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靖國公坐在書案後一動未動,從蕭皇后送來密信,他就一直處於這種狀態。
書房裡只燃了一盞燈,光線頗爲昏暗,可靖國公卻感覺到讓他心情寧靜。
沒人會願意有那種想法,可當那種想法升起,就似乎再也壓抑不住了似的。不管想什麼,遇見什麼,總會不由自主的想——
如果那樣了,是不是一切都不用如此被動如此費力?!
尤其那個晉王,滴水不漏讓人抓不住把柄。明明知道他有問題,有大問題,卻因爲陛下有意無意的袒護,幾乎所有人都拿他沒辦法。
其實按靖國公的想法是忍字爲上,畢竟那種作爲風險太大,可他又不得不去考慮外孫的情況。
那個孩子本就性子急躁,現在幾乎已經忍不下去了,他們極力壓制都沒用,如果真如他所說被陛下廢了怎麼辦?那是不是就便宜了晉王?
有時候靖國公真懷疑,晉王的真正目的是不是就是如此,一步步把太子逼到崩潰邊緣,太子失德,好便宜了他自己?
其實已經不用再思索了,靖國公做事從來都是從最利己來看,尤其他早年行伍,打過無數場仗,深諳該決定的時候就不能猶豫,只要有一半以上的把握,他就敢去賭一把。
可畢竟事情太大,他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讓自己心情可以慢慢沉澱下來,然後策劃如何行事才爲妥當……
***
陳起從太子開口把周太醫一家人要走,心裡便起了不好的預感。
可惜他目標太顯,不能與周太醫聯繫,只能被隔在外層自己做無知狀。幸好的周太醫那裡別有玄機,要不然這次可能發生什麼都不知道。
再次被帶入一間暗屋子裡,周太醫此時已經不會驚訝了,他本以爲是不是陳起和楊輝又要弄什麼鬼,可看到那張方正卻滿是虎霸之氣的老臉,才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
果然,聽完靖國公所說的話,周太醫已經木然了。
如果不是這些日子時時被熙帝看着,做戲做成了習慣,他還真是要露出什麼馬腳。
“如果時間太短反應不及,你可以本色表現,這樣就不會違和,只要不該說的話別說就可以了……”
那個面容普通的男子所說的話,突然在周太醫腦海中徘徊。
他很快就豎眉而起,怒目相向,斥道:“靖國公,你可是陛下親封的靖國公,你可知這種想法足夠誅你九族了!”
周太醫臉因爲太過驚駭,內心太過震動無法平復,臉上的皮都開始抖起來,還有淡褐色的脣,連直指而去的手指都逃不過,卻強自鎮定的站着,只是倉皇之色再也遮掩不住。
“周太醫,老夫就不跟你說虛套話,你全家在老夫手裡,別的歪心思也不要動,這事兒你不辦也得辦!”
“你——”
“其實你可以換個思路來想,太子殿下繼了位,日後你的功勞可是最大的,榮華富貴自是不再話下。”
“不、不行……”
“周太醫你可別急着拒絕老夫,好好想想吧。可別害了自己害了家人。”
周太醫突然瞠大雙目,怒噴一口鮮血,急氣攻心暈了過去。
靖國公感嘆地看他一眼,搖搖頭,“何必如此倔強呢?不是已經背叛了一次嗎?再背叛一次又何妨……”
緩了半響,他才揚聲道:“來人,把周太醫送回去。”
那輛小小的烏篷馬車照着既定的路程往回行駛着,還未到家門口,周太醫便醒了過來。
直至到了門口,周太醫自己便下了車,讓一路跟隨而來的人面露讚許,放下車簾讓馬車調轉方向。
周太醫蹣跚走回房間,就在牀上躺下。
沒一會兒,家中的那個半聾的老僕就來了。周太醫正想做手勢讓他下去,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周太醫,可好?”
周太醫驀地直起身,“你?楊輝?”
那老僕點了點頭,“怕你出事,過來看看。人在自己屋裡睡着呢,別擔心。只是你這地方盯梢的人太多,我纔出此下策。”
周太醫放心的輕吁了一口氣,又躺回牀上。
楊輝耐心極其好,一直站在一旁,又等了一會兒,周太醫才緩緩敘述起來。
聽完,楊輝皺起眉頭。
“你趕緊給殿下那邊去信,這事兒可真不好辦了。”
楊輝點了點頭,正欲走,突然轉頭扔給周太醫一瓶藥。
“這是凝神靜氣的,吃了對身子沒壞處。”
“我自己便是太醫。”
楊輝輕笑兩聲,“醫者不自醫,難道不是嗎?你這狀態讓那邊看出來絕對討不了好,又不能自己弄藥。我沒來之前,你就想辦法拖着,我會盡快的。”
周太醫拿着手裡的瓷瓶,面色複雜,“好。”
楊輝很快便走了,過了一會兒,又一個一模一樣打扮的人走了進來。
周太醫揮了揮手,他才退下去。
***
牀帳子裡是兩個交纏在一起的人兒,上面那個身線極爲硬朗,下方那人則是纖細而又圓潤。
小花正恍惚着,突然見身上那人頓住了。
“殿下怎麼了?”
景王沒有說話,脣含了過去,動作加快。也不過半刻,牀帳子裡的動靜便停了下來。
景王撩開簾子,套上褻衣褲步出牀外,小花聽到些許的一點動靜,似乎有人進來了,低語了幾句,又見景王折了回來。
“你先睡,孤王有事。”
小花點點頭,心裡胡亂猜是什麼事,這個點還要忙。
看到京城那邊遞過來的信,景王的眉頭立馬擰了起來。
他坐在那裡,一動未動,手有意無意的點着桌案。福順奉了茶便下去了,殿下的這種狀態很少見,一看就是在思考什麼大問題。
景王整整坐了一夜,直到外面天泛了魚肚白,他才緩緩動了一下。
一夜未睡,他的眼裡帶了幾分不明顯的血絲,不顯憔悴,卻多了幾分血腥。他沒有去找幕僚商量,像這種事是商量不出來的,只能他自己思考,而且他心裡非常清楚,此時行岔一步,結局可能就會是截然不同。
當然他也可以選擇最爲穩妥的辦法,就是繼續隱藏自己積蓄力量,那就代表了周太醫那條線必須捨去。
景王不是捨不得切掉這個人,只是他總是會想,能不能在兩全之間尋找一個穩妥的路。尤其當這信遞過來的時候,他腦海裡各種念頭閃過,血液裡沸騰的竟然不是無計可施或者驚慌失措,而是一種激動。
這種激動景王並不陌生,這代表着有機可乘。
直到近午的時候,景王才下了決心。思索好,他便不再猶豫,親自去把回信放入了鷹腿上的小銅管裡。
望着飛入雲霄的雄鷹,景王輕輕的吁了一口氣,然後轉身便往西院的方向行去。
……
景王一夜未歸,小花面上沒顯,其實心裡還是惦着的。
正抱着女兒和兒子玩,景王突然步了進來。
“殿下。”
“父、父……”
依依嘴裡叫着,現如今依依已經會叫父王了。只是她說話比哥哥晚,到如今也只能一個字兩個字的說。與之相反,晫兒的口齒比她清晰多了。
景王看了她還有兒子女兒一眼,叫來人備水淨手。把手洗乾淨了,景王才走過來抱起女兒。
“殿下昨晚兒一夜沒睡?”小花看到了景王眼中的血絲。
景王點點頭。
“用膳了嗎?怎麼能一夜不睡呢,什麼事要得這麼趕!”
慣常的叨叨中,小花叫來丁香讓小廚房那裡送些膳食過來。不一會兒,四菜一湯並一份碧粳米飯便在一旁的桌子上擺好了。
現如今兩個孩子特別對吃的感興趣,見到有東西在桌上擺着了,便都知道那是能吃的。晫兒只是默默的看着,依依卻是指着那邊‘父、父、娘、娘’的要吃的,比兩頓沒吃的景王還激動。
“你個小貪吃的,父王用點飯,你都眼饞,剛纔不是才吃了飯嗎?”小花邊說,邊把女兒抱了過來。
景王看了女兒一眼,便坐到桌前去了。
依依看着父王把各種好吃的放進嘴裡,小嘴兒不自覺便流了口水,瞅了娘一眼,嘴撇了撇,眼睛一眯做要哭狀。晫兒那邊比依依要好一些,只是小眼神也默默的瞅着。
“小孩子是不是都貪吃啊,看咱們女兒這口水流的。”
景王淡淡的看她笑着埋汰女兒的樣子,道:“長牙。”
小花噗地笑了一聲,給女兒擦擦嘴,“你看這哪兒是長牙,明明眼淚都要氾濫了……”
話音還未落下,依依就開始哭起來,嘴裡還是喃喃着‘父、吃’。
“好了好了,娘不說了,讓父王給個好吃的我們,讓咱們小依依甜甜嘴兒。”
小花瞅到桌上有盤筍片,讓丁香拿了筷子夾了幾片用小碟子盛了過來。先給兩人擦了擦手,然後纔拿着筷子喂他們。
這個時候的小孩子都性子急,小花筷子剛伸過去,依依就把筍片奪走了,又去喂晫兒,同樣也是。
“就知道會是如此。”所以小花纔會事先給兩個孩子擦手。
兩個小傢伙兒手裡緊緊攥着筍片,往嘴裡喂,見他們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小花啼笑皆非。
“就這麼好吃?!”
晫兒和依依現今已經長了不少牙了,所以筍片極快就被吃完了,小花又給一人發了一片。
等景王用完膳,兩個小傢伙把筍片也吃完了。其實也不算吃完,吃到最後半片的時候,兩人都不是吃而是啃着玩了。小花這才把東西從孩子們的手裡拿了出來,剛好兩個小的也不想吃了,倒也配合。
之後便是丁香她們捧着水上來,小花給兩個小傢伙淨了手換了圍兜,咱們晫兒小公子與依依小小姐又變成兩個乾乾淨淨的白玉娃娃了。
看着在炕上給兩個孩子忙來忙去的她,景王的眼神軟綿了下來。
不折手段又如何?現如今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境地,他死無所謂,他怎麼捨得讓她們母子三人也步入那種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