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蛇溪河谷靜得可怕,夜鳥的叫聲悲愴而淒涼。快艇馬達聲剖開水面,撞擊着凝固的空氣,在河谷中呼嘯而過。向倦飛、卓豹、卓秀、老劉和兩個船員,坐在快艇裡誰也沒有發出聲音。如果用燈光掃過他們臉龐,他們的臉色一定如同蛇溪河壁岩石那般堅硬、冰冷。
約莫20分鐘,快艇就到了呂家坨。呂家坨是蛇溪向西岸凹進去形成的江灣,歷來是蛇溪浮屍上浮的地方。船員放慢速度,打開探照燈,沿西岸搜索“水大棒”(溺屍)。向倦飛手心出汗,身體微微發抖,忍不住伸手去握卓豹的手以求安慰。在向倦飛的記憶中,卓豹的手無論季節都是溫熱的,但今天不知怎麼的,朝向倦飛傳遞過來了的熱量竟是一手冰涼。一種不祥的預感連同厚厚的宛如帷幕的夜色籠罩着向倦飛。
“那裡!靠過去。”一個船員說。
快艇駛近“水大棒”,只見一具臉朝下、背朝上、腿浸水下的屍體在回水沱裡沉浮、飄蕩。“趕快弄到岸邊,看有生命體徵沒有?”老劉不知是酒醉了沒清醒,還是出於以人爲本的職業習慣,下了一道旁人看來滑稽的命令。船員回頭看着卓豹,卓豹在暗夜中掙脫向倦飛的手,努努嘴,示意船員按公安的意思辦。船員會意,一船員操縱快艇,另一船員用短篙撥弄屍體,牽引着它擺脫漩渦向西岸駛去。到岸邊,衆人上岸,兩船員穿上打魚用的膠皮衣服,戴上口罩、手套,將屍體擡出水面。
“翻過來,看一下。”老劉拿着手電吆喝着。
向倦飛想起被卓劍父母按着、被卓劍姦淫的醜臉,躲在人後掩面不敢直視。卓秀搶在前面,看見浮屍的臉,一聲“可憐的弟弟耶”,跪地嚎啕大哭起來,還絮絮叨叨地哭訴着死者生前的種種好處。不錯,死者正是卓劍!他雙腳被麻繩綁着,臉被溪水泡得蒼白瘮人,外衣被剮蹭得七零八落。
“沒有生命體徵了。我再看一下,看是自殺還是他殺?”老劉的話宛如平地起驚雷,讓向倦飛、卓豹面面相覷。老劉上前探鼻息、檢查身體後,自言自語地說,“從檢查情況看,腳被綁着但沒有勒痕,身上也沒有致命傷,腳掌、臉部爲剮蹭傷,口鼻有泥沙、血跡,爲溺死徵象,基本可以排除他殺的可能。”
向倦飛鬆了口氣,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順着微弱的光線看去。猙獰的臉、髒亂的衣服、殘缺的腳掌,一副令人作嘔的慘象映入向倦飛眼簾。“哇”的一聲,向倦飛將今晚吃的、喝的全吐出來了,還濺了卓秀一褲腿。“自家老公,有那麼噁心嗎?都是你害的!”卓秀情緒炸裂,惡狠狠地吼道。人死爲大,況且向倦飛心中有愧,不想與卓秀計較而節外生枝,悶聲轉身蹲下嘔吐不已。
“年輕人沒經歷這些,可以理解,女警第一次看到兇殺場面也跟她一樣。”老劉爲向倦飛打圓場,然後對船員說,“兄弟,檢查一下口袋,看落下什麼遺物沒有?”
“這裡好像有東西,還用針線縫了的。”一船員邊說,邊撕開貼身衣服口袋,將東西取出來。衆人將目光集中在遺物上:是一個摺疊整齊的小塑料袋,裡面似乎是一張紙。向倦飛、卓豹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雖然公安是卓豹的哥們,但在衆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敢做什麼手腳,一場想阻止但不能阻止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就像命運的蓮蓬在江中隨水漂泊。向倦飛腦袋裡一片混沌,身子虛空得像鵝毛一樣飄起來,感覺她與卓豹所做的糗事就要大白於天下一樣。“狗東西,剮了你,死了也讓人不得安生!”向倦飛心裡咒罵着。
“我來打開!”老劉戴上白手套,接過遺物,打開封口,將紙取出來一看,說,“是一封信,還是乾的,我跟你們讀一讀。”只聽老劉一字一句地念着卓劍的遺言:
倦飛、語溪、梓真及衆親友:
當你們見到這張紙條的時候,我已經離開人世,希望你們不要猜忌、不要悲傷。我是因爲生病才選擇走這條路的。血大口大口地吐,我想我的肺已經爛成篩子了,活着對我是一份罪、對你們是一種負累。一咳嗽氣就喘不上來,心都要蹦出來一樣,那種感覺難受極了!死,對我來講是一種解脫。因此,我自綁雙腳投河自盡,是我自己的選擇,跟倦飛無關。倦飛,畸形的婚姻讓你蒙受屈辱,對不住你,我只有來世銜草環以報了。語溪、梓真,我不能看着你們長大成人了,還好你們媽媽能幹,希望你們好好聽媽媽的話,多讀書,做個有用的人。我知道,平陽場人在傳倦飛給我戴了“帽子”,說梓真不是我的種,那是謠言!沒有聽說過夫妻之間做哪種事還用高音喇叭吼“我播種了喲”。他們嫉妒我媳婦漂亮、能幹,用惡毒的話來中傷我。梓真絕對是我卓劍下的種!兒子,我們父子倆雖未曾謀面,但你無時無刻在阿爸心裡,我特地委託二姑帶500元錢給你買衣服;錢少,只能聊表阿爸的心意。母親,請原諒劍兒的不孝……姐姐們會照顧您的!衆位親友,此去黃泉雖有千言萬語,但都匯成一句話:拜託你們不棄寒舍,照顧我家、照顧倦飛母子!
卓劍絕筆
1996年6月17日
“死因明確,可以結案了。信我收起,作爲結案證物。兩位兄弟,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將卓三兄弟裹了吧,天不早了。”讀罷信,老劉看着哭成淚人的卓秀、面色平靜的卓豹、心事重重的向倦飛、手足無措的船員,搖搖頭,催促道。兩船員朝卓豹看去,卓豹指了指快艇上的白布,又指了指卓劍屍首,示意船員去艇上拿白布安排後事。
船員依令而行,老劉的目光沒有離開過信,只他聽自言自語道,“你還莫說卓三兄弟這封信寫得有水平。”
“他是高中生,差2分上大學。如果不是形象有點那個,也是我們村裡的耕讀校老師了……”一船員接過話茬,被卓豹盯了一眼,就低頭裹屍體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