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風一步步地在大街上走着,沒多久就看到了那個他認識了十幾年的張姓兄弟和妻子一起走來。
他看到了這兩人還沒來得及說話,這兩人就也看到了他,然後立刻避進旁邊的一條小路跑了。
“小心,他向你借錢。我們連自己的孩子都要養不活了,哪裡還有錢借給這樣的人,他天天和宋寡婦廝混,誰知道有沒有得了什麼病?”那女人嘀咕了兩句。
林秋風去了百樂門,“曼曼呢?”
“我們這裡沒這號人。”打手直接把他往外轟。
“不可能,她前段時間還在登臺唱歌呢。”林秋風急得眼睛都紅了。
“她從良了,不在這裡唱歌了,你走吧。”打手把人往垃圾桶附近一丟。
林秋風當然不信了,歌女曼曼可是百樂門的頭牌,怎麼說走就走了呢。
他溜進了後臺,聽見以前和曼曼公事的歌女嘀嘀咕咕。
“你說曼曼怎麼就不唱歌了呢!那麼多人等着她唱呢。”
“說是被傷了心,誰知道呢?”
“我們這樣的女人談感情傷錢。”說着幾人就走遠了。
這是真走了。林秋風去了歌女曼曼的家,發現人家早就搬走了。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他不知道。
他沒有錢,還欠了不少債,他試着寫文章,結果什麼都寫不出來,坐在桌子前,地上扔了一堆廢紙。
寫不出東西,他覺得無比煩躁,而越是煩躁,他就越寫不出東西來……這是個死循環。
看他寫不出東西,借錢的人,逼得越緊。
直到某一天,他看某一篇文章的時候,突然覺得其中一個故事很有感覺,讓他的靈感一下子涌了出來。
這個故事通篇沒有華麗的詞藻,寫得非常的樸實,但給人一種一氣呵成的感覺,而且故事風格和他之前投稿的很像。
寫這個故事的作者,是這段時間才火起來的,文筆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差,但寫的故事,讓人很有看下去的慾望。
以前讀書的時候,他總能寫出各種詩歌各種文章來,他對自己充滿信心,但後來接二連三地被退稿,他卻越來越寫不出東西了。看了這個作者的成名路,他心裡又羨慕又嫉妒。
他將那個故事骨架取出來,改了頭尾,中間用了自己的語言去描寫,一個故事就這樣出來了,他懷着忐忑的心,把故事投給了臨省的雜誌社。
等待“宣判”的感覺並不好,他一直在屋子裡待着,待了七八天,整個人越來越焦躁,終於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他的投稿通過了。
這個故事很快被刊登了出來,刊登他的故事的還不是那種小報社,而是一家很有名的大報社。然後他還收到了一筆稿費,解決了燃眉之急。
偷別人的東西是會上癮的,他倒是想寫自己的東西,他很快開了個頭,準備寫個小故事練練手,但寫着寫着就覺得腦袋裡空空如也,讀起來,覺得爛透了,這樣的故事,報社,肯定不會收的。
現在的資訊只有報紙廣播等途徑,就算天天盯着各種報紙,也難免信息不足,所以他抄一點,應該也沒關係,只要不在這座城市發表,應該就不會被發現的。
他抄了一份,又抄了一份,到最後單獨一個作者的作品,已經滿足不了他了,他開始託人訂購國內外的報紙。
很快有人聯繫他,想要爲他出書。
他已經在家裡等了有一會兒了,他有些緊張,但更多的是激動。
一想到馬上就有好幾千塊甚至上萬塊大洋的進賬,他說不出心裡有多興奮。
有人敲了門,他連忙站了起來,打開了們,向進來的人伸出右手,“我是林秋風,也是一葉知秋。你們是日光報社的嗎?”
“我們不是,我們是來揭露你真面目的。”然後他就被打了,緊隨而來的記者,他抄襲的事情暴露了,房間內還留着原作者的原稿和他修改之後的稿件,這是鐵一樣的證據,很多故事,改了個人名,換湯不換藥就那樣放了上去。
“我沒有抄襲,這都是巧合。難道就允許別人寫這個題材,我就不能寫嗎?我嘔心瀝血創作出來的作品,卻被你們貶得一文不值,我以後再也不會和貴報社合作了。”林秋風倔強地昂起了頭顱。
“巧合,巧合到這個故事全文去掉狗屁不通的描寫,全是別人的東西?”
文抄公一葉知秋,不要臉,報紙上刊登了林秋風歇斯底里的醜態和那堆實打實的證據。
“他以前也是有點兒才華的,我記得小時候少爺講的故事很好聽,寫的文章先生也說過很有才氣。”林晚娘看了報,嘆了一聲。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他這人投機取巧慣了,早晚會栽跟頭的。”唐檸不會告訴林晚娘,林秋風會這麼快暴露,其實有她的功勞在裡頭。
靠着偷竊別人的才華登頂,理所當然享受着別人的豔羨、喜愛和崇拜。
有朝一日卻忽然失去了擁有的一切,就像是從天堂墜入地獄,應該很難受吧,不過也是他應得的。
“我緊張。”記者來採訪,這讓一直以來覺得自己沒見過大場面的林晚娘感到很慌張。
“不怕有我,我們乾的都是利國利民的好事,行得正坐得端,什麼都不怕纔對。”唐檸眨着水靈靈的眼,說着她抿着小嘴兒露出一個笑,甜的要死。
天氣變得越來越冷,她們換上了厚厚的衣服,但在這個世界上,總還有一些人顯得和這樣的天氣格格不入。
歌女舞女們還是穿着旗袍露着小腿,即使被凍得瑟瑟發抖也不曾穿上褲子,還有街邊那些四處流浪的人……
看到五六歲的小女孩蹲在垃圾桶邊上就着凜冽的小風嘴裡啃着窩窩頭,那窩窩頭也不知道摻了什麼做的,看起來很硬的樣子。
好幾個地方都暴發了天災,許多農民顆粒無收,不得不背井離鄉,賣兒賣女……
看到那些蜷縮在垃圾桶旁邊面黃肌瘦瑟瑟發抖的孩子,林晚娘心裡着實有些不好受。
林晚娘買了兩個肉包子給小女孩。
“這個真的要給我?”小女孩擦了擦髒兮兮的小手,沒敢接。
但她的眼睛一直直勾勾得盯着林晚娘手裡的肉包子,鋥亮的眼睛和她瘦的皮包骨頭的身體形成了極大的反差,看着只讓人覺得心酸。
“吃吧。”林晚娘堅定地把手伸了過去。
話音剛落,手裡的包子瞬間易主,小女孩歡天喜地跑到街盡頭去了。
街盡頭的垃圾桶那裡,有好幾個站着的小孩,個個衣衫襤褸,面容憔悴,瘦的脖子細腦袋大,硬邦邦的骨頭支棱着,看起來比小女孩還要瘦。
他們拿着棍子撥來撥去,唐檸知道她們在找那些被遺棄的食物,不過大部分的人都是白做工,因爲這裡已經被不少流浪漢挖了很多遍,估計連個渣子都不會剩。
饒是她這幾天見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還是忍不住心酸。
幾個半大小子,分食了一個包子,餘下的那個塞給了小女孩。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正是長身體的時侯一個包子根本填不飽肚子,更別說這麼多個孩子分食一個包子。
餓肚子的滋味並不好受。
突然想起了曾經,在餓極了的時候也曾去向麪館老闆要了點剩飯……
她頓了頓,隨即吩咐起身邊的保鏢來,“你們去買點吃的來!”
一個保鏢離開了,沒多久又回來繼續跟在林晚娘身邊,他已經通知了下面的人,讓人去買吃的了。
這些孩子其實是不受歡迎的,因爲他們會偷別人的東西,看到落單者還會搶別人的東西,一直被人討厭,但如果他們可以吃飽穿暖……
就算其中某些人依然會想要不勞而獲,但其中大部分人,肯定不會還是這個樣子。
她突然知道了接下來的採訪,應該說什麼內容。
林晚娘之前已經做了不少善事,有了些名氣,但到底稱不上特別有名,直到這次採訪被很多報紙轉載。
直到她付出了實際行動,拿出了一半的盈利,用於解救流浪兒童和流浪婦女。
她的行動還得到了一些知名新派人士的推薦……
一時間,幾乎所有的新派人士就沒有不知道這次採訪,這些舉動的,也差不多都知道了林晚娘,還有很多人特地寫了文章去歌頌她。
人的潛力是無限的,看着侃侃而言談吐大方的女人,誰會把她和可憐蟲聯繫在一起。
林秋風受了傷,一瘸一拐地走出去買了份報紙,一眼就看見了上面的人兒。
這、這女人竟然是林晚娘?!那個唯唯諾諾的女人?!他不敢置信地把林晚娘上上下下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的確是瞧出她的五官中有她年少的影子,再仔細一瞧的話,也是真的面熟。
林晚娘林阮阮跑了以後,他就再也沒去見過她們,也沒打聽過她們的事情,他以爲她們會死,但誰又會想到,他們不僅沒死,竟然還成了新派人士推崇的人物。
她們什麼時候都會做買賣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們還過得這麼好。
而他卻從被披露了抄襲的鐵證以後,就開始了無限倒黴之旅。
他換了筆名,然後稿件被退了回去,原因是自己能力不足。他不信,這還能力不足?他抄的故事明明很好。
他又寫了一篇情節一樣的故事。是用了熱門作家寫的骨架,然後換了層皮肉弄出來的。
他看了覺得很好,結果卻被退了回去。
他沒有辦法,只好再去模仿一篇受歡迎的故事。
噩夢就這樣開始了,他從一開始投稿,無果,就到了稍微沾點邊的工作,人家也不要他,最可怕的是連他壓下了心底的不甘跟屈辱,去了一家學校應聘做老師,都被人拒絕了!原因是他德行有虧,不能爲人師表。
所有拒絕他的人都有着極其冠冕堂皇的理由,他甚至找不到自己處處碰壁的原因。
這坐吃山空,再多的積蓄也經不起沒收入的衣食住行啊!
時間一久,他就連小房子都快租不起了。他被錢逼得沒有辦法,只好拋下臉皮寫了信,問那些報社不要他稿件的原因,然而,那些報社纔不理他呢。
於是他去找那些曾經讓他去幫忙,結果他卻因爲篤定能成爲大作家全拒絕了的人。
當時說的好好的,那些人說無論何時都歡迎他去,結果他找上門,剛表明身份,對方就不那麼客氣地把他請了出去!
後來他冷靜下來想了想,覺得有本事把自己弄成這樣,又跟自己有仇的,也就只有那家被他坑過的報社。
走投無路的時候,看見了報紙上的母女,頓時覺得心裡又有了期盼。
不管他闖了林家多少次,永遠都是被架出去的命。
被架了出去以後,他整個人都像泄了氣的皮球軟了下來。
他沒有可以進去林家的途徑,也不知母女倆什麼時候會出現,只好用了最蠢的一招,守株待兔,每天蹲在大門口,瞪大了眼等母女倆出現。住在這裡的人非富即貴,他想溜進去可不容易。
看着林秋風蕭瑟的身影,唐檸仍舊單手托腮,心想他這個年紀了,雖然還能看出年輕時的風度翩翩,但也實在有限了,金錢壓垮了他的脊樑,臉上淨是諂媚的笑容。
這樣的男人,真的太垃圾了。
膚淺的唐檸除了看心靈美之外就只看臉,如果心靈足夠好看,即便長得醜她也喜歡,可如果心靈都不怎麼樣了,還沒有一個漂亮的皮囊,那對她而言,也不過是垃圾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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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檸從他的身邊走過,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完全沒認出她來。
他等了也是白等,這些天林晚娘纔不會出現在這呢,她忙着呢,忙得連回家的時間都沒有。
已經等了很多天的林秋風,這次見了唐檸就跟見了骨頭的狗一樣狂奔過去,一邊狂奔一邊瘋狂大叫她的名字,那模樣,蠻可笑的。
保鏢見遠遠的奔來一個狀似神經病的瘋子,趕緊把人架住了,結果林秋風蹦蹦跳着叫喊着,“阮阮!阮阮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你爹爹呀!我是你爹!!我有話跟你說!你別走啊!你等等!你等等!”
“放開他。”唐檸擡了擡下巴。
坐在了林家的沙發上,他雙手交握在一起,羨慕又貪婪地打量着屋裡的擺設,這以後都是他的。這裡又大又豪華,同時顯露出主人極高的品味和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