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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事只要稍一疏忽,麻煩就有了。改制工作於佑安自以爲是落實了,局裡明確做了分工,也成立了相應機構,抽調專人,並把具體要求傳達到了下邊,可他恰恰就忽略了一點,沒及時跟謝秀文匯報。
這天剛上班,市委那邊打來電話,讓於佑安過去一趟,陸明陽書記找他。於佑安放下手裡文件,整了整衣服,就往市委去。到了陸明陽辦公室,見黑壓壓坐着一屋子人,謝秀文也在,於佑安就感不妙。未等他把腳站穩,陸明陽劈頭就問:"怎麼回事於局長?"
"是這樣的陸書記。"於佑安邊回答邊想,陸明陽到底在問什麼。
"哪樣的?"陸明陽火氣很大,"你們文化部門是老虎屁股,摸不得動不得,你於局長日理萬機,工作忙得不得了?"
一語嗆住於佑安,偷偷瞄了謝秀文一眼,於佑安心裡有了數,定是謝秀文告了惡狀,頭垂下來,等陸明陽批評。
陸明陽又道:"工作佈置下去半天沒行動,你這個局長怎麼當的?!"
於佑安趕忙把身子往直裡站了站,面色窘迫地望着陸明陽。陸明陽發火的時候,你千萬別還嘴,解釋也不行,縱是有天大的委屈,你也得忍着。他做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讓陸明陽痛痛快快把肚子裡的火發出來。
謝秀文坐在一邊,帶着欣賞的表情看於佑安出醜,屋子裡其他人全都垂着頭,臉上肅穆一片。
陸明陽又訓了一會兒,才把火氣收起來,道:"文化部門的改制是今年事業單位改制重頭戲,於局長你心裡要有數,抵制是沒有用的,我也不想看到有人因這項工作栽跟頭。還有,你要做好下面部門的工作,別一天到晚正事不幹盡搗亂。"說完,目光回到沙發上坐着的發改委王主任臉上,"老王你接着談,剛纔說哪兒了?"
不幹正事盡搗亂,這話從何而講?王主任侃侃而談的時候,於佑安心裡七上八下,亂極了。陸明陽到南州,跟他正面接觸的機會不是太多,挨訓這還是第一次。就在他侷促不安的時候,手機響了,於佑安沒敢接,暗暗將電話壓了。陸明陽聽見了聲音,不耐煩地說:"還站着幹什麼,是不是覺得自己委屈?"於佑安趕忙說了聲不是,拿着手機溜了出來。
電話是省裡徐學謙打來的,問他最近忙什麼,怎麼沒有消息?於佑安壓低聲音說:"主任,這陣說話不方便,十分鐘後我打給你。"徐學謙嗯了一聲,於佑安收起手機,快步下樓。進電梯一瞬,他看見謝秀文也走出了陸明陽辦公室。
惡女人!他心裡恨恨罵了一聲。
回到辦公室,於佑安立刻將電話打過去,徐學謙還等在電話邊,聽見他的聲音,笑了笑:"挨批了吧老同學?"
"主任怎麼知道?"於佑安好不吃驚。
"我有千里眼順風耳啊,你在南州的一舉一動,我可都掌握着呢。"
"主任別開玩笑了,莫名其妙捱了一通批,我這心都不知往哪放了。"
"是莫名其妙嗎?"徐學謙收住笑,一本正經問。
"主任的意思是?"
徐學謙頓了一會兒,道:"我說老同學,怎麼現在越來越不會幹工作,是不是在文化部門待傻了?"
"主任批評得對,我是有點傻,傻得都不知道腳往哪邁了,主任還是提個醒吧。"於佑安拉着哭腔道。
"早上市府的丁秀才給我打電話,說你在文化部門改制的事上打盹睡覺,人家謝副市長急你不急,這不行啊佑安,你知道這事是誰抓的嗎?"
"誰?"於佑安本能地問了一聲。
徐學謙說的丁秀才叫丁育慶,市政府秘書長,車樹聲那條線上的,跟徐學謙關係不錯。徐學謙到南州,多是丁育慶接待,於佑安跟丁育慶的關係,就是靠徐學謙拉近的。
徐學謙那邊沒有急着說,於佑安顫着聲音又問:"請主任明示,這件事我真是睡着了,到現在也還沒醒過來。"
"我就說嘛,你佑安好歹也算個聰明人,怎麼現在變得如此遲鈍如此沒有靈性了呢?不會是心裡只有申遺,其他事不管不顧了吧?"於佑安說跟申遺無關,真的無關。徐學謙笑道:"佑安啊,別老是一根筋,很多事都要跟上,明白不?"
"明白、明白,主任批評得對。"於佑安連聲檢討,徐學謙又數落幾句,道:"這事是浩波同志親自抓的,明白了吧?"
宋浩波?於佑安差點驚出一身汗來,文化部門改制居然能驚動常務副省長宋浩波!
"還有,"徐學謙接着道,"我怎麼聽說,你跟秀文副市長關係彆彆扭扭的,不拿她當回事是不?"
於佑安連說不是。徐學謙沒有客氣,直截了當說:"別不承認,你心裡那點小九九,我能不清楚?佑安啊,你在政治上不應該這麼不成熟吧,甭以爲你去了趟北京,西嶽那條線能不能抓住還是兩碼事呢,跟主管領導關係搞不好,我看你這個文化局長當得也差不多了。"
"主任……"於佑安的心快掉到谷底了,一早上連着挨批,批得他暈頭轉向,心裡一點底都沒了。好在徐學謙也沒想保留,繼續道:"問你件事,最近南州炒得沸沸揚揚的這件事,你怎麼看?"
於佑安斟酌了下,吃不準地問:"主任是說樑積平?"
"不是他還能有誰,說說吧,你心裡有什麼想法?"
於佑安一時沒了詞,徐學謙怎麼會想起問這個?樑積平提升副市長,南州衆說紛紜,壓根辨不清哪是真哪是假。他想說那是胡扯淡,又怕徐學謙罵他沒正形,只好道:"南州這邊都在傳,可能積平局長真的要升了吧。"
徐學謙聽他這樣一說,嘆氣道:"想不到你也這麼想,佑安啊,情況可能很複雜,遠不是你看到聽到的這些,記住一句話,任何時候,自己都要有判斷力,不管樑積平升不升,都不能影響你的工作情緒,還有,你要儘快修復跟謝副市長的關係,我這裡給你提前透個信,如果不出意外,她可能很快要升常委了。"
於佑安心裡再次驚起波瀾,謝秀文要升常委,怪不得最近如此反常!
掛了電話,於佑安就不是剛纔從陸明陽辦公室出來的那個於佑安了。關於樑積平這檔子事,這些天實實在在煩住了他,說法很多,各不一致。有說樑積平本來已經卷入前部長王卓羣和書記鞏達誠案,無奈他能量大得驚人,在他手裡得過不少好處的地產商周萬勝更是手眼通天,在奮力擺平那件事的同時,樑積平又跟省委組織部長譚帥武搭上了關係。譚帥武很賞識樑積平,省委組織部前段日子也確實派員到南州摸過底,樑積平升任副市長的消息正是這麼傳出來的。還有一說,省裡確實有調走謝秀文的意思,不過安排的單位不好,文化廳副主任,謝秀文不滿意。謝秀文原來就在文化廳,下面當了一趟副市長,心想怎麼也該安排一個好點的單位,比如財政廳或者省委宣傳部,既然是回原單位,還是原職,回去有什麼意思?後來又聽說是樑積平上躥下跳,想讓她騰位子,謝秀文越發不幹了,較上勁要在南州幹出一番名堂。
傳言紛紛揚揚,於佑安心裡也是紛紛揚揚,直到接了這個電話,於佑安才清楚,自己是被傳言搞亂了。媽的,原來是這麼回事!他恨恨地罵了句自己,又自嘲地笑笑,徐學謙批評得對,自己真是失去嗅覺和判斷力了。
杜育武敲門進來,手裡拿一份材料,說是剛纔王林德和考古所李所長送來的。於佑安掃了一眼,材料上面三個大字瞬間激怒了他:請願書!
"誰讓他們搞這個?!"於佑安怒狠狠瞪住杜育武,氣不打一處來地質問道。
杜育武說:"昨晚羣藝館和考古所連夜召集會議商量對策,聽王館長的意思,還要拉全系統職工簽名。"
"他瘋了!"一聽下屬胡來,於佑安有點急,"你告訴他們,不想幹現在就可以打報告!"
杜育武沒想到於佑安會發火,還以爲於佑安是支持王林德他們的,剛纔王林德他們送材料來,杜育武還信誓旦旦說:"放心吧,只要局長在,改不了。"又說:"局長是誰,會讓你們挨鞭子?"王林德和考古所李所長異口同聲道:"不會不會,跟了局長這麼長時間,我們最瞭解他,他是我們的主心骨。"
"還有你,以後少往這是非裡攪!"於佑安冷不丁又衝杜育武發了句火,杜育武兩隻眼睛撲騰着,辨不清於佑安火從何來。
"你草擬一份文件,今天就發下去,後天下午三點召集各單位領導開會,貫徹謝副市長意見,同時讓各單位準備表態發言。"
"真要改啊?"杜育武不合適宜地多問了句。
"你怎麼搞的,現在怎麼越來越跟不上趟?!"於佑安這句話,明顯帶着對杜育武的不滿。最近他發現杜育武越來越遲鈍,自己遲鈍是有理由的,杜育武遲鈍就沒有理由,身爲辦公室主任,應該什麼事都要先他一步想到,可昨天杜育武居然還信誓旦旦地說,樑積平當副市長是鐵定了的,真不知道他的聰明勁哪去了。
晚飯是在家裡吃的,飯後於佑安跟妻子方卓婭說:"收拾一下,去趟老尚家。"方卓婭凝了下眉頭,她天天催於佑安去尚家,於佑安就是不去,今天怎麼主動了?
"奇怪,我想去的時候你偏是不去,今天我沒準備,你倒是想去了,說,啥風把你的勁頭吹上來了?"方卓婭染着笑臉問。
"西南風。"於佑安丟下一句,忙着打扮自己去了。於佑安有個習慣,上班可以穿得隨意一點,普通一點,但凡碰到私人聚會或禮節性拜訪,就格外注意自己的穿着。以前他沒這習慣,是跟孟子歌有了那層關係後,孟子歌提醒他:"上班穿樸素點沒關係,那是工作需要,可下班就不一樣,特別是到朋友或領導家走動,穿得太過隨便,會讓人覺得失禮。再者,搞不懂的人還以爲您精神不振,出了什麼事呢。"前面幾句於佑安聽了都不覺得有什麼,獨獨後面這句,他認爲說得精闢,永遠記下了。
聽見於佑安在屋子裡折騰,方卓婭說:"臭美啥啊,多大年紀了,又不是去……"話說一半,方卓婭自己緘了口。方卓婭發現最近挖苦於佑安挖苦得有點過,不好,女人這張嘴,就愛惹出是非。對自己的丈夫還是體貼點吧,這是她從葉冬梅那裡學來的,那天她見葉冬梅一口氣買了七八件衣服,全是給老公樑積平買的,心有所觸動。"男人是疼回來的,把氣出去的男人再疼回來",她想起在誰的博客上看過這樣的一句話,笑了笑,進了臥室,從另一個櫃子裡拿出一件襯衫:"折騰什麼,穿這件吧,下午我就熨過的。"
見是一件新買的格子襯衫,時尚而不花哨,沉穩而又大氣,於佑安顯得滿意。
"還是老婆疼我。"說着他在方卓婭額頭上親了一口。
"一邊去,也不嫌肉麻。"兩口子就是這樣,吵時要死要活,鬧時一分鐘也不想過下去,日子正常了,甜甜蜜蜜也就出來了。"肉麻什麼,親的是我老婆,又不是外人。"於佑安說着又要摟過妻子,他這是故意,想在關係好的時候多表現一下,男人的小伎倆。方卓婭推開丈夫,又找出一條休閒褲,要於佑安穿,於佑安有點猶豫,方卓婭說:"看好了啊,啥牌子,花了我兩個月工資呢。"又道:"那天我見你們車市長穿着一條,挺年輕,就託人買了一條,不過顏色跟他的不一樣,他穿米色好看,你不能穿那麼年輕,還是給我老相一點。"
於佑安看了眼商標,吐了下舌頭,老婆也真捨得,這個牌子全南州怕只有車樹聲和陸明陽纔敢穿。不是錢的問題,有些東西講究身份。猶豫一會兒他還是果斷地放下了。
方卓婭從他臉上讀出什麼,不再強迫,看來她想問題還是簡單了點。
老尚愛喝酒,於佑安讓方卓婭提了兩瓶茅臺,又拿了兩條軟中華,怕是假的,猶豫一會兒換了兩條特供蘇煙。方卓婭又選了一條絲巾,說是給龔姐帶上。上次那兩萬塊錢,於佑安跟方卓婭提起過,於佑安的原則是,大錢酌情瞞,小錢必須提,特別像老尚這種人送的,更要給妻子提明。
到了尚林楓家,龔一梅驚得眼都直了,大嗓門一下亮了起來:"老尚,快看是誰來了?局長啊,快請快請,方大夫好漂亮喲,大姐都不敢認了,快請進,真是稀客,怪不得我眼睛一直跳呢,跟老尚說,老尚還不相信。"手伸過來,想接方卓婭和於佑安手裡的禮品,又不敢,侷促地站在那裡。尚林楓聞聲從書房走出來,也是一片驚訝。這年頭,上級到下屬家走動,不感動纔怪。
叫豆豆的狗狗從廚房裡竄出,衝於佑安兩口子一陣汪汪,尚林楓呵斥一聲,豆豆還在叫,龔一梅一把提起:"再叫我揍你,不看來的是誰嗎,局長跟前你也敢叫?"狗聽人話,豆豆果然不叫了,嚇得縮了脖子,委屈地鑽進了臥室。
熱情寒暄後,主賓落座。於佑安說:"一直想來,可總也沒時間。"尚林楓驚魂未定道:"局長日理萬機,哪有閒的空。"龔一梅端來水果,熱情張羅着要方卓婭吃,一口一個方大夫,叫得十分親切。尚林楓親手泡茶,燙了一壺上好的鐵觀音,嘴上謙虛:"茶不好,局長將就着喝。"於佑安品了一口,這茶價格絕對不菲,加之尚林楓講究茶道,燙壺、置茶、高衝低泡十分嫺熟,一看就是老茶客。這也是文化部門的好處,半是斯文半是閒,養下了不少高級毛病。
兩人就着茶,東一句西一句閒扯了會兒,豆豆又從臥室跑出來,這次沒叫,像個乖孩子一樣在方卓婭褲腿上舔着,一副巴結討好的樣子。龔一梅又擔驚又想讓豆豆多討好幾下,兩隻手作着準備,隨時準備把豆豆抓回來。方卓婭最煩這種小動物,見了養寵物的人,總是非議大過讚許,認爲是吃飽了撐的,連自己的孩子都管不好,還要管畜生。這陣卻顯得十分有教養,摸着豆豆的毛,豆豆乖,豆豆真可愛。龔一梅見了,整個身子都放鬆下來,她就怕方卓婭嫌她家豆豆。方卓婭知道於佑安要跟尚林楓談正事,抱起豆豆說:"豆豆啊,走,看看你臥室去,看看我們的豆豆晚上是怎麼睡的?"龔一梅不解,緊張地站起說,"豆豆髒,方大夫,別把你衣服弄髒了,豆豆快下來,弄髒阿姨衣服你小心!"硬要拉方卓婭坐,尚林楓白了她一眼,她才反應過什麼地說:"走吧,我們到臥室去,我家老尚是煙鬼,他一抽菸,滿屋子都是味道。"
倆女人進了臥室,於佑安道:"今天來,一是拜訪拜訪,咱倆共事這麼多年了,配合一向不錯,老尚,很感激啊。"說着喝了一盅茶。
尚林楓馬上道:"多謝局長提攜,這些年若不是局長照顧,我尚林楓哪有好日子過,怕是早讓人轟下臺了。"
"話不能這麼說,藝術劇院沒有你老尚,真還玩不轉。專業單位,就得由專家來領導,這話我在領導面前提過多次了,以前鞏、王不覺得,老以爲他們那一套能把啥都玩轉,這不,藝創中心搞垮了吧。"
藝創中心是鞏達誠手上新設立的一個文藝機構,全稱叫南州藝術創作研究中心,也是文化局二級單位,後來讓一個不懂藝術的人亂折騰了兩年,敗了。藝創中心的人一半分流到劇院,另一半四處打發了。
"就是就是,鞏、王只認錢,哪懂得尊重知識尊重人才。"尚林楓附和着,殷勤地替於佑安斟上茶。
"另外一個意思嘛,今天來也是跟你透個風,這次改制,勢在必行啊。"於佑安談起了正題。
"有那麼嚴重?"尚林楓正在愜意地遐想着,以爲於佑安夫婦會給他帶來好消息,一聽這話,臉上肌肉猛地僵住。
於佑安很平靜地說:"這跟嚴重沒關係,改制嘛,別的單位都在改,爲什麼文化部門就不能改?以前我們的想法是有問題,再說,文化單位這樣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啊,能不能改出活力來暫先不說,讓這些只拿工資不幹活的人嚐嚐改革的味道,也是好事嘛。"
尚林楓結巴着,一時不知該怎麼接話,難道於佑安今天是爲改制來的?
"改制改制,傷筋動骨,不過我相信,再怎麼改也傷不到你院長身上,至於下邊這些人,我們也真是考慮不過來,你我都不是菩薩,度不了衆生啊。"於佑安感嘆了一句,要傳達的信息分明已含在話裡,就看尚林楓捕捉的能力了。說完,身子微微一仰,笑眯眯地盯住了尚林楓。
尚林楓也不遲鈍,很快明白過於佑安話外的意思:"局長說得對,太對了,我這腦子總是不夠用。"說着衝於佑安虔誠地笑了笑。
那天在會上他還打算迎合王林德跟李所長呢,於佑安那條短信及時阻止了他。這些日子尚林楓也在糊塗,其實改制不改制,他關心得真不多,一門心思想的是,如何才能儘快調到局裡去,調局裡他就萬事無憂了。今天於佑安專程上門,談的雖不是調動之事,卻也令他感動無比,畢竟這樣的待遇不是每個下屬都有的,想到這,話語裡忍不住摻了很重的感情說:"多謝局長提醒,局長您要是不指點,這個彎我可真繞不過來。"
於佑安也不客氣,接着道:"文化單位改制也不是南州一個市搞,全省別的地方都在改,這點上我們要理解謝副市長,她也不容易啊,文衛口這麼多單位,如果都不支持,她工作怎麼做?"說到這兒,忽然換了口氣,"對了老尚,改天我請謝副市長出來,一塊吃頓飯,到時你也作陪,加深加深感情。"
尚林楓真的是受寵若驚了,當下站起身說:"局長的提攜之恩我尚林楓一輩子忘不掉,哪天請您定時間,其他我來安排。"
尚林楓的意思是說,請謝副市長吃飯的費用由他包了。
於佑安倒沒往費用上考慮,文化局再窮,一頓飯還是能請得起的,不過尚林楓能這麼說,他還是很高興。下屬能做到尚林楓這樣也真是不容易啊,如果有機會,自己真是應該替他多美言幾句。不過這機會有嗎?
他搖搖頭,話回原題說:"這是小事,讓謝副市長高興纔是大事。"
"局長親自出面,她還能不高興?我也研究過她,這人其實虛,典型的外強中乾,局長不用顧慮那麼多。"
一聽這話,於佑安來了勁,興致很濃地問:"怎麼講?"
話到這份上,尚林楓也不客氣了,正好藉此機會再在於佑安面前表現表現,於是道:"謝副市長前兩年也是受委屈的,現在呢又有人排擠她,當然希望身邊的力量多一點,是人都一樣,都想自己成爲一棵樹。"說到這,忽然覺得太透了,牽扯麪是不是也廣了些,忙看一眼於佑安,不安地跟了句:"我這是胡講,胡講,局長請喝茶。"
尚林楓的話於佑安算是聽懂了,其實這些他早就想到,他所以主動到尚林楓家來,也是想讓自己變成一棵樹,不過他這棵樹,暫時必須先遮到謝秀文那棵樹下,是機會就抓,一個也不放過。於佑安笑笑,感覺今天不虛此行。
又聊了一會兒,於佑安說該走了,就衝臥室叫:"聊夠了沒,你們哪有那麼話?"方卓婭走出來,眉開眼笑說:"就興你們之間有話說,女人間親熱話纔多呢。"豆豆再次跟出來,捨不得似的往方卓婭懷裡跳。龔一梅笑呵呵說:"看,看,她就跟你親,把我都扔一邊了。"
客氣了一番,尚林楓兩口子把於佑安他們送到樓下,尚林楓跑出去叫車,龔一梅硬往方卓婭懷裡塞一樣東西,方卓婭推辭不要,龔一梅不甘心,兩人像打架似的糾纏在一起。
回到家,於佑安開玩笑:"當了一回狗阿姨啊。"方卓婭不滿道:"還說呢,弄了我一身狗毛,真是,養啥不好,非要養條狗!"說着脫了衣服,生怕狗毛掉在地毯上。
於佑安問剛纔樓下龔一梅送什麼,方卓婭道,一個玉鐲,沒要。於佑安回味着妻子今天在尚林楓家的表現,笑道:"老婆,我發現你長進不少,行,能當院長了。"
"那你讓組織部下文啊,我也過過官癮。"
請謝秀文吃飯是那天跟徐學謙通話後突然有的想法,於佑安承認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誤,沒處理好跟謝秀文的關係,把她輕看了。儘管這方面他有苦衷,他不喜歡那種咄咄逼人的女人,更不喜歡那些動輒就去告狀的領導,可有什麼辦法呢,喜歡不喜歡不是由你說了算,得由人家領導說了算。作爲下屬,你永遠沒有選擇的權利,只有服從。
於佑安打算請丁育慶出面,他自己請,謝秀文未必給這個面子,弄不好還要冒一些怪聲。女人是世界上最難理喻的動物,尤其當官的女人,心理詭異得很,脾氣更難把握,於佑安不想碰釘子。
跟丁育慶講明來意,丁育慶笑着說:"有這個必要嗎?"
於佑安忙說:"意義重大,只是我這張面子不夠分量,有勞秘書長了。"
丁育慶是那種話不多分量卻很重的人,寫材料出身,陪過不少領導,號稱南州一支筆,現在總算媳婦熬成婆。
"她改你了你才請她,要是不改你呢?"丁育慶帶着批評的口吻教訓於佑安,這表明他沒把於佑安當外人。
於佑安心裡一動,訕訕道:"臨時抱佛腳吧,誰讓我缺根筋呢?"
"你是缺根筋,再這麼缺下去,我看你這個局長也甭當了。"丁育慶說完,頭又埋到了材料裡,一支筆就是一支筆,雖然當了秘書長,成了大管家,市長車樹聲的材料他還是親自寫,包括臨時性講話,也不容其他副秘書長或秘書插手,這點上他也缺根筋。要不,憑他的苦勞還有資歷,可能早就調到市委那邊升常委了。
"秘書長答應了?"於佑安站在邊上,吃不準地又問。
"我答應什麼了?"丁育慶擡起頭,看陌生人一樣看着於佑安,這功夫也是丁育慶獨有的,你很難知道他心裡怎麼想。
"那……"於佑安一時語塞,雖然丁育慶跟徐學謙關係不錯,但他不能總是借力爬竿子,他得一句一句先把路墊瓷實了。
"你先回去吧,工夫還是用在工作上,該請示的及時請示,該彙報的要及時彙報,別老想着請客吃飯,沒什麼用!"丁育慶說完,不再理於佑安,於佑安知道再站下去就有些不知趣,說了聲秘書長您忙,輕輕退了出來。
開完動員會第二天,於佑安一大早就候在了謝秀文辦公室門口。這幢樓上除秘書處幾位秘書外,上班時間最早的要數市長車樹聲,其他副市長來得比車樹聲稍稍晚些,但絕不會超過二十分鐘。這裡面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早過車樹聲,容易讓人把你當成市長,太晚,車樹聲一旦找你,你還沒到辦公室,情況就有些不大好。其實來早了也沒多少事,無非是讓那些平時見不到市長的人們能在這特殊的時段裡跟市長說上一會兒話,把要辦的事託付給市長或者副市長,該表示的心意也一併表示到。於佑安在樓道里站了不到十分鐘,就看到幾個影子匆匆忙忙往樓上奔,步態之輕捷熟練,一看就是常客熟客,那些摸不着門道的人,說不定正鼠頭鼠腦候在樓下,或者大門口,眼巴巴地候着市長副市長的小車。
七點過四十,謝秀文來了,於佑安趕忙走上前,問了聲謝副市長好。謝秀文不大熱情地嗯了一聲,秘書聞聲出來,替謝秀文打開了門。於佑安跟進去,他感覺到謝秀文的冷,但他必須熱。
"謝副市長,我是專門彙報改制工作來的。"
謝秀文將手裡東西放下,並沒看於佑安,問秘書:"昨天那材料拿給市長了嗎?"秘書回答:"呈給市長了,市長看了很滿意。"
"你把今天活動調整一下,上午十點我要去大華公司,對了,你通知電視臺,讓記者十點以前趕到大華。"
秘書嗯了一聲,捧過水杯,又等了一會兒,不見謝秀文有別的事交代,輕步出去了。謝秀文這纔對着於佑安:"你是說你們開了會?"
"昨天開的,本來開完就應該給副市長彙報,時間太晚,沒敢打擾副市長。"於佑安畢恭畢敬道。
"怎麼樣,意見還是那麼大?"謝秀文的聲音居高臨下。
"職工是有些意見,跟別的單位一樣,每次改制都會遇到阻力,不過請副市長放心,阻力再大我們也會克服,一定按副市長要求把方案擬好。"於佑安儘量挑好的說。
"光拿出方案就行了?下一步呢?"
"副市長說得對,方案擬得再好,落實不下去還是空的,這次我們會把主要精力放在做好職工的思想工作上,同時對改制中可能出現的問題,各單位先拿預案,免得到時措手不及。"
這話引起了謝秀文的興趣,謝秀文雖然喊得兇,但怎麼改心裡也是沒底。於佑安如果不配合,這次改革弄不好真會絆住她,這是她不願看到的。想到這兒,她說:"坐吧,於局長。"
於佑安這纔像大赦似的衝謝秀文笑了笑,屁股落在沙發上,心裡也沒剛纔那麼彆扭了。
"於局長今天態度可跟往常很不一樣啊。"謝秀文話裡藏話地說了一句,拿起一張報紙,掩飾地亂看起來。於佑安回得也好:"誰說不是呢,以前老是怕這怕那,總覺得牽扯職工的事,不是一頁兩頁就能翻過去的,那天讓書記一批,我這腦子開竅了。"
"看來書記的話就是管用,那以後,還得多讓書記給你開開竅。"謝秀文聽着是句玩笑話,細一品,卻又有股酸勁。於佑安迎着她的心思道:"別別別,有錯誤副市長您只管批評就是,再讓書記涮,我就不只是吃不下飯了。"
"知道就好。"謝秀文居然找到了平衡,開心地笑出了聲。於佑安長舒一口氣,第一關總算是闖過去了。要論起來,對付謝秀文也不是太難,幾個不是常委的副市長,只要你把態度表到,他們也不會太跟你計較。畢竟誰幾斤誰幾兩,自己掂得最清楚。
又說了一陣,於佑安起身告辭,順手從袋子裡掏出一罐茶葉,放謝秀文桌上。
"這是做什麼?"謝秀文故作驚詫地問。
於佑安說:"朋友送了一斤茶葉,捨不得喝,拿來孝敬市長,市長千萬別說我行賄啊。"
"你於大局長也會行賄?"謝秀文很滿意地看着於佑安,她知道這罐茶葉意味着什麼,那是於佑安的態度。"好吧,就算是糖衣炮彈,我也收下了。"
告辭出來,於佑安衝碧空藍天長長舒展了下腰,這趟朝拜來得好,把一堵牆給推翻了。他回過身,衝謝秀文窗口動情地望了一眼,感覺來時懸着的心穩穩當當落地了。茶葉是昨天杜育武買的,價值不菲,絕對比辦公室配發給謝秀文的要好。他在茶葉罐裡塞了一張卡,數額不大,兩萬塊。他覺得夠了,再多也沒必要,畢竟她只是分管領導,意思到了就行。於佑安沒給司機打電話,他想愉快地走走,順便想想下一步怎麼操作。到現在李西嶽那邊一點動靜也沒有,好像一趟北京白去了。也真是奇怪,怎麼就沒了動靜呢?於佑安想,最近應該去見一下李西嶽,可找什麼理由呢?想着想着,忽然想到金光耀跟他說過的話:華國銳。旋即他又搖頭,不能的,絕不能!
恰在這時,一輛出租車嗖地在於佑安面前停下,差點就撞到他。於佑安嚇一跳,剛要發火,車裡跳下一人來,竟是孟子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