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李老師你能詳細點說嗎?”燕菡從來不參與辦公室的閒聊,只是笑笑了之,第一次這樣敏感的問了,她的腦海裡直覺蹦出“礦難”兩個字,而礦難,不禁關係到礦工的生命,還關係到領導的責任,尤其是裴瑜宸。
李老師有點訝異燕菡的反應道:“礦難,大暴雨,礦下透水,說是幾百人下井,升井的只有二梯隊的百十人,下面還有一百多號,估計生還希望可能不大!”
話沒說話,燕菡的臉一下子白了,“李老師,幫我請假!”
說完,人抓了包就衝了出去!
“燕老師怎麼了?”辦公室裡其他幾個老師有點莫名其妙的。
“不知道!”
燕菡出了辦公室,就打裴瑜宸的電話,半天無人接聽。
燕菡不由得有點着急,不知道他是不是太忙了,聽不到鈴聲,撐起傘,她朝大雨裡衝去。在門口攔着一輛出租車,“師傅,去華安礦!”
那司機先是一愣,繼而用一種十分同情和憐憫的目光瞅了一眼燕菡,燕菡愣了下,一下明白了司機那目光的意思,他大概誤會了她,把她當成了礦工家屬了。
“師傅,聽說華安礦出事了,是嗎?”出租車司機應該是消息比較靈通的。
昨晚裴瑜宸沒有回家,她也不知道具體情況,只是很擔心他。
那司機是錦寧本地人,立刻道:“可不唄!華安礦這下出大事了,透水太嚴重,錦寧河從華安礦穿過,誰想到上面沒決堤,下面漏水了!估計得死了一百多口子了,聽說下面還有幾個生還的,但我覺得可能也救不出來了!可憐啊!還聽說驚動了上面,省委書記省長什麼的都親自來了,還有安監部的領導,這下錦寧要出名了!可憐新來的市長,怕是要爲此揹負責任了!這纔剛來幾天啊,就攤上這麼個事!崔市長還真是好命,不然就走不了了!”
燕菡一下不安起來,那麼多人出事了嗎?
“確定嗎?”
“這事都這麼說,誰知道呢?估計今晚新聞就出來了。我也是聽倖免於難升井的人說的,反正很危險!”
一路上,燕菡沒有再說話,直到到了華安礦,燕菡下車,可是卻被擋在門外,不允許進入。
她看到一長排黑色的車隊飛速駛進華安礦,那車子好像是省裡下來的,正躊躇間,一輛車子的車門打開,燕菡看到了李秘書,是郝向東的秘書,他舉了一把黑傘下車,飛快地跑到她面前。“小燕,你怎麼在這裡?”
“李秘書?真是出大事了是不是?”燕菡怔了下,“是不是我爸也來了?我想進去看看,我擔心裴瑜宸,可是我沒有通行卡!”
“嗯,是出了點事。郝書記在車裡,他現在不方便,小燕,你跟我來!”李秘書親自把燕菡安排到了後面一輛車裡,交代給一個年輕的勤務員。“小陳,這是燕菡,我一箇舊識的女兒,你等下把她帶進去,看到裴市長,把人領過去就可以了!”
“是!”那小陳也是訓練有素,沒有多問,只對燕菡頷首,扯了扯脣,燕菡上了車子,直接進礦,然後又過了一會兒,有人在大雨中舉傘出來迎接,燕菡看出那人是錦寧的市委書記,他帶了幾個人迎接郝書記,不知道在大廳說了什麼,然後又回到了車裡,李書記的車子在前面帶隊,帶着人直奔礦井入口處。
燕菡下車後,就看到大雨中,黑壓壓的人羣,有足足上千人,有女人們撕心裂肺的哭聲,有謾罵聲,悲憤難平,而公安武警個個出洞,似乎在防止暴動。
燕菡一下車就被嚇住了!她完全可以理解失去親人的悲慟!只是看着這麼多人,黑壓壓的,全部都擠在入井口,有的女人哭倒在滿是泥濘的地面上,有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哭得更是稀里嘩啦泣不成聲,她不由得心頭酸楚。
而此時,大雨裡,很多人沒有打傘,燕菡搜尋着裴瑜宸的身影,終於在一羣被圍攻的人羣裡,看到了裴瑜宸的身影,他的衣服全部溼透了,面容清俊,異常嚴肅。
“裴市長,人都沒了,誰給我們做主啊?”
“劉茂全自己跑去香港,不管礦工死活,下這麼大的雨,我們要求升井,他卻不批示,根本不拿我們當人看!”
“把礦長劉茂全也弄井裡去!叫他下去!”
裴瑜宸聽着礦工親屬和工友們義憤填膺的話,表情嚴肅,這時他的秘書遞過來一隻喇叭,裴瑜宸接過去,爬上一旁的水泥臺,站在高處,沉聲喊話:“大家靜一靜,靜一靜!我是裴瑜宸,你們的心情我十分理解。我身爲市長有責任,我不逃避。但是此時不是鬧事的時候,井下的情況我們還不完全瞭解和掌握,請大家稍安勿躁!你們放心,市委市府會本着高度負責的精神,盡一切力量採取一切措施尋找失蹤的親人,全力解救被困人員。請大家配合,讓我們攜起手來,盡最大可能的救出我們所有的親人!”
他一喊話,場面倒是真的安靜了許多,他瞬間就控制了局面。然後他看到了郝書記,還有省長,以及錦寧市委書記,他們也沒打傘,只帶了草帽過來,裴瑜宸指着他們,“請大家放心,省委省府也是你們堅強的後盾!”
裴瑜宸把喇叭遞給另外一個人,安排了什麼,然後朝郝向東走過來。
郝向東的表情也十分嚴肅,看到省裡最大的官來了,礦工親屬們又激動起來。
郝向東沒有喊話,只是在現場強調:“抓緊搜救被困人員,控制室在哪裡?有方案了嗎?”
“正在制訂方案!”裴瑜宸沉聲道。
燕菡就在人羣中,她遠遠地看着裴瑜宸,他表情那麼嚴肅,他的工作原來也是如此棘手,那麼多人的生命安全都可能與他息息相關。
遠遠地看着他,看着他白色的襯衣被大雨淋透,看到他下巴清色的鬍渣,燕菡有些微的動容,因爲他是她的男人,他如此辛苦,她想起前幾次出現的事情,死去一個學生他也會難過,而今,他也一樣痛心的吧?
裴瑜宸在跟郝書記,代省長,李書記說着什麼,然後他似乎察覺到什麼,倏地擡頭,迷濛的大雨中,他的視線對上了燕菡的視線。
兩人隔着人羣,大約有十米的樣子,裴瑜宸先是一愣,看到她站在雨中,舉着一把小傘,遠遠地看着自己,眼裡滿是擔心和心疼,他的視線一頓,閃過什麼,繼而又平靜地把視線從燕菡的身上移開,像是沒看到她一般,繼續跟郝書記他們商討細節。
燕菡咬住脣,視線一直沒有離開他的身上。旁邊有女人哭得稀里嘩啦,政府工作人員正在逐一安撫。
郝書記在衆人的陪同下去了控制室,裴瑜宸也跟在後面,走了兩步遠,他對身旁的人說了什麼,然後不多時,他的勤務兵就悄沒聲的來到了燕菡身邊,小聲道:“燕姐,市長讓您跟我過去!”
燕菡一怔,跟小陳打了招呼就跟裴瑜宸的勤務兵朝控制室走去。
裡面人不是很多,他們對着監控畫面說着什麼。
燕菡遠遠地聽到爸爸郝向東在說:“不惜一切代價搜救,全力救治受傷礦工,使他們儘快康復;做好遇難礦工家屬的安置工作,儘快對家屬給予合理的撫卹和賠償;本着科學的態度,認真調查、弄情原因、分清責任,對責任人要嚴肅追究;全部關停錦寧中小煤礦,進行徹底整頓;馬上組織精幹人員成立搶險工作領導小組和事故調查小組,認真做好事故的善後工作。”
“是!”李書記直點頭。
“確定方案後,我跟搜救人員一起下井!”裴瑜宸突然說道。
那一剎,燕菡聽到這句話,整個人都傻掉了,她的臉煞白煞白,淚在眼眶裡打着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來,他要下井搜救?!
“裴市長,這玩笑開不得!”李書記急忙說道。
“我不是開玩笑,我是學土木工程專業的!對礦井地下施工和建設十分了解。”裴瑜宸十分認真,對着副礦長道:“把你們的工程師過來,讓他把井下圖紙給我拿來,我要全部圖紙,確定被困人員所在位置的地形!”
郝向東視線複雜地望着裴瑜宸,張了張嘴,竟什麼都沒說。
裴瑜宸跟礦上工程師一起看地圖,研究了一番,一轉頭看到燕菡立在不遠處,安安靜靜地看着他,神色悽迷。
他沒有說話,然後大步朝她走了過去,走到角落,拉住她的手,一個閃身,躲在了柱子後面,視線鎖住她的小臉。“回家去,不要淋雨,好好保重自己!吃好飯,睡好覺!知道嗎?”
她看着他,不說話,只是看着他,兩個人隔着三十釐米的距離,相對視着,有片刻他們誰都沒有再說話。燕菡的視線有點模糊,覺得怎麼用力都看不清他的臉,她挺直了腰,仰起頭,帶着一種倔強,含着一份哽咽的哭腔說道:“我不要你下井!”
她那樣僵直身體,整個姿態帶着一份委屈和埋怨,眼裡的淚水就那麼忍着始終不讓它落下來。
裴瑜宸站在那裡,臉上從來沉靜的表情被撕開一條裂縫,一種尖銳的疼痛從他眼裡一閃而過。
他們隔空對視着,這一刻,他心裡很疼,卻無法退縮。“菡菡,我不下去,別人會懈怠!”
燕菡卻情緒失控地上前摟住他的脖子,低聲嗚咽:“裴瑜宸,我愛你!我很愛很愛你,你知道嗎?我不能沒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