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1日,反攻開始第三天,1130時。
第63步兵集團軍司令部正在向前移動的路上,新司令部地址被選在了原礦業城市巴斯克。
很難說這個司令部選址有沒有司令員的私心。
尤金中將坐的吉普車跑在整個司令部縱隊的最前方。
車子開上一座小山,城市就這麼突兀的在遠方的地平線上展開。
尤金中將大喊:“停下!就在這裡停下!”
司機剎車,吉普車停下了,跟在吉普車後面的整個司令部縱隊也隨之停下。
尤金中將站起來,在吉普車的座位上佇立,舉起望遠鏡看着地平線上的城市。
副駕駛位置上的警衛員問:“您有親人留在這裡了嗎?”
“沒有。我們全部都撤走了,但礦上有些工友家裡的老人不想離開,選擇了留下。”尤金中將嘆了口氣,“老人們年輕時候都經歷過和安納托利亞的戰爭,對國家和民族的觀念沒有那麼強。他們喜歡教會商店的醫生香腸,但沒有的話也沒什麼所謂。”
警衛員:“不知道這些老人們還活着嗎?”
“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了。”尤金中將放下望遠鏡,“城市裡有人活動的跡象,而且我看到了人羣聚集。不要掉以輕心,保持戒備!我們進城!”
說完他坐下來,拍了拍駕駛座的靠背。
車子馬上啓動,順着山坡一路滑下,快得彷彿要追上草原上的風。
接近城市的時候,尤金中將清楚的看到聚集在道路兩側的人羣高舉着鮮花。
提前進城的部隊派出的衛兵混在人羣當中,脖子上也掛滿了鮮花。
一輛T34W坦克停在路邊,坦克前面站着好幾名軍官。
尤金的吉普車一路開到坦克前停下,幾名軍官便迎上來,帶隊的上校帶頭敬禮:“將軍!近衛71步兵團已經佔領巴斯克市,沒有發現普洛森部隊。市醫院有一些普洛森重傷員,我們的醫院已經接手。”
尤金點頭:“知道了。重傷員要好好照顧,這是羅科索夫將軍的意思。我們馬上要進行司令部的選址,去請問你們發現比較完整的建築物嗎?”
上校:“我們發現礦區工人電影院保存完好,根據電影放映員說,前幾天還放過電影呢,是普洛森的電影,吹噓他們的文治武功的!”
尤金一下子露出感慨的表情:“工人電影院嗎?教會旁邊那個?”
“啊?哦,旁邊那個廢墟是教會啊,普洛森人用推土機把教會推平了。”上校一臉憤懣的說,“這些混蛋真該死!”
尤金:“他們確實該死!我要去電影院看看,道路通暢嗎?”
“當然。”
尤金立刻拍了拍駕駛員的靠背:“你到後面來,我來開。”
駕駛員馬上下車,而尤金直接從後面跨過靠背,踩到了駕駛座上。他也不嫌棄,直接一屁股坐在自己大腳印上。
拉起手剎的同時,尤金又想起什麼,問迎接的上校:“路邊的人羣是你們組織的?”
“不,”上校一臉苦笑,“不知道哪裡傳出去的消息,說羅科索夫大將要在城裡設立司令部,我們闢謠了沒用,大家都堅信馬上能看到羅科索夫將軍。”
尤金看了眼羣衆們,笑道:“怪不得。我就說我自己還沒有這麼大的知名度嘛。”
說着他輕踩油門,車子輕盈的起步,從坦克旁邊經過。
路邊的人羣把鮮花扔向尤金的吉普車。
還有熱情的姑娘追上吉普車,就這麼抱着尤金的脖子吻上來。
尤金:“謝謝謝謝!姑娘您這樣我沒法開車了!”
他稍微給多了點油門,車子速度提起來,姑娘這才放過他。
第二個姑娘正要上前,尤金便喊:“我不是羅科索夫!你們看清楚星星啊!羅科索夫肩章上有五個星星!五個!”
姑娘遲疑的停下來,仔細的確認尤金肩章上的星星。
尤金趁機加速,吉普車在人羣中穿行。
進入城市之後,戰爭的痕跡出現了。路邊的房屋有一半處於損毀狀態,有一些甚至都損毀了很久了,牆壁上都長出來爬山虎和綠苔。
再往前走一段,尤金忽然看見路邊有個女人在哭喊着,周圍一羣老人按着她的肩膀控制着她,一名理髮師模樣的人正用推子推她的頭髮。
尤金停下來,大聲問:“這個女人怎麼回事?”
老人之一對尤金敬禮:“將軍,這個蕩婦和普洛森人通姦!還出賣了隱藏在彼得家的游擊隊員!”
女人大喊:“我有什麼辦法!我的孩子需要吃的!”
尤金:“你可以跟着教會疏散不是嗎?帶孩子的婦女會得到優待。”
女人沉默了。
老頭:“她以爲普洛森人會贏!天殺的,我們這些老登不走是不想佔用寶貴的運輸資源!她不走是因爲想當普洛森人!”
尤金:“好啦!就算她有錯,也應該經過審判。交給審判官們吧!”
女人聽到審判官這個詞的時候渾身發抖,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
尤金輕踩油門,不再看這個站在歷史潮流對立面的蠢貨。
吉普車穿過街道,直奔電影院。
可就在抵達電影院的前一刻,尤金猛打方向盤,拐進了一條巷子。
路邊的人羣始料未及,都好奇的聚集在路口往巷子裡張望。
尤金一路開到一座老舊的三層樓房跟前,才鬆油門踩剎車。
等車子停穩,他才鄭重其事的下了車,擡頭看向樓前的山毛櫸。
老樹有很多枝幹被彈片打斷了,樹幹上也滿是彈孔,能看得出來之前在這爆發的戰鬥有多激烈。
尤金站在樹下盯着那些彈孔,彷彿化作了一尊石像。
警衛員疑惑的問:“將軍,怎麼了?”
“這棵山毛櫸,我記事起就在這裡了。這座城市就這一棵山毛櫸,所以到秋天的時候,很多人都會來看它的葉子,你知道吧?山毛櫸的葉子在秋天會變得非常好看。”
警衛員:“我不知道,我家那邊只有白樺樹和白樺樹,以及白樺樹。”
尤金中將嘟囔道:“那你真應該秋天來看看。”
說着他上前一步。
大樹邊緣本來有個磚砌的矮牆,但現在矮牆已經爛完了,原本被矮牆圍住的泥土也不知去向,大樹的根根系有相當一部分裸露在外面。
尤金中將不得不踩着樹根的一部分,才能把手放在斑駁的樹皮上。
他輕輕撫摸着彈孔,卻發現裡面沒有彈頭。
“所有彈頭都被我扣走了。”稚嫩的聲音突然從樹後面傳來。
尤金輕輕歪頭,看向樹後,發現樹根上蓋着一塊帆布,一張小臉在帆布和樹根間的縫隙裡窺視着。
尤金中將遲疑了一下,問:“卡佳?”
“你怎麼認識我?”
尤金指了指旁邊的樓房:“我是這個樓梯三樓的尤金,忘了嗎?”
“尤金叔叔?”小女孩掀開帆布站起來,瞪大眼睛,“哦,還真的是尤金叔叔!我有點記不得你的樣子了。”
尤金:“當然,我們離開的時候你才五歲,這不怪你。”
卡佳眨巴眨巴眼,指着尤金的肩章說:“你是大官嗎?”
“我是中將,這周圍都是我的部隊。”尤金答道。
卡佳:“那和羅科索夫大將比,你們誰大?”
“羅科索夫是我們所有人的老大,”尤金趕忙換了個話題,“你怎麼沒有撤離啊?”
“我媽媽本來想帶我走的,但是她被飛機炸死了,潘傑來耶維奇大爺收留了我。大爺本來想把我送上撤離的車,但車站已經被炸壞了,最後留守的教士在發武器,說已經走不了了。”
尤金:“那你就留下來了?”
“是啊!”卡佳笑了,“我人小,普洛森人沒想到我會給游擊隊送信!我還把這些彈頭扣下來,交給游擊隊,他們造新子彈需要彈頭上的材料,不然打不遠!”
尤金的警衛聽了馬上說:“是鉻和鎳?”
卡佳:“我不知道,反正他們說要這些才行,只用鐵打不遠!”
尤金伸出手輕輕撫摸卡佳的頭:“你做得好,潘傑萊大爺呢?”
“去年的時候他被普洛森人發現,吊死了。從那以後我就藏在這裡,周圍的人會悄悄給我吃的,有事的時候就讓我去給游擊隊送信。”
尤金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後他摸着卡佳的頭說:“羅科索夫將軍建立了一個學校,專門接收你這樣的孩子,給他們提供最好的教育,叫忠嗣學院,我給你寫一封推薦信,你帶着去葉堡加入這個學院吧!”
“我是女孩子也能去嗎?”
“當然。”
尤金在短暫的猶豫之後,又問道:“對了,你知道住在隔壁41號的阿娜塔西婭小姐的情況嗎?”
卡佳搖頭:“我不知道,這沒有這個人。”
“好吧。”尤金嘆了口氣。
卡佳:“她是你的什麼人?”
“是我的……額……你可能不知道,我妻子在戰爭爆發前就去世了,阿娜塔西婭是我很好的朋友……”
卡佳:“你要娶她!”
尤金點頭。
“但現在好像不行了,她估計……”
中將擡起頭,看着到了盛夏時節依然一片新葉也沒有的老樹,沒有再說下去。
夏日的陽光穿透光禿禿的樹枝落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