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拉克並不愚蠢,他曾將自己的肉體與靈魂出賣給惡魔作爲武器,但他知道他的兄弟們並不知曉的秘密。
紀律是掌握控制的關鍵,即使是最強大的惡魔也無法對抗一個嚴密防守的人類靈魂,它們可以分享血肉,但絕對無法統治他的存在。
這個惡魔很強大,他甚至都不知道它叫什麼,但是在最近幾個日內向他索求甚多,而在這危及時刻,它要求一切。
但他不愚蠢,審慎與警戒是他與這個領域的生物打交道時的不二法門,他已經看過太多他的兄弟的軀殼成爲了惡魔智慧的寄宿巢穴,而所有曾經的存在都消失一空。
憤怒歐克在下方嚎叫着,它們不像狼羣,而是一羣狂人。
野獸的嚎叫是自然法則的產物,而一個狂人的嚎叫則是融會了憤怒與同等的折磨的喜悅,誕生自一個備受唾棄與扭曲的生命中。
他轉頭看向模糊的石柱。
“在我的要求之下,你追尋我的聲音好幾個晝夜,現在你站在這具罪人們按照我形象雕刻的石像之前,你已經完成了所有的考驗證明自己無愧於這次統合,現在呢?夏拉克,現在呢?”
“我準備好了。”
夏拉克說道,在喉前做出一個標誌性的手勢,並脫下頭盔。
他能聽見鐵靴與岩石的摩擦聲,歐克快要到了,在自己刺殺那個頭目失敗的那一刻起,這幫瘋狗就不會停下追殺的步伐。
在他的印象中,每一次的統合都大不相同。
有一次就像重槌敲打着他的神經,彷彿惡魔正用看不見的方式鑽入他的體內。
有時候,那又像一連串無意識的感官爆發——失落靈魂的陰影從他的眼角躥過,同時耳旁傳來整個世界傳來的低語。
這一次,他感受到統合是由生理上發生的變化,對於他正在流血與抽搐的軀體來說是一次令人歡迎的褻瀆。
痛苦深入骨髓,將其壓垮。
“唔……”
他跪倒在地。接下來他的眼睛在眼窩中硬化,與後方的骨頭融合在一起,他輕彈它們、搔撓它們、拉扯它們,但他的眼珠已經化爲顱骨之中的石球,點綴着從他臉龐中撐出的脊椎骨。
力量帶來的是強大的迷醉感,沒有任何一種戰鬥藥劑或鎮靜劑可以與鑽入他肌肉纖維的力量相提並論。
他撕扯自己的裝甲,他不再需要這些保護了,金屬破裂四散一地,給正在增生的幾丁質甲殼讓出空間。
夏拉克忍受着痛苦,集中精神,試圖讓他急速的心跳冷靜下來。
控制,控制,控制!
這只不過是痛苦,這不會殺死他,這可以被克服……但是
痛苦太強烈了,遠超過所有過去經歷過的統合,痛苦直達他的本質,超越了他的血肉所能承受的極限,疼痛穿過了他的骨頭並轉變爲某種更深沉、更具體和更脆弱的東西。
“我來給你上一堂課”
那聲音說道:
“不是所有的痛苦都能被控制的。”
夏拉克轉過身,透過已經化爲滿嘴利刃間牙的口腔進行吼叫,他的下顎幾乎不受控制。
漸漸地,他的聲音淡去,哭號嘎然而止,轉變成異類的笑聲。
“也不是所有的敵人都能被打敗的。”
恐懼,他一生之中首次出現的恐懼隨着腎上腺素淹沒了他的軀殼。
“我的新僕人,你好,請叫我……溫迪戈。”
————
來自地獄的朝聖者,他站在一座高聳的超乎理解直衝由瘋狂與痛楚所形成的天際的懸崖邊上,並低頭看着下方的大軍。
都不過螻蟻鼠輩。
一場由砂礫般大小的生靈所進行的無意義的戰爭。
他的裝甲已經變成了破銅爛鐵,在無數次的戰鬥後進行過無數次的修繕,他在戰爭中使用的武器同樣消失了。
他的劍,幾天日前在一場屠殺之中折斷。
他看得見,下面被包圍的螻蟻中有一羣人名爲幽影之刃。
有一段時間,他也是他們的一員,在戰爭之中擔任先鋒,發出一連串的穩定的命令或聽取不停傳來的報告,並在殺戮時眼角帶着笑意,雙脣發出笑聲。
在這麼遠的距離,他無從分辨正在交戰的軍隊或者他們是否還保有建制。
即使是穿越沙塵的驚鴻一瞥也能夠看出最顯眼的事實,人類再一次在面對數量壓倒他們的敵人時落敗了。
個人的勇武與英雄行徑在此毫無用處。
一場戰鬥可以由個別靈魂的上萬場決鬥組成,但這是打贏不了戰爭的。
風,一如既往地是這個領域內的叛徒,將吼叫聲的不規律殘片從底下的峽谷帶到他的耳邊,他毫無罪惡感的讓風吹過身旁,就如同不在意他解開的長髮在風中飛揚一般對殺戮與慘叫沒有任何感覺。
他蹲了下來,手中握起這塊貧脊土地上的紅砂,他的目光從來沒有離開過戰場,即便他對於誰生誰死毫無興趣,戰鬥的本能依然推動着他。
在他的下方,歐克的風暴小子盤旋或飛越戰場,將叫囂的子彈加入下方的沙場狂亂之中。
歐克的巨型機械─在這個距離不過只有他的指頭般大小─橫越人羣,它們的武器開火時的閃光依然足以在他的視野之中留下明亮刺眼的軌跡。
他露出笑容,不是因爲戰鬥而笑。
這個世界叫什麼名字?
他發現自己甚至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的好奇帶他來到一個又一個的世界,而他現在就在這裡看着許多生靈成千成百的死去,甚至不曉得有什麼東西值得他們犧牲性命去防禦。
有多少在下方峽谷中戰鬥、流血、尖叫的戰士是他認得的?
絕大部分。
他對此沒有任何懷疑,同時也對此感到可笑。
他站起身子,張開握緊的拳頭,讓風吹散他手中毫無生機的塵土,塵土在懸掛於天際的慘淡太陽照射下化爲薄霧消失在視線之中。
細長的身形轉身背離戰鬥並離開了懸崖,足跡標示出了他的行徑路線,但他相信風會在任何人注意到這點之前替他將足跡掩蓋過去。
他看向地平線、
在肉眼不可視的空間內,他看到西方有三座巨大的尖塔直衝天際,這些造物不是由人類或其他生命的技藝所造,而是純粹由神聖的意念所形成。
那將是他的目的地。
在這片超越理性的視線之中,貪慾與憎恨所塑形而成的地貌比凡人的工藝或自然規律的鬼斧神工更加真實。
他曾橫跨湮滅的橋樑,踏過懸空於虛無的石島。
他曾探索過無數王者的陵墓,卻不拿走裡面無價寶藏的一絲一毫。
他曾旅行經過領域內數百個現實與虛幻交融的世界,對於那一場場盛宴置若罔聞。
驅動他的是好奇心,支撐着他的則是信仰。
曾經,他需要的唯有快樂,但主人的意志已經讓這個核心冷卻了。
塞拉斯,不再是一介凡人,不再是幽影之刃。
他現在稱呼自己爲假面王子,代表着飢渴女士的偉大意志,行走於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