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年二月二十七日
從火化場回來,我的悲痛還未減少,看着空蕩蕩的家中,再也沒有武大郎那矮小的身影,而我的負疚感卻日日增長,我不知道我該做什麼,我心中只有一個信念,不能死,一定要撐下去,直撐到舅舅和武二郎回來,否則武大郎死不瞑目。
除了王婆,左鄰右舍仍然不敢來家看望,因爲喪事已辦完,沒了看我的藉口,我知道這是西門慶的安排,一是怕來多了,鄰居們看出破綻,總會漏出去讓武二郎知道,而更重要的就是:無論多麼堅強的人,當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甚至連一個願聽他說話的陌生人也沒有時,他孤獨無助,精神最後也會崩潰。此時只要有一個人能夠對他好,關心他,幫助他,他就會被這個人支配,從精神肉體上都服從這個人。明知是這樣,可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沒有目的,也沒有思想,只是一種習慣,坐在窗前。早春的陽光絲絲縷縷透過窗戶照謝在身上,身上有了暖意,可心卻是涼的,腦子是空的,心不知到什麼地方,耳朵也聽不見聲音,也許只是道家聽說的:元神出竅,魂遊太空吧!沒有煩忙,沒有憂愁,沒有歡樂,沒有幸福,可人卻那麼舒服!
王婆帶着西門慶上了我的樓,並且以勝利者的姿態一一檢查着武大郎死後,家中還有什麼東西可充作戰利品供他zhan有,而這些,我是事後才反映過來的。
西門慶此時一搖一擺地站在門前,大聲地喊叫,才把我從虛幻中拉回現實:“娘子,你真是好眼光,這段料子做成衣服穿上身上是很有富貴氣的!這段料子價格肯定不便宜,做好了錦袍也不拿給我穿,是想給我一個驚喜吧!”我這才擡起頭,回過身去發現西門慶身上竟然罩着我爲武二郎精心製作的錦袍,那是我熬更守夜,寄託了無數美好願望而製作的,這錦袍一直掛掛在武二郎原來住的那房內的板牆上。
西門慶得意洋洋地對王婆說:“王乾孃,這小娘子什麼時候給我做的這麼漂亮的錦袍,你也不知道吧!你看我穿在身上是不是更風liu俊俏?”一邊扣着我精心製作的鈕釦——琵琶■,一邊要王婆幫他拉抻。直到此時,他才發現這錦袍穿在身上並不合身。因爲這錦袍是我爲武二郎量身定做的,武二郎身高七尺多,身體高大偉岸,尤其是雙肩闊大,彷彿能挑千斤重擔;手臂猶長,應該能舞兩口寶刀。西門慶身高不滿七尺,身形細長高挑,尤其是雙肩類似女人削扁,所以才顯得他玉樹臨風,風liu倜儻,迷倒多少癡情純真的女人。
可是武二郎的這件錦袍套在他身上,顯得是那樣的空、大、長,西門慶的瀟灑風liu霎時變得象小丑一樣可笑。
西門慶馬上兩下子把錦袍從身上扯下,幾步拖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頭髮,霎時本來梳理好的髮式變成一團亂麻。西門慶的圓臉拉成長臉,白淨的面孔變得通紅,那一雙勾人魂魄的桃花眼,平時的溫柔被野獸般的兇光代替:“告訴我,你是替哪個野漢子做的,這件錦袍可以給你那三寸丁谷樹皮的漢子當被子蓋了!”這件錦袍衣料這麼好,做得又這麼精心,簡直可以作貢品了!”
也許是想到還沒進他家的門吧,做得太絕會把我嚇走,便把拉扯我的頭髮的手放了,手中已抓落下一把頭髮。我已痛得打戰,可沒有哭,也沒有一滴眼淚。不是我英雄,不願在他眼前掉淚,而是因爲我段時間掉的眼淚太多,眼裡已無淚可掉。
西門慶是個絕頂聰明的人,這陽谷縣還有誰配穿這錦袍呢?他馬上就想到這錦袍是誰的了,“啊?這麼精心製作的錦袍是給你小叔子武二郎做的吧!只有他有這樣的身坯!哎,你不是與你那小叔子也有一腿吧!告訴你,在陽谷縣,我看上的人,別人休想染指,你是我的人,不要去想那小叔子!”
罵我猶可,聽見他往武二郎身上潑髒水,便大聲叫罵起來:“西門慶,我反正已被你強佔,你怎麼罵我,我無話可說!可武二郎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漢,你以爲他象你那樣無恥,會ling辱他的嫂子,讓他的兄長戴綠帽子!”
西門慶自覺自己是風liu倜儻,勾引女人的本領是天下第一,他自己也不相信武二郎那樣的江湖豪傑會自毀榮譽,便未再提我與武二郎有什麼瓜葛,但是我一講到武二郎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漢時,他便咬牙切齒地大罵:“自從這個武二郎到了陽谷縣,這些賤民有事就去找他幫忙!當了都頭後,有了這個身分,更是壞了我的多少好事!本來這陽谷縣差不多是我的天下,本大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一呼百諾,誰敢不聽?現在這個武二郎倒成了這方賤民的保護神,大爺我做什麼事,還要前思後想,生怕有什麼把柄落在他手中現在也是我與他該有一個了斷的時候了。本大爺就是要勾引他的嫂子,讓他大哥戴綠帽子,還要送小命。等他爲他大哥殺了那個淫婦,那麼殺人者死!再是事出有因,也得判個流放!等在路上把他幹了,那麼搞他個家破人亡,屍骨無存。這陽谷縣還有哪個敢與我作對!那打虎英雄都敗在我手下。哈!哈!哈!這陽谷縣又是本大爺的天下,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他的笑聲是那麼陰險,他的對付武二郎的計策又是那毒辣,不禁使我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就這樣,他還覺得不解恨,把錦袍丟在地下,用腳去踩,跺,還拿起我房間錢線籮裡的剪刀,狠命地亂剪。一會兒,那精美的錦袍就成了一堆碎布,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因爲我任何一個舉動都會激起西門慶更加瘋狂的行爲。
看着我沒任何制止的行爲,西門慶這才罷手,大概這番瘋狂的舉動讓他也覺得有些累了。他對一直跟在他身後的王婆說:“這幾天我有事要離開陽谷縣,你給我把這小娘們看好,事畢後我是不會虧待你的!”然後揚長而去!
王婆不知所措地點點頭,她始終是個女人,看見我兩眼發直呆呆地盯着那堆碎布,便收拾起來,找一塊乾淨的布把踩髒的地方擦淨。最後對我說:“金蓮,反正你也沒事,花點時間把它拼起還原吧!”
然後把那一堆碎布、布條、布塊用一塊乾淨的布包好,放在我的牀上,悄悄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