也是陷入了癡呆之中,口中吶吶無言。
在這些最多不過開竅的江湖人士毫無感應之間,於莫名高處忽有清淨慈悲之意降下,巧妙改變了某些事情,將附近天地盡數化爲佛國淨土。
天地法理改變,呼嘯的瀚海狂風變得柔和,四周黑色砂礫漸漸透明,呈現出琉璃之態,地上野草發芽,樹木抽長。
不過剎那的工夫,附近化作了一片蓬勃清淨的綠色,一尊淡白佛光凝就的身影出現在如茵綠草之上,周身隱隱有禪唱聲自虛空中傳來,
周圍馬匪只是略加註目,就彷彿脫去了煩惱,只覺世事皆幻,倒不如就此歸去,青燈古佛!
無聲無息間,佛光身影出現在坑洞之底,祂右手探出,捏作法印,其上蒙着琉璃光澤,匯着如月佛光,向着虛空之中屈指輕彈,一連彈了三下。
咔嚓!
清脆的破裂聲響起,琉璃佛手探入虛空,再回來時其上已經多了一枚黑色念珠,其滿是滄桑悠遠之意,給人以直觀的歲月之感。
佛光身影捏着念珠,點點琉璃光芒匯聚,讓那顆黑色念珠散發出模糊渾噩的意境,同時有佛音禪唱、說法之聲在虛空中響起:
“一切衆生從無始來,種種顛倒,猶如迷人四方易處,妄認四大爲自身相,六塵緣影爲自心相,譬彼病目見空中華及第二月......”
佛光身影輕嘆一聲,難辨男女的清朗聲音響起,接着道:“空實無華,病者妄執,由妄執故,非唯惑此虛空自性,亦復迷彼實華生處,由此妄有,輪轉生死,故名無明。”
佛光身影反手一握,將黑色念珠握在掌中,口中低聲默誦,似乎響徹在每個人心底之中:“......如來因地修圓覺者,知是空華,即無輪轉,亦無身心受彼生死,非作故無,本性無故。”
無明生念,生死輪轉,乃有憂愁煩惱心。月摩尼菩薩摒棄心中因爲握住“無明”念珠而誕生的種種紛亂念頭,以念珠爲憑,結合魚海地勢,在心中默默推算陣眼樞機所在。
未幾,祂一步邁出,來到一處荒涼戈壁之上,落腳之地化作淨土,飛快向着四周蔓延,轉眼將此地化作蘭柯淨土景象。
月摩尼菩薩右掌輕按,大地忽地顫動起來,碎石土塊跳動,最終裂出一條溝隙,顯露出一條奔騰洶涌的地下暗河。
月摩尼菩薩目露慈悲,伸手探向暗河之底,暗河斷流,露出溼潤的河牀;河牀分開,顯露出莫名幽深!
......
少林寺,後山舍利塔,一把古樸戒刀供奉在此,瀰漫出清淨佛意。
忽然,戒刀輕顫,一聲嗡鳴穿破雲霄。
周圍衆多塔林之中,衆多僧人坐化後所留舍利子皆有禪意發揚,共同顯化出一方佛國淨土。
大雄寶殿之中,白眉如雪垂落在臉龐兩側的空聞手持九環錫杖,忽地嘆息了一聲:“阿彌陀佛,沖和施主所言不虛,魚海果有佛門重寶出世。”
他環視周圍一圈,看向菩提院首座無思:“無思,你請空慧師弟入後山舍利塔,看守‘阿難刀’。老衲應沖和施主之邀,卻是要趕赴南荒,阻道邪魔。”
“阿彌陀佛,弟子謹遵師命。”形如枯木,鬚髮皆落的無思低聲應道。
達摩院首座空見出言問道:“方丈,此事事關重大,可要多帶些人手?”
“不必,”空聞笑呵呵道,“此事正道之中早有定論,法身之下卻是插不了手。嗯,事發突然,左道幾位施主當無應對,只會親身降臨,不會刻意再帶多餘人手。”
“阿彌陀佛。”空見聞言,點了點頭,低誦一聲佛號,退回衆僧之中。
空聞手上九環錫杖搖擺,面前裂開幽深裂縫,呈現出蠻荒風景,旋即走入其中消失不見。
......
文安城外,茅廬小院之中。
王珝本尊心有所感,眼中長河凸顯,面前清池之中波光起伏躍動不定,很快定格在一方畫面之上。
冬雪覆蓋山頭,掩去所有痕跡,只有幾堆未曾被雪花掩蓋住的斷牆破瓦講述着此處曾經發生過的動亂。
王珝目露回憶,低笑一聲:“朵兒察世界......”
他身形略顯虛幻,旋即消失於小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