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驢從靈獸袋中出來,不出意外的叫了起來。只不過這叫聲有些奇怪,不是平常的興奮囉嗦,而是高昂到尖利的悽慘鳴叫。
眼看着小青驢的身上迅速開出了串串血花,韓夢漓立刻將它塞回了靈獸袋,然後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着蘇錦歌。
蘇錦歌先是擔心懊悔,接着心中壓抑的大石移開了,她只覺得從頭頂到腳趾都是說不出的暢快。不管那個聲音是誰,有什麼目的。總歸從它話中聽出的意思都是真的。在那一瞬間將她割得體無完膚的不是破損封印的反噬,而是這蒼梧雪山中無處不在的狂風。如此的話,除去了以龍膽淬體的韓夢漓,別人是進不來的。
她並沒有被拋棄。只是他們都進不來而已。
蘇錦歌難以自抑的笑了起來,越笑聲音越大,笑到身體都開始發顫。
韓夢漓看她的眼神愈發怪異。她的氣息十分純淨,並不像是沾染了什麼髒東西;神魂穩定也不像是被奪了舍;搭脈探查,也沒有發覺她有發燒。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什麼不對,韓夢漓乾脆就不再搭理她,往自己嘴中捂了一大把丹藥,開始調息。
蘇錦歌笑到沒有了力氣,索性仰面躺在了雪地中,此時再看這雪片這暴風,竟覺得頗有幾分壯美。
小青驢這次倒是無故受難了,想起自己答應帶它出來尋機緣,卻一直將它悶在靈獸袋中,每每有需要了纔想起它來。蘇錦歌有些愧疚,心念一動將它挪到了空間中。如今這空間倒成了給靈獸供藥療傷的地方了,等到自己再進去的時候,恐怕烏娘和小青驢這倆貨連一根草都不會給她留下吧。
韓夢璃調息了幾個時辰,站起身復又背起了蘇錦歌。
蘇錦歌用下巴戳了戳韓夢璃的肩膀,費力的伸出手臂指向了一側。
暴風雪中可視距離並不大,韓夢璃只能依稀的看到那個方向的山勢稍微陡峭一些。
“你要滾下去?”
蘇錦歌嘴角一抽,糾正道:“我們。”
韓夢漓默然片刻,“衣服。”
此時兩人身上的衣衫早已破爛不堪,這樣下山的話,總是不妥。
法衣一件件的拿出來,一件件的在風雪中化爲襤褸,品階低一些的甚至直接消散了蹤影。兩人也不管那些,只一件件的套着法衣。一層層的套下來,雖然還是有肌膚裸露在外,不過好歹比剛剛強上許多。
韓夢漓揹着蘇錦歌來到那處坡度很大的山體處,動作連貫一氣呵成的將她放在地上,用力一推。然後自己就地一倒,翻滾了下去。
山下,幾位元嬰修士都立在風雪界的邊緣。除去了安排弟子撤離的幾名金丹修士,各個門派來蒼梧的金丹修士也都在此處。
蘇錦歌不過是一名築基修士,卻能以一己之力延緩住那股力量的出世,以性命換得了封印順利進行。這讓每一位修士都由衷尊重。如那數千位以自身的性命爲代價,徹底解決了鬼修之患的修士一樣。
這一次,來到蒼梧的修士中,最低便是築基。可偏偏最後解決了問題的是這些人。十幾名修士心中都有些莫可名狀的滋味。
長眠於蒼梧之野的那數千修士,以自身化爲了符文,遺骨無法帶出。蒼梧山中的風雪有着毀亂半個中元大陸的力量,本來蘇錦歌的遺骨也是無法尋回的。在他們打算返程時,扶光派中卻衝出了一名女修,固執的衝入蒼梧山的茫茫風雪之中,要將蘇錦歌的遺骨撿拾回來。
她衝入山中後,本命元神燈竟然久不熄滅。聽聞了這個消息,各派中能走開身的修士便都趕到了此處。靜靜的等候着,準備迎接那位築基修士的遺骨,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對這次爲了中元大陸的安危而隕落的修士們的尊重。
從這名喚韓夢漓的扶光弟子進入到蒼梧山中到此時,已經過去了一個日夜。她的本命元神燈依然還在頑強的燃燒着,雖然火光並不明亮,卻也沒有要熄滅的趨勢。
那鏤刻着扶光派獨有標記的本命元神燈此刻正捧在知非真人手中,他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燈火,臉色明顯不虞。
在知非真人的身後站着一名胖乎乎的築基弟子,正一臉懊惱的陪着小心。心中暗暗的扇自己嘴巴:多嘴多舌果然招是非,好好的跟韓師姐說蘇師姐的做什麼。這回好了,韓師姐若有個萬一,扶光便又折損了一位精英弟子。而他也不用等回到扶光再被人問責了,這位知非師叔恐怕會第一時間就拆了他的骨頭。
齊慎言此刻把腸子悔的青中帶了藍。偷眼望了望立在前方的段青崖,看着他那一身的傷痕,只覺的希望渺茫。連元嬰修士都承受不住的風暴,蘇師姐一個小小的築基修士,哪裡還能留下什麼遺骨。韓師姐似乎是有什麼機緣奇遇,能夠在裡面存活下來。可這位是出了名的古怪固執,若是她找不到蘇師姐的遺骨,就不肯出來。那後果就大大的不妙了。就是再不怕那風暴,拖着重傷的身體進去,待得久了... ...。
齊慎言想到這裡打了個激靈,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擡起頭,苦着臉嘆了口氣。這氣只嘆到了一半,另一半被生生的壓住了,氣流嗆得他劇的咳嗽起來。他一面咳嗽,一面睜大了眼睛,伸出手指向了風雪中蒼梧山。
因爲封印的關係,在外面無法用神識掃進去。衆人都只能用眼睛分辨。齊慎言的眼神是不錯,不過在場的修士中,他的眼神算是最不好的。大家都早已看到那雪山上滾下來的兩團花花綠綠、五彩斑斕。只是猜不清狀況,不好貿然出口。
段青崖與知非真人卻沒有想那些,在看到那團斑斕後便衝了過去。一道花牆陡然出現在眼前,旖旎的香風擋了他們一下。花牆消失後,寒緋真君已經搶到了他們的前面。她身上的披帛化作一道遁光,將已經滾落到山下的兩人捲了出來。花雨紛落遮瞬息間覆蓋住了兩名女修的身體。
而此時,寒緋真君的披帛已經化作了條條縷縷的碎布。
知非真人邁上前去,叢儲物袋中拿出了一件法衣,覆在韓夢漓身上。這纔開始仔細查看她的傷勢。
衆人立刻意識到了什麼,雖有鮮花遮擋。一衆男修還是不好再直視她們,紛紛轉過了身。
段青崖見蘇錦歌與韓夢漓都還活着,大喜過望。向寒緋真君謝道:“多謝寒緋真君。”他掃了一眼寒緋真君丟落在地的披帛碎片,當即拿出了一塊光彩奪目的石塊雙手奉上,“連累寒緋真君損了寶物。此礦名爲鳳凰夜彩,還請不要嫌棄。”
寒緋真君卻沒有去接,只是直直的盯着蘇錦歌。實際上,在場的修士裡除了扶光派的幾個不在狀態,其他的修士都發覺了不對。
不是說在蒼梧雪山上的是個築基修士嗎?怎麼這氣息是屬於一位金丹修士的。難道蒼梧雪山中除了扶光派那位築基修士外還有旁人?
一滴雨水落在了天音宗圓覺大師的手背上,他感受到一點細微的靈氣從那一點溼潤的地方滲入體內。他仰起頭,只見晴空萬里,豔陽高照。雨滴卻開始稀稀拉拉的落下,漸漸的連成了雨幕。
四周的靈氣和緩的涌入蘇錦歌的體內,如無數條潺潺的溪流,又如眼前這細雨,無聲的滋潤、充盈着她的四肢百骸。
靈光猛然暴起,直衝天際。四周的那零星的草植瘋狂的生長了起來,片刻功夫便長成了一片鬱鬱蔥蔥。豔陽下出現了兩道彩虹,一道亮些,一道暗些,美麗非常。
風雪界的另一面,穿過永不休止的肆虐風刀,凌亂橫舞的雪片,... ...。在那被狂暴力量籠罩着的山頂之上,一抹尋常修士看不到的影子迅速的淡去了。留下的只有它那無邊的怨念:它失敗了無數次,可是沒有一次像今天這麼丟人過。丟人也就罷了,偏偏這丫頭片子還不是用捫心問道來闖關的。它失敗了無數次總結出來的必殺技,就這麼的被一個二貨給糟蹋了。它費盡心血鑽研了多年,才能將幻境做的那般真實。可這二貨都在裡面做了些什麼?吃吃吃!逛逛逛!這也就罷了,竟還滿大街的撒零石。
現在的人修它真的不懂了。
山腳下,風雪界的另一面。
綿綿的細雨中,衆人的臉色皆是變了幾變。這雨水竟然有治癒暗傷的奇效。不見靈雲,還出着大太陽,雖然怪異了些,但是能確定這是靈雨!還是難得一見的那種對修士大有益處的靈雨。雖然順序不對,但還是能看出來這是結丹的天象。
不是山中還有別的修士,而是這位結成了金丹。
誰結丹不是用上個三年五載。就是千年前合歡宗出的那位擁有着逆天氣運的天才,也還用了半年的時間。這才幾日,怎麼就結成了金丹。況且,那日在蒼梧之野時,他們都看得清楚,這個女修連半步金丹都不是。
寒緋真君掃了一眼自己身後那兩名靜心體悟的百花門金丹修士,又瞟了一眼合歡宗那兩位女修。不由輕嘆一聲,伸手抓過了段青崖手中的鳳凰夜彩。踩着遍地的繁花,來到蘇錦歌身前。沒有用靈力,而是親自蹲下身,取了一件自己的衣衫出來,覆到她身上。
真是操心的命,寒緋真君記得她當年不是這個性子的。自從生了個不省心的女兒,她就慢慢的變成了如今這樣。說起來這個孩子似乎比映桃還要小上許多歲。寒緋真君的脣角不自覺的帶上了一抹微笑。當她放開衣角,手指無意間碰到了蘇錦歌的肩頭時,一抹嫣紅就這樣在她的眸光中一閃而逝。
寒緋真君使了一個淨塵咒,除去了蘇錦歌那滿身的血污。站起身時,有意用扇動起了蓋在她肩頭的那片衣角。
那不是血痕,而是一道胎記。這胎記的形狀莫名的熟悉,她總覺的在哪裡見過,卻又一時想不起來。修士的記憶都很好,近乎過目不忘。她記不起,那就可能是在她幼時見過這個形狀。隱隱的,寒緋真君覺得這個形狀對她很重要,可又說不出所以然。
她一向相信自己的預感。原本因着欣賞和尊重而對蘇錦歌的那份上心,此刻便又加上了幾分。
扶光派戳在這裡的都是男修,天象消散後,寒緋真君便將蘇錦歌託到了自己的飛行法器之上。
她的飛行法器是一架由青鸞拉着的豪華大車。寶頂花壁,流蘇綴明珠。當然,這車是能夠隔絕神識的。
蘇錦歌此時已經恢復了些,她躬身行禮道:“真君如此照拂,晚輩感激不盡。”
寒緋真君扶起她,微微一笑道:“不必如此。”說着遞給了她一隻儲物袋,“這是那個小胖子給你的。”
蘇錦歌接過來,發現裡面居然是一件淡紫配淺粉的煙紗散花裙。許多法衣都是能夠隨着穿着人的體型而做出調整的。這一件也屬此列。蘇錦歌穿起來自然是合身,只是這顏色讓她囧了又囧。她一向喜歡鵝黃淺綠的顏色,還未曾穿過這樣的輕粉。
儲物袋中還有一片玉箋,裡面只有兩行字:蘇師姐,我可是把準備討好心上人的法袍都進貢給您了。您可千萬千萬要記得跟韓師姐說,讓她在知非師叔面前給我說幾句好話。
蘇錦歌一頭的黑線,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自己陷在蒼梧雪山的事情是這貨傳到了韓夢漓耳中。使得韓夢漓帶着傷衝進了蒼梧山。知非真人是出了名的護犢子、疼徒弟。雖然最後的結果是皆大歡喜,不過也難保知非真人不會給這貨穿穿小鞋。
若是沒有這大嘴巴,她恐怕現在還躺在蒼梧山中。算起來齊慎言也間接的救了她。這件事,她自然會去做。
寒緋真君的華麗大車緩緩的升到了空中,扶光派的幾名修士自然是衝到了那大車的前方。山腳下的修士們也都拿出了法器,準備回返。離去時,皆是不由自主的瞅了瞅風雪界後的蒼梧雪山。
不是說那裡面的力量足以毀掉半個中元大陸嗎,不是說就是化神修士進去也會被絞成一灘碎肉嗎?怎麼一個兩個都全須全尾的出來了,其中一個還詭異的結了丹。
道道遁光升到空中。沒有人注意,落在最後的那位一向嚴肅端方的抱德真君悄悄的將手伸進了風雪界中。接着麪皮抽動的將血淋淋的手縮了回來。若無其事的拋出飛行法器,化作一道遁光向着駐地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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