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國都城運靈城
舊日前太子府邸, 原是蜘蛛網連着橫木,夏雨漏於屋瓦中。
也不知是上天開了眼,還是去世的太子保佑, 這流落於民間的皇長孫竟然在前幾月回到了涼國。
這皇長孫與前太子年輕時的身姿, 神色, 長相, 竟出奇的一致, 加之有前太子留給他的信物,於是涼皇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將他給留了下來。
可惜舊人已去,這涼國的朝廷上變了格局, 前太子與先皇離世,本應預定皇長孫爲下一任新皇, 誰料當年內亂, 皇長孫消失不見, 二王爺因謀害大哥的罪名下獄,沒過多久便在天牢裡自縊, 是以由着三王爺何疾宏成了這涼國的新皇。
現在……皇長孫已回來,可時局已變,三王爺已是涼國的皇上,這皇長孫怕也只能在前面加個‘前’字了。
夜深,運靈城裡燈火通明。
前太子府邸, 此刻已變成了竇懷啓的暫住之處。
府邸後院處的池塘中是一處石亭, 亭子四四方方的, 倒也不大, 掩蓋在池水中的石料將它托起。
亭子四周是白紗垂條, 細細一看,約摸有十六片, 分片的紗簾上,不知是被何人用墨汁書寫了一句又一句的詩句。
字跡飄逸,骨子裡又似有堅韌之意。
石亭中有一人,身穿深藍色長衣,右舉一茶杯,擱於鼻翼下側,清香撲鼻之時,他眼波平靜似無風亦無波。
他的周遭沒有一個人影,唯有風從他身側慌忙的跑過。
耳朵一動,似有什麼聲響,順着風從他耳邊吹過。
他嘆了聲氣,將茶杯放回原處。
也許又是何疾宏派來的死士。
竇懷啓經過這些日子,對這件事早已習以爲常。
何疾宏就是想要他的命,起初竇懷啓想要活捉死士,而後問出背後兇手何疾宏,以人證到何疾宏的面前討個結果。
哪知道這些死士來時就是啞巴且服了劇毒,一旦被抓,先是咬開藏在牙齒裡的毒/藥,讓自己毒上加毒,任由自己中毒而死。若是讓他合不攏嘴,來時服過的毒/藥也會慢慢蠶食他們的神智。
這樣就算是對陣的時候,手下留情。最後不過也只是白骨一具。
索性還不如直接取人性命,來得方便。
茶杯猶如鑲嵌在石面上,一動不動,正如坐得筆直的竇懷啓。
風聲漸盛,是刀劍出鞘互相爭鳴的時候。
聽這聲音,府裡應該早已打鬥起來了,說到這裡,竇懷啓還得誇一句,三叔父的車輪戰術使得不錯,知道自己明面上的人遠遠抵不過他每夜派來的人數。
更不用說每夜還有傷亡的人數。
風聲幾乎是颳着他的臉頰襲來,有長劍挑開紗簾,從右側刺來,可風聲來自四面八方,就如從四面八方刺來的長劍。
只見他右手背隨意一揮,拍出茶杯,茶杯順着右側飛去,半滿的茶水晃晃悠悠,掐着長劍過來時灑出。
竇懷啓此時早已從石桌上一個翻滾,站立到石桌的對面,手裡握着的長劍也在翻滾的這一刻,由着石桌邊沿抵着劍鞘,抽了出來。
劍鞘落下,左腿橫掃,劍鞘便如飛出的鐵箭,射向了左側而來的死士。
竇懷啓沒有耽擱,身形一晃,人已從亭子中走了出來,白色的紗簾從他肩膀處滑過,柔軟,可下一刻撲面而來的劍光卻讓他心一凜,微微側身,躲開劍光往亭子上方躍去。
不過眨眼,他已持劍站到亭頂上,高處視線絕佳,這府里正是黑色與青色交錯,死士正與他身着青衣的手下們打鬥着。
早先在亭子中沒有擊中他的死士,一個蹬腿,便朝着亭頂飛來。
竇懷啓嘴角上揚,略帶着點不屑,右手劍光宛如春花,在這深夜裡燦爛得讓人眼灼。
他人的長劍向着他的左肩襲來,他略微側身,提腿踹向死士的腰間,右手的長劍也順勢的刺向右側而來的死士。
他身如翩鴻,輕功更是用得出神入化,一時間死士們皆只能與他擦身而過,卻連他的衣衫都不能碰及。
竇懷啓武功高強,自不用說,護自己安穩如探囊取物一般輕鬆。
只是這亭子下面的手下卻越發吃力了。
他們大多因爲前幾日的戰鬥負了傷,或內傷,或小傷,漸漸的就有些力不從心了。
竇懷啓看在眼裡,手上的動作不免又加快了。
一時間身側更是無人能進。
此時,清風明月,柳樹梢頭,大風捲過,更驚起柳葉翩飛。
有身着黑色,臉戴紅色面罩的一羣人,從遠處的屋檐處飛來。
竇懷啓見此,手上一頓,這些人的輕功不凡,想必比這些死士更不好對付。
若擱在平時,縱然是自己以一抵十,也不見得能全身而退,更何況現在,遠遠看去,竟已將近百人。
黑壓壓的一片,讓他的眉頭鎖得更深。
難道今日當真要死在這裡?
如果他從未認識姜裳,死在這個自小生活的地方,也沒什麼不好。
可現在,他從未想過死這件事。
因爲有人在等他,他既然許了諾,就決計不會更改。
“呵。”竇懷啓右手使勁更大了,動作也更快了,雙眼裡都似乎藏着血氣,幾下便將身側殘餘的死士給解決了。
這時,這羣黑衣紅麪人,已經躍到了府邸。
竇懷啓的左手揉了揉右手手腕,正欲飛下亭頂,與衆人一戰。
哪裡知道這些紅麪人剛一到地面,便如魚入水,靈活的與其他黑衣人打了起來,解了青衣人的困局。
“噫?”他右手扣劍,不解此景。
“有一姜姓公子,以萬兩黃金保你一人性命,我殺手門既然接了這活,就絕對不會讓你失了性命,你且在亭中坐着飲茶,待我等解決好了,你再出來。”
這混亂的場景中,不知是誰發聲,吼了一嗓子。
衆人皆身形停滯了幾秒,便又接着打鬥起來。
姜姓……公子?
“呵。”
竇懷啓輕笑出聲,他似乎又看見了那個穿着大紅衣物,面上還戴着個獠牙面具的人,委屈巴巴的拉着自己的衣角,小聲說道。“懷啓,我的葵水來了。”
他這半輩子顛沛流離,沒有富貴與權勢相伴,每夜都在思索着他的復仇大計,他過得有多麼艱難。
他自小便知世間冷暖,也知這世上沒有誰可以相信,可以倚靠,唯獨她,就像是他這漫長歲月裡獨獨盛開着的一朵花。
不論有無太陽,不論他的周圍有多麼貧瘠,她依然安靜的守着自己身邊。
“姜姓……公子,你又在哪呢。”
紅麪人的涌入,戰局的優勢直接倒向了竇懷啓,在最後一個黑衣人倒下後,紅麪人中走出來一個臉戴紅色面罩,頭上戴了個羽毛冠的男子。
“李袁。”
他拱手介紹了自己,而後退後,命紅麪人散開,護着整個院子。
“那個姜姓公子呢?”
竇懷啓已從亭頂上下來,估摸着這個人就是之前在人羣裡大吼的那個人。
李袁瞧了眼竇懷啓,將他從上到下細細看了看。
“原來你就是這個一命值萬金的人,長得是挺俊的,武功也好,難怪有人萬金都願意爲你花。”
“答非所問。”
“呵。”李袁大笑了幾聲,方纔接着說道。“那姜姓公子說還有事要忙,付了定金就走了,估計得過幾日纔到,我們這幾天風雨兼程,披星戴月的,賺的可都是辛苦錢。”
他的打趣並未讓竇懷啓發笑,原來她沒有來。
竇懷啓興趣已無,也不在搭理他,轉身找來下屬,謀劃何疾宏的事。
這羣死士做得乾淨,身上也沒有一點身份標誌,根本查不到何疾宏的身上。
早先巖三曾憤憤不平的說,以竇懷啓的身手大可以深入到帝宮中,奪了何疾宏的性命。
可說來容易,出師無名,若被他人發覺,只會功虧一簣,更何況他奪了父王的皇位,難道還要讓他死的時候仍是美名?
呵,笑話。
現在人證皆在,只差物證,便能定了他的罪。
可物證,這麼多年過去了,何疾宏也不是傻人,怎麼可能還會留着。
竇懷啓一時間陷入兩難,若是真的走到了前面無路的時候,說不定巖三的說法也算是偏門的方法。
但他仍覺得還有希望,畢竟那毒/藥是由人特地配出,只要找到那個人,知曉他的相貌與身形,就算是那個人不承認曾與何疾宏密謀殺害父王,他也可以找人裝成下毒之人,指證何疾宏。
現下他正在派下屬前去尋找涼國境內的用毒高手,將他們七八年前是否出現在運靈城進行查實,或者在他們居住的地方,曾經是否有何疾宏以及手下的出現。
這樣做首先就得消耗許多人力,之前竇懷啓抽不出人手,現在姜裳替他請了救兵,他終於能騰出隻手,好好查一查何疾宏了。
他可不信何疾宏只幹過這些事。
待他一條一條的吩咐下去後,夜已入了後半夜。
他晃眼一看,院子裡的大樹上,角落裡都藏着黑衣紅麪人,又想起李袁說的話。
也不知裳兒是從哪裡得到的萬金。
也不知……她人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