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了, 我的父親，他說要帶我回家。我很奇怪，回家？！回哪個家？我不是一直都在家裡嗎？！他和母親關在房裡談了很久, 出來的時候母親的眼睛腫腫的。他說讓母親給我準備一下, 過幾天他就來接我, 然後就走了。母親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臉像紙一樣的白。
那天晚上, 母親突然走到我房間說要跟我一起睡，我當然興奮極了。從我四歲開始，她就沒有再陪我一起睡過, 她說男子漢大丈夫不可以像個女孩子一樣粘着母親，要獨立。我不知道她那天爲什麼會如此反常, 哪管得了這麼多, 我早已興奮得忘乎所以。我蜷縮在母親的臂彎裡, 吮吸着她身上甜甜的味道沉沉地睡去了。迷迷糊糊裡突然覺得額頭上涼涼的，溼溼的, 是下雨了嗎？！怎麼會？！肯定是做夢。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母親早就不在了。我走出房間，看到她正坐在陽臺上拉大提琴，好奇怪，她不是一直都對着夕陽拉的嗎？！這一次的曲子很陌生, 我第一次聽到。但我一直記在了心裡, 所以後來我知道那首曲子叫“天鵝”。
那天母親帶我去了遊樂場, 玩了碰碰車, 跳跳牀、旋轉木馬等等好多好玩的東西。還買了我最喜歡吃的巧克力蛋糕。我還以爲自己過生日了呢？！因爲每次只有我生日的時候, 母親纔會帶我做這些。
我們還去了照相館，每年我過生日, 母親都會帶我來拍照，她說要把我每一年的照片都裝在冊子裡，然後等我長大了給我媳婦看，呵呵！可是，那一天我沒有照單人照，而是跟母親照了個合照，難道她也想把我跟她的合照給我媳婦看嗎？！
幾天後，他來了。他看起來風塵僕僕的，頭上還多了幾根白頭髮。母親從房裡拿出了一個大旅行包給他，還跟他交代了很多事情，然後他拉着我走了。走到門口的時候，我突然不想走了，因爲我發現母親並沒有跟着出來，爲什麼他要帶我一個人走，他要帶我去哪裡？！
我站在門口，用手拉着門把，回頭死命地叫着媽媽、媽媽！母親從房裡跑了出來，一把抱住了我。我聽到她在抽泣，眼淚也跟着流了下來。她把脖子上的藍色十字架取了下來，然後戴在了我脖子上，用手摸着我的頭說：“路子乖，先跟爸爸去住幾天，媽媽這邊還有些事，過幾天媽媽就來接你，好不好？！”我點了點頭，我向來是個聽話的孩子。
就這樣，我跟着父親到了另一個家。那個家好大，是我跟母親住的地方的幾十倍，裡面還有一個很大的露天游泳池。那個家的人也很多，有三個女孩子，都比我大，父親讓我叫她們姐姐。我很有禮貌地叫了聲“姐姐”，其中兩個比較大的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便走開了，只有那個最小的，對着我友好地笑了笑，還告訴我她叫周璐瑤，我可以叫她小姐姐，也可以叫她路遙姐姐。這是在那個家唯一讓我感到溫暖的一個人，於是我又甜甜地叫了一聲：路遙姐姐。
不一會從房裡走出了一個女人，看起來比母親大，穿得就像電視裡演的那種貴婦。她冷冷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父親，說：“就他嗎？”父親點了點頭。她走近我，用力地捏住了我的下巴，擡高我的臉，看了一眼後，冷冷地對着父親說：“果真是你的種，眼睛和鼻子跟你長得一模一樣。”
父親讓我叫她媽媽，我捏着拳頭不吭聲。我有媽媽，爲什麼還要叫她媽媽？！那女人看了我一眼，哼了一聲便出去了。
父親看着我嘆了口氣，然後讓傭人帶我去了房間。那個房間比我原本的房間大了兩倍，裡面還有很多的玩具電動車，機器人。可我一點都不覺得開心，那麼大的房間只會讓我覺得冷颼颼的。
我一直記得母親在臨走時跟我說的話，所以我很老實地呆在那個家，等着母親來接我。可是一個星期過去了，母親都沒有來。我問父親，母親什麼時候來？！父親只是低頭嘆氣，卻不說話。
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母親可能不要我了，也許她再也不會來。於是我放聲大哭，父親用力地抱住了我，那是他第一次抱我，可是我一點都不覺得幸福，母親都不要我了，我變成孤兒了是不是？！
兩個月後，我收到了一封信，是母親寄來的。我顫抖着打開了信，裡面掉出了一張明信片，是一個鐵塔。父親說，那是爾菲爾鐵塔，是法國也是全世界最出名的一座鐵塔。
信上母親說，她在法國，目前跟着一個演出團到處公演，而且還交了一個很好的男朋友，很快就要結婚了。我不太明白裡面的意思，什麼是男朋友，什麼是結婚？！難道她又要跟別的男人在一起然後生別的小孩嗎？！我無比生氣地把信撕碎了扔進了垃圾桶，還有那張畫着爾菲爾鐵塔的明信片。
自那以後，我變得聽話了，父親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也開始叫那個女人“媽媽”。她第一次聽到我叫她媽媽的時候，愣了老半天，然後冷冷地走開了。不過那以後，她對我的態度好了很多，看我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麼冷冰冰的。漸漸地，我似乎真的把她當成了媽媽，母親都可以跟別的男人生別的小孩，我爲什麼不可以叫別的女人媽媽？！
我瘦了，滿身的肥肉奇蹟般地消失了。果真就像母親說的那樣，我是個漂亮的男孩，連路遙姐姐都這麼說。
半年後，我們全家都移居到了香港。那是一個我不熟悉的大城市，到處都是漂亮的霓虹燈。
一次，父親帶我參加了一個生日聚會，那裡的人稱爲Party。我第一次參加這麼大型的聚會，男人們都穿着正式的西裝，女人們都穿着漂亮的禮服，四周圍了一圈的桌子，上面擺了各種各樣好吃的東西，好多我都是第一次見到，一切都像電視裡演的那樣。
父親去見老朋友了，於是我傻傻地站在那兒不知道該做什麼好。這時候，走過來一個小女孩，梳着公主頭，穿着粉色的小禮服，很漂亮。她笑着跟我打招呼，還問我叫什麼名字，我說我叫周路明。然後她拿了好吃的蛋糕給我，於是我小心翼翼地吃了起來。其實我挺餓的，可父親說過參加這種聚會要注意禮節，不可以狼吞虎嚥地吃東西。於是我只能小口小口地吃，其實我真想一口就把它吞下去。
她告訴我她叫莫桑桑，然後想跟我做朋友。我突然想到了那個叫項靜的女孩，那個我第一個想交的朋友，不知道她現在好不好，她有沒有看到我寫的道歉信呢？！
莫桑桑經常來我家玩，很快她成了我在香港的第一個朋友。她是個活潑開朗的女孩，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在她的影響下我的話也不知不覺多了起來。父親說我變開朗了，也許這是莫桑桑的功勞。
我們念同一個學校，她比我低兩屆，但她總喜歡跑到我們教室門口等我，跟着我一起放上學，同學們都說她像是我的一個小女朋友，我倒覺得她像是我的一個妹妹，很貼心的一個妹妹。
讀到高年級後，我開始收到女孩子的情書，我沒想到這邊的早戀會開始得這麼早。可我從來都沒有這個心思，於是通通都扔進垃圾桶。
後來覺得煩了，便交給莫桑桑，讓她幫我打發。她倒是勁頭十足，還開心地很。看着摩拳擦掌的她，我忽然想到了另一個人，那個曾被我用石頭砸到眼睛的女孩，其實我最想收到的是她的信，她原諒我的信。可惜永遠都不可能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