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
循着那個身影，裴格多衝進了內部藏書間。
在昏暗的光線下，一排排書架從他面前鋪展開來，每一座造型華美的木製書架都有十二米高，一直排列到他視野之外。
諸多黃銅扶梯分散在各個書架之間，藉助複雜的齒輪裝置與無摩擦滑軌相連，讓讀者可以自由獲取高處的書籍。
“你好？”
他高聲說，調轉方向，往另一列看了看。
那個人怎麼會消失得這麼快？
他在余光中察覺到了一絲動靜，立刻轉過身，勉強捕捉到那個戴兜帽的身影在兩排書架間穿過。
他急忙猛衝過去試圖追上對方，然而當他跑到那裡的時候，卻再也找不到任何蹤影。
“雷恩！我受夠了！”
裴格多大吼道。
“別再胡鬧了！我這就要離開了！”
他不由自主地轉過身，想要離開這個讓他十分不舒服的地方。
但裴格多的腳步立刻就剎住了。
那個戴兜帽的身影就站在他背後，一步之遙，像鬼魂般悄無聲息。
它將雙臂從身側緩緩擡起，如同翅膀般張開，恰似一位呼喚神祇名號的典禮祭司。
它戴着手套的右手裡握着一柄短刀。
那是一把儀式匕首。
裴格多立刻認出了它的造型，那是一把祭祀短刃，古代祭祀們經常使用這個將生命獻給虛無的神祗。
這個東西所象徵的意義，讓他不寒而慄。
“你不是雷恩……”
裴格多輕聲道，慢慢後退一步。
“必須做出選擇。”
一個聲音出現了，那不是雷恩，也不是面前這個戴兜帽的傢伙。
緊張攫住了裴格多的心臟。
“什麼選擇？”
“你很有潛力，我們樂意與你協作，這將是互利互惠的。但你必須做出選擇，裴格多。”
“我還是不明白，雷恩在哪兒？他說他要帶我來見見那些和他共事的人。”
“他做到了，他帶你來了，但實話說雷恩很令人失望……他太急躁，不可靠，一個不可靠的僕人，一個不可靠的——”
“於是？”
“我們在尋找一個更適合我們需求的人選，一個知道自己應該選擇何種目標的人，一個能夠辨明真相的人，一個獨具慧眼的人——你。”
“我覺得你們一定是把我錯認成那種想要加入某個可悲小社團的白癡了。”
裴格多惡狠狠地迴應道，劍杖從他的袖子裡滑入手中，仗頂的黑色鴉首在冷冽的燈火下，如同活物一般。
“摘下那個傻乎乎的兜帽，讓我看看你的臉，讓我看看是什麼東西在這裡裝神弄鬼！”
戴兜帽的身影逼近了一步，它彷彿是在滑行。
“你必須做出選擇。”
那聲音不依不饒。
直到這時，裴格多才意識到那個聲音源自四面八方，絕不是面前這個人的聲音。
那是圖書館數十個廣播喇叭悅耳語音。
可怎麼會有人能通過圖書館的廣播系統和他說話？
“你必須做出選擇。”
裴格多聽到了雷恩的喊聲，但那不是在呼喚他，那是痛苦的驚叫。
他從戴着兜帽的人影面前轉過身，沿着走廊大步前行，雖然算不上跑，但絕對比平時步行的速度要快。
“你必須做出選擇。”
他身邊的書架低語着，恍如無邊噩夢裡的囈語。
“你必須做出選擇，擔任我們的眼睛，我們會讓你大開眼界……”
“雷恩？”
裴格多沒有搭理那個聲音，高聲呼喊。
由書架之間兩條走廊組成的一個十字路口就在前方，一架扶梯被拉到了附近書架的末端，雷恩的雙臂被捆在黃銅扶手上。
他姿勢扭曲地半躺在地板上，雙腿伸在走廊交匯處，手臂被繩索痛苦地抻在頭頂。
他看起來像是被下藥了，或是被人打得頭暈目眩。
另外八個戴兜帽的身影在他身邊圍成一個大致的半圓。
“你必須做出選擇。”
“你們把他怎麼了？”
裴格多大聲質問道，並抽出他的劍，用指尖點燃巫火。
“你必須做出選擇，擔任我們的眼睛，我們會讓你大開眼界，以及……超乎你想象的奧妙，還有力量。”
他不去理會那些戴兜帽的傢伙，而是彎腰跪在雷恩身邊。
他將對方的臉擡了起來，這位年輕人通紅的面孔上滿是汗水，眼睛裡充斥着恐懼，彷彿回到了庫斯科納爾時的樣子。
即便成爲了一個靈能者，他的內心依舊是脆弱的普通人，這纔是他無法真正控制自己力量的原因。
他從未擺脫恐懼，來自那一天的恐懼在他心靈深處形成了烙印。
“裴格多……”
雷恩結結巴巴地說到。
“幫幫我！我很抱歉，他們留意到你了，你讓他們感興趣。”
“爲什麼？他們？”
“我不知道！他們不告訴我！我只想介紹一下你，沒別的！我想讓他們知道我也是有用的，我能引薦一些他們需要的人。”
“喔，你這個傻瓜……”
“求你了！答應他們。”
裴格多擡起頭看着身後那些戴兜帽的人。
“我們要走了。”
他的語氣遠比內心顯得更加堅定。
“雷恩和我，我們要離開這裡。”
“你必須做出選擇。”
那個悅耳的人工嗓音繼續重複這句話。
“我不需要。”
“你必須如此，我們向你發出了邀請，我們的邀請不是隨便亂髮的，你是個與衆不同的人，這是個與衆不同的機會……我們邀請你來分享的偉大事物不容低估。那些都是你窮盡一生所追尋的東西。”
“這是個錯誤。”
“如果你拒絕，那纔是個錯誤。”
那聲音變調了，變得更像活人。
“同意就簡單得多了，你是個學識淵博的人，代表同意的方式應該很容易辨認，它就在你周圍。”
裴格多眨眨眼睛，他看了看雷恩，還有身邊的那幾個人，以及居高臨下的書架和四下延伸的走廊。
“當然，這場儀式在十字路口舉行，代表着殊途同歸，九位宗師向一個入門者發出邀請，身份無從辨別，代表着門檻彼端的未知奧秘……這是上古年代那些巫術教派的入門儀式，只不過略經修改，是哪一個？認知派？啓蒙派？真知派？”
“這不重要。”
“沒錯，因爲關鍵就在於此，不是嗎？”
裴格多開始聚力，他已經打算強闖了。
“買方自慎，入門者卻一無所知——無論真相，名字還是身份，而等到加入之後，一切就已經太晚了！一旦揭示真相就打破了保密協約，我知道你們要求我做什麼。”
“你必須做出選擇。”
“這裡有九人，但也只能有九人，這是神聖的數字，其中一人必須爲繼任者讓位……已經有人犯下錯誤，打破了保密協約。”
雷恩又呻吟起來，他虛弱地扯了扯繩索，讓黃銅扶梯一陣輕響。
其中一個戴兜帽的人將那柄儀式匕首遞給裴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