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要回來的那一天,羽禾已經提前辭去了那份臨時的工作,不到一個月領了500元的薪水。
那天的羽禾破天荒地說了很多很多的話,說話的時候神采飛揚的,彷彿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兒一樣。
對於我來說,500元就是去高級咖啡廳吃一頓西餐的消費,我對金錢沒有什麼概念。我無法理解羽禾,但我能感受並且分享他的快樂。
羽禾說:薇安,你覺得我送爸媽什麼禮物比較好?
我不解地問:爲什麼要送爸媽禮物?
羽禾揚了揚手裡的5張百元大鈔,然後說:這是我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賺錢,我想送你和爸媽一人一件小禮物。
我說:可是500元能買什麼呢,爸爸一根皮帶都上千,媽媽一個髮卡都要好幾百呢。
羽禾原本燦若星辰的眼睛瞬間就暗了,他沉默了一小會兒,他說:薇安,如果我送你很廉價的蝴蝶結,你會喜歡嗎?
我很誠實地說:可是我從來都不戴蝴蝶結啊。
羽禾又說:那如果我送爸媽很廉價的禮物,他們會開心嗎?
我搖了搖頭,我說:我也不知道,應該會的吧。
他的眼睛越來越暗淡了,他說:那我還是不送了吧,等我攢了足夠的錢,再給你們買禮物好了。
我始終無法明白他的心情,我也不懂他爲什麼要給我們買衣服,但是我的心裡,卻隱隱地心疼。那股小小的心疼在我的心裡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翻滾着沸騰着,只是那時候,我完完全全是一個不懂人間疾苦的少女,那股心疼並非因爲懂得他的悲憫,僅僅是來自於本性的純良罷了。
爸媽回來的那一天,羽禾做了很多菜,一大桌子,全部是我們三個人喜歡吃的口味。
我們從晚上六點等到七點,大概是飛機晚點了,打爸媽的電話一直是關機狀態,我說:羽禾,我不能等了,我必須吃飯。
羽禾寵溺地看着我,他說:那你先吃吧,我等爸媽回來一起吃。
他替我盛了一碗飯,我就着他燒的菜一口氣吃了個精光。羽禾真的很有做菜的天分,我想仟伊和漫妮一定不會想到,羽禾這麼酷酷的男孩會燒這麼多複雜的菜餚,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學會的。
我們一直等到了晚上9點半,菜都涼了,爸媽終於打電話回來,媽媽說:薇安,爸媽下飛機了,還要去參加一個晚會,晚上不回家吃飯了。
我看了看坐在桌子旁滿臉期待的羽禾,我說:媽媽,一定要參加晚會麼?晚上羽禾燒了很多菜,我們都在等你們回家呢。
媽媽說:不了,跟羽禾說吃不完的就倒了吧,我們晚上不回家。寶貝,回去再跟你們聊,媽媽先忙了。
那邊響起刺耳的嘟嘟聲,我看着羽禾,他看了看我,臉上的表情又黯淡了下來,他說:爸媽不回來了?
我點點頭,我說:媽媽說叫我們吃不完的就倒掉,他們晚上不回來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羽禾臉上自嘲式的笑容,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整個人說不出來是開心還是悲傷。
我走了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說:羽禾,快吃吧,都涼了。
我看到他的兩隻手攥得緊緊的,他擡頭,勉強對我笑了笑,然後站了起來,把菜一盤接一盤地倒進了垃圾桶,一會兒功夫,桌上豐盛的菜餚就被倒了個精光。
我驚訝到了,我說:羽禾,爲什麼倒掉?你還沒吃啊。
他說:媽媽不是說了,吃不掉就倒掉麼。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我愣住了,我從沒見過這樣的羽禾。他把垃圾袋提了起來,他說:薇安,我出去倒垃圾了。
我坐在餐桌旁,看着桌上大堆的空盤,突然就流出了淚來。我不知道我因爲什麼而難過,可是那一刻,我哭了。
羽禾倒完了垃圾,又開始緩緩地收拾桌上的空盤,然後慢慢地走到廚房,放在了水槽裡,開始洗了起來。他沒有注意到我臉上的淚水,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感覺裡了。
我就坐在餐桌上靜靜地看着他的背影,我感覺我耳邊有呼嘯而過的風,吹跑了大朵大朵的白雲,烏雲成片地堆積過來,而羽禾,就在那片烏雲裡漸漸消失,留給我一個模糊的背影……
我大叫起來:羽禾!
他也一副被驚醒的樣子,手裡的盤子咚一聲掉進了水槽,他回過頭來看我,他說:薇安,怎麼了?
那一瞬間,我有些絕望地衝了過去,不知道哪裡來的一股悲情在我的體內洶涌着,我從背後一把抱住了他,我輕輕地說:羽禾,別走……
他手裡的盤子又一次掉進了水槽裡,這一回,我聽到了破碎的聲音。他用毛巾擦了擦手,然後把我抱着的手鬆開,轉身扶住我的肩膀,他說:薇安,我沒走啊,你怎麼了,好好的怎麼哭了?
我的淚水再次決堤,我說:羽禾,剛纔我感覺你離我越來越遠了,我感覺你快呆不下去了,我感覺你要走了……
他驚訝地望着我,用手替我拭去臉上的淚水,一片血紅在我面前晃了一下,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他的手被盤子割破了,正在緩緩地往外面溢出血來。
他一點都不在意,他繼續用另一隻手幫我拭去眼淚,他說:薇安,不哭。爲了你,我哪裡都不去。不害怕,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我一點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可是我就是深深地被感動了。我說:真的麼?羽禾?
他點了點頭。
我的手還握着他的手,他的血液滲到了我的手上,我看到那個正在流血的傷口,下意識地用嘴巴含住了他的手指,他驚慌失措地想抽離,他說:薇安,你這是幹什麼?!
我用力地吮吸着他的手指,像兒時吸奶瓶一樣,心裡突然有了一種別樣的安全感。他的血很甜,就像天山上經過太陽照射融化了的雪水,讓我的整顆心都暖了起來。
他感知了我的感覺,他不再掙扎,靜靜地看着我,任由我像孩子一樣吮吸着,他說:你即便想要喝乾我的血,想要我的命,我都給你拿了去。
他的話讓我突然想到了賈寶玉,寶玉似乎也對黛玉說過類似的話。我吸了好久,他就站在那兒,用手撫摸着我的秀髮,眼睛亮得像星星一樣,照亮了我心裡那些被掩埋了很久的陰暗。
突然聽到大門打開、車輛緩緩駛進的聲音!我迅速放開了他的手指,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打斷了我們之間的那份默契,讓我們迅速回到了現實,他臉紅了,我也臉紅了。
我紅着臉一口氣跑到了沙發上,他轉身繼續洗水槽裡的盤子,媽媽先進來的,一進門就喊:餓死了餓死了,那個晚會取消了秘書都不知道,害我們白跑一趟。
我和羽禾面面相覷。
我迎了上去,我開心地說:媽媽,你終於回來了,我好想你啊。
媽媽摟住了我,看到餐桌上空空如也,納悶地說:你不是說羽禾準備了大桌的菜麼?菜呢?
這時候,爸爸也進屋了,爸爸感嘆地說:啊!累了一個月了,終於可以回家了!聽說羽禾燒了大桌子的菜等着我們呢,咦,菜呢?
羽禾緩緩地走了過來,臉上的表情透着恐慌、害怕、愧疚、懊惱,像一盤放了百種藥材的粥一樣暗黑而酸澀,就連眉頭都揪成了一個“苦”字。
我靈機一動,我說:啊!是這樣的,你們不是說不回家吃飯麼,所以我就叫了大幫同學來我們家吃光了那些菜,你看,羽禾剛剛纔收拾好,在洗盤子呢。
媽媽聽我這麼說,擺了擺手,笑着說:也罷,你們開心就好。羽禾,能不能麻煩你給爸媽燒點面?爸媽肚子餓了。
說完,媽媽摟着我一起走到了沙發旁,媽媽說:乖女兒,在家和羽禾相處怎麼樣?兩個人沒打架吧?我怎麼看你有些瘦了,你不會又沒按時吃飯吧?
羽禾已經在廚房忙開了,爸爸把行李提到了樓上,接着就聽到了樓上嘩嘩的流水聲。
我說:媽媽,我們都是大孩子了,怎麼會打架。你放心吧,哥哥把我照顧得很好。
她欣慰地點點頭,她說:薇安,看媽媽這回給你們帶了什麼禮物。
從小到大,每次他們出去都給我帶一大堆的禮物,我對禮物已經免疫了,臉上全無快感。但是我不想掃媽媽的興,我說:看看,你給羽禾帶了沒有?
她說:帶了帶了。給你帶了一串紫水晶,一串瑪瑙,一串佛珠,一隻翡翠鐲子,你看看,都很漂亮的,媽媽親自挑選的,貨真價實的噢。
我撇撇嘴說:媽媽這些我都有好多了。
她笑笑地說:這都是好東西,不怕多,你都留着,以後長大了你會喜歡用這些搭配衣服的。
我說:那你給羽禾帶了什麼呢?
她說:你等等,我找找看。明明放在這個口袋裡的,怎麼會找不到了呢?
每次都是這樣……我感覺心裡那簇小火苗又開始呲呲地燒起來了,我說:媽媽你爲什麼總是這樣,每次給羽禾挑禮物的時候就這麼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