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藉純粹的意志力與不堪重負的手臂肌肉,克萊因撐開了想要將他吞下的雙顎,從那熔爐般的虛空裂隙裡翻滾出來,落在冰冷的沙地上。
他已經虛弱到無力再戰,不過沒有關係。
那些裂隙已經消失了,追兵也消失了,就像任何夢境都會在人醒轉之後消失掉一樣,克萊因在這個偏僻小鎮後方的窪地裡顫抖着躺了一會兒。
他前一天晚上受的傷比想象中還要嚴重,不僅手上皮開肉綻,大部分手指都無法彎曲,不是腫脹得太厲害,就是骨折了。
緊身衣袖子上的護甲雖然擋住了殺手的短劍,卻還是讓他的前臂上滿是青紫的瘀傷。
他的臉又酸又漲,在斷裂的鼻樑周圍腫了起來,讓他的眼睛都有些睜不開,鼻孔更是裡塞滿了黑色的淤血,後腦撞傷的地方也敏感得讓他不敢去碰。
他前一天晚上心裡也很痛苦,但那至少是一個短暫的夜晚。
只有殺戮和被殺戮。
推羅戰役失敗後,任務失敗的他沒有受到處罰,而是獲得了新的任務——保護帝國上將尤希金。
這位偉大的英雄讓帝國的軍團迅速從失敗中走出,重新建立了穩固的防線,並擊退了十多次歐克的騷擾性進攻。
他的名望並沒有因爲戰役的失敗而受損,反而呈現蒸蒸日上的態勢,甚至一些對時局不滿的人也開始聚集在他的身邊。
流言開始出現,主要是集中在帝國上將與攝政王的數次公開衝突上,雙方的裂痕逐漸浮現,某些人更是開始策劃讓尤希金替代“不受歡迎”的迪亞哥親王,成爲新的攝政大臣,或者說獨裁公——一個古老的權臣頭銜。
變幻的時局讓帝國的命運蒙上了陰影,而克萊因也再一次接到了新的任務。
剪除他所保護的目標。
帝國上將,一等公爵尤希金。
他幾乎成功了,但最後關頭他放棄了,即便是他也無法接受這樣的謀殺,因爲這等同於謀殺整個帝國。
克萊因不理解影子親王這樣做的用意,因爲他們都知道,這些風波絕對無法撼動影子親王的地方,女皇除了他不會信任任何人。
所以他成爲了一個叛徒,在追殺中東躲西藏了半個月,直到關鍵時刻使用了裴格多給他的一件法器——巫師早已遇見到他會遭遇危機,在分別的時候贈與了他一個寶物。
這個寶物在他即將死去的時候挽救了他的生命,也將他帶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在這個刺骨的黎明,寒冷和傷痛折磨下的克萊因開始相信,他的任務已經無法達成了。
僅存的那一點允許他將功補過,完成工作的機會可能已經消逝。
或許是時候放棄任務,離開一切紛爭了。
“咳咳……”
他身形不穩地站起來,隨着黎明刺破蒼穹,一絲絲曙光逐漸從天際灑下。
還會有一個小時的刺骨寒冷,之後太陽就會像粉色吸水紙上一個被漂白的水漬般印在天上,大地將變成一個烤箱。
然後他就會死。
但克萊因並沒有盲目地一頭扎進空曠的荒野裡,他對方向的瞭解與他暗殺的能力一樣強。
他吞下一顆藥丸讓自己的神志和感官清醒過來,之後來往西走了一公里。
那種化學興奮劑也沖淡了他胳膊,頭顱和關節上的痛苦。
隨着思維逐漸清晰,他觀察周圍的環境,用之前耐心記下的一些地標來確定自己的位置:六塊平坦的石頭,一個叉角羚頭骨,一片形狀像彎刀的灌木。
他在十五分鐘之內就找到了那個水池。
那片尚未被烤乾的積雨靜靜地躺在一個格外低窪的盆地底部,苦鹹而污濁的池水在中心也只有不到一米深。
這水已經不能喝了,但還可以用來清洗。
克萊因皺着眉頭,清洗之後,用預備的藥物消毒自己的傷口。
他用受傷的手將池水潑在後腦上,緊咬牙關呻吟着。
冉冉升起的太陽將第一縷光芒如同激光束般刺入這片深溝的黑暗裡,克萊因小心翼翼地環繞盆地走着,卻看到了一具屍體。
一具人類的屍體,穿着新加州共和國的軍裝,身後是一個野戰揹包。
他死了有一段日子了,只剩下一條腿,或許這個致命傷要了他的命。
克萊因知道前端日子歐克對這個國家發動了史無前例的大入侵,作爲親身經歷過戰爭的人,他無比同情這些人。
但同情歸同情,他還是需要掠奪一番死者的物品。
他用受傷的雙手笨拙地把揹包從腐屍的背後挖了出來。
那是個用防水帆布製成的標準軍包,裡面有一個灌滿水的行軍水壺,一包馬上被他打開吃的軍糧,一個醫療包,一把折刀,備有兩個彈夾的手槍,還有一把信號槍,一個指南針,一件乾淨的背心,以及一本的筆記本。
他坐下來,一邊嚼着軍糧一邊暢飲水壺裡味道奇怪的液體。
他瀏覽了一遍筆記本——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士兵,入伍不過半年,但這個可以成爲他僞造的新身份。
在這個陌生的國度,他需要一個破綻不那麼大的背景,而一個從孤兒院出來的士兵,無疑是一個非常好的素材。
他甚至覺得自己的運氣好過頭了。
克萊因思考了一個方案,手頭的食物和飲水能讓他撐到八公里以西,之後他會尋找一個人類定居點,假如還沒有被摧毀的話。
信號彈會幫助救援者找到他,他們會很積極地救助一個戰場邊緣的士兵,而那正是他將會使用的備用身份之一。
等到任何人終於意識到他並不是本地人的時候,他早已通過兩三個竊取來的身份變得蹤影全無,消失在人海里了。
那麼,之後呢?搭乘一艘船回到帝國?或許前往舊大陸是另一個選擇。
要找個簡單而不招人懷疑的方式很容易,每天都有萬百艘船在荒夷海上往返穿梭,沒人會注意到他溜上其中一艘。
他會在舊大陸某個偏僻的殖民星球落腳,然後永遠消失。
永遠。
他考慮過用醫療包來處理一下自己的傷口,又覺得這些髒兮兮的傷痕會支持他將要編造的荒野求生經歷。
“糟心……”
克萊因嘆了口氣,開始重新打包。
他試着不再去想艾歐,那個老混蛋說得沒錯,那是個錯誤的選擇,它會極大地威脅着她的生命。
她很可能會爲他的消失而付出代價,克萊因再次對自己的懦弱感到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