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程湛下來樓,裴啓辰拿出電話,撥了靈波的。
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接了,裴啓辰一頓,他知道,其實靈波一直都在等電話吧,她再嘴硬,都還是擔心的!
但,一切都晚了!
“靈波,老爺子剛剛去世了!”一句話,他說的很連貫,沒有停頓,只是語速很慢。
程靈波五雷轟頂。後面不管裴啓辰還說了什麼,都已不再重要。
“……靈波,你想見嗎?來見見他吧,哪怕是已經去了,但看一眼他的容顏吧!最後一次……”
像是被雷電一下子擊中一樣,程靈波在一片失真的茫然中,感覺自己跟整個真實的世界都隔了一層,沒有呼吸,沒有呼喊,除了心底深處那埋藏了太久太久的痛感,就是眼前一串又一串閃光點,如此的虛無而又讓人驚顫。
裴啓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靈波,說話!乖!說話!”
“不見”依然是兩個字,說完,砰地掛了電話。
放下電話的那一剎,靈波才驚覺自己此刻已經是淚流滿面。
她渾身上下有一種夢境般的虛浮感,好像飄在水面上,一時近,一時遠。
她曾無數次的想過老爺子死去時的情景,她曾在心裡告訴自己,一輩子都不再見這個人,無論怎樣都不見。
她曾經想,別人怎麼樣生活她不管,但她可以管住自己,人活着,總有些東西是值得堅信並堅守的。如今她知道,自己又何嘗靠得住。曾經告訴過自己,無論怎樣,他死,她不會哭一聲,可是這淚又算什麼?
她居然爲了那個人落淚,而且這淚,止都止不住。喉頭刺痛的厲害,難受的要死,那樣的酸澀刺痛難當,那樣的悲涼孤寂。
她終於還是忍不住痛哭失聲,從未有過的激動,從未有過的傷心,不知道是爲了那個故去的人,還是爲了自己太過晦澀的童年,太過風雨的人生,還有那些太過悲哀的往事。總之,她很難過很難過。
他,錯了嗎?
程靈波在心底問着自己,卻怎麼都找不到答案。他,或許,沒錯!
她該是恨着他的,爲何他死去,她一點都不快樂?
一直在心底計較的過去,一直無法忘記釋懷的過去,在心底總是痛徹心扉的疼着。以爲他沒有了,一切一切就抵了。只是爲何心更疼了,連呼吸都跟着疼?
心中苦澀難忍,那心,似乎被利刃貫穿,叫囂着一寸一寸的疼痛,疼的抽出。
所有一切一切的景象都在眼前飄過,清清楚楚的浮現在腦海裡,滴滴清淚順着臉頰劃過,哽咽了聲音,糾纏了呼吸,“呃啊”
她曾想着讓老爺子後悔當年的所做,後悔讓她們有這樣艱澀的童年和少年,她幻想過他後悔震驚到死不相見的樣子,幻想過不再當棋子不再任憑他擺弄時他震驚的樣子。那些的想法在腦海裡想過無數遍,當一切真的發生時候,她卻沒有絲毫的快意,到死不見,並未讓她自己好過一分。
或許幻想着老爺子後悔震驚的樣子已經在這麼多年裡撫慰了她的心靈,當真的發生時,她再也沒有了快意。血緣至親,永遠改變不了。
他死,她疼。這就是至親,無法否認。
所以,她也到最後落得風樹之悲的懲罰!如果有她生,她寧願從未出生過,寧願爲一粒塵埃;如果有他生,她還是希望程光強堅守着自己的夢。
老爺子終於去了!
肖英然帶着孩子從上海趕回來,下了飛機一路狂奔,到了程家,得到的消息是去了!
她怔怔的靠在門邊,望向程力行。
程力行老了很多,他兩鬢的髮髻已經開始有幾根灰白。
四目相望的瞬間,肖英然覺得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忽略不計,只因這個男人此刻這樣的悲哀,他這一生纔是最難受的那一個。
眼中含着一汪淚,肖英然深呼吸,走了過去,輕輕的環住了程力行的肩膀。
那一剎,程力行身子顫抖,卻在極力隱忍。
“力行,節哀!”肖英然低沉而清幽的四個字就像是最柔軟的棉花糖,撫慰着他最酸澀難擋的人生。半輩子,他活着,爲了什麼?爲了誰?
程力行竟像個孩子一樣淚流滿面,“英然”
他用力地環抱住肖英然的身體,把自己的臉埋在她纖弱卻堅強無比的肩頭上,淚流滿面。這是一個隱忍了太多,滄桑了太久的老男人渾濁委屈的淚,如此之哀傷,而那哀傷,究竟是爲誰,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一生秉承孔夫子的理念,對老人尊敬孝順。
這些年,他孝了,也順了!
可是,他失去了家庭!
他最愛的人離他而去,最愛的女兒不曾原諒他,最愛他的女人他傷的體無完膚,最幼小的兒子,他未曾盡過撫養責任。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孔夫子說過的話,他記在了心裡。君要行君道,臣要行臣道,父要行父道,子要行子道。
何謂政治?政者,正也。人人都正其位,安其事,才能叫“正治”。
他從小受這樣的教育,父親遵從,他也遵從,幾次三番的掙扎,如此的晦澀,他到底是堅強,還是懦弱?
肖英然不說話,只是這樣環抱着他的背。
他,老了許多,背也瘦了,這個男人比之前瘦了很多。
身邊的孩子哲兒怯弱地看着抱在一起的兩個人,他不敢朝前,不敢動一下,只是這樣怯弱地看着媽媽跟這個男人抱在一起。
已經六歲的程偉哲此時怯弱的樣子,讓裴啓辰看的心酸,這就是不在父親身邊的孩子嗎?
他看着這個孩子,突然就想起靈波的童年,那個丫頭過得多晦澀,才能在老爺子死了還拒絕見最後一面?
裴啓辰把湛湛放下來,湛湛看看那邊那個小男孩,問裴啓辰:“爸爸,他在害怕嗎?!”
那個小男孩的身子是顫抖的,像是真的很怯弱。
裴啓辰得感謝靈波的教育,讓湛湛有個正常的心理,健健康康的長大,如果今天他看到的湛湛是程偉哲這樣,這個年僅六歲的小男孩,他真不知道自己什麼心情。
牽着湛湛的手走到程偉哲的身邊,那孩子竟然嚇得後退,人退到了沙發的後面,躲在後面,怯怯地看着他們,一雙大眼裡滿是無辜和怯弱。
裴啓辰鼻子一酸,有點難過。
“爸爸,那個小哥哥害怕!”小傢伙看到程偉哲躲了起來,有點訝異,大聲地喊道。
裴啓辰在兒子耳邊小聲道:“湛湛,那個是你媽媽的弟弟,你要叫他舅舅!不是小哥哥!”
“怎麼有那麼多舅舅?”湛湛很是不解。
“因爲那個是你媽媽的親弟弟,湛湛去告訴他,不要害怕好不好?”裴啓辰柔聲跟兒子說。
程湛點頭。“好!”
小傢伙往沙發後面走去,扭動着小屁股,嘟着小嘴,大眼睛望着躲在沙發後面的人,嘴裡哼哼着:“小舅舅,我叫程湛,你別怕,湛湛保護你!”
程偉哲卻是躲得更厲害了,乾脆縮進了沙發的角落裡,人蹲在地上,雙手抱住了頭,渾身的顫抖。
湛湛走了過去,程偉哲顫抖的更厲害了,也不哭也不鬧,就是哆嗦着。 щщщ◆ttκa n◆¢ Ο
那邊,肖英然跟程力行相擁着,程力行哭了,肖英然眼中卻只是閃過淚花,再也無淚。
“英然姐!”裴啓辰叫了一聲。
肖英然回神,鬆開了程力行,程力行也剋制了自己,別過臉去,抹了把淚。
裴啓辰視線示意肖英然看看他的兒子,肖英然卻一動不動,只是脣邊滿是苦澀。
“他怎麼回事?”裴啓辰問。
程力行這時轉過身來,去找自己的兒子,卻發現那個孩子蜷縮在沙發後面,身子抖個不停。湛湛正在跟他說話。“小舅舅,你害怕嗎?你害怕什麼?湛湛會保護你的,你別怕!”
可是,無論他說什麼,那個孩子都是蜷縮在一起,不搭腔。
肖英然卻嘆了口氣,定了定神,問裴啓辰:“這孩子真可愛,是你跟靈波的孩子嗎?”
裴啓辰微微點頭。“是,叫程湛!”
肖英然微微一愣,姓程,不姓裴,這個倒是有點訝異。“很可愛的孩子,真好!”
“英然姐,哲兒到底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
“嚇得!”肖英然倒也沒有怎樣,只是表情很是滄桑,完全不是三十多歲女人的樣子,此時的她,倒像是歷經滄桑的老者,有着無比的淡定從容,幽幽說道:“離開程家之前被嚇住的,完了就這樣了,我以爲只是短暫的,一切都會好,但是,沒有想到會這樣!三年了,還是那樣子,沒有絲毫的改變。醫生說,哲兒得了精神病!”
“精神病?”程力行如遭雷擊,眼神驚愕地望着縮在地上的人兒。“英然,你,你爲什麼不早跟我說?”
肖英然又定了定神,她在意死去活來無數次,目光充滿了同情,愛憐地凝視着程力行,他此刻的樣子,就像當初她在醫生那裡得到消息時一樣,不,那時候的她,是歇斯底里的,她歇斯底里的告訴醫生說那是錯的,他兒子才三歲多,怎麼可能得精神病?
這不可能的!
但是醫生只是用平常的口吻告訴她:“請您珍重,您這樣的家長我們遇見過多利,您的孩子患病我們也很遺憾,但的確是這樣的跡象,種種病症表現,都是如此!”
此刻,肖英然看到自己分居幾年還未曾離婚的丈夫,她已經平靜了很多,“我告訴你又能怎樣呢?當初,你選擇了你的父親,我和哲兒在你心裡都不急你的父親!兒子都不能改變你的想法,我肖英然又在哪裡?我不過是低得不能再低的一粒塵埃。告訴你又能怎樣呢?你會更痛苦,也改變不了什麼,哲兒依然會生病,倒不如這掙扎我一個人來揹負好了!”
程力行聽着這歷經滄桑後無奈而悲涼的語氣,他的目光沉痛,看着她平靜哀默大於心死的一張臉,那張臉,美麗中有着將至的衰敗一般,到底被折磨了多久,纔有這樣的神情。
“精神病啊,他才那麼小,那麼小啊!”程力行的聲音裡依然有着難以置信的震驚。
“精神病不分大小,他當初不也是個孩子,剛會走路就被訓練!”肖英然淡淡的一句話,反駁的程力行整個人都僵住了!
“英然”他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說不出口,心底的疼,將他整個人擊垮,他的臉上瞬間死寂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