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匹是中午到達京城的,江澄與徐淳整整忙了一個下午,尚沒有把所有的馬匹都歸整清楚,最後看看到了申時三刻,徐淳言道橫豎一天也完工不了,不如干脆做兩日功夫慢慢分解,江澄便督導着四千匹駿馬先行前往騎射苑。在騎射苑中又忙了一個多時辰,到日光收盡,天幕垂落,方纔將馬匹與林侯和薛愷悅交割清楚。
江澄一邊看着薛愷悅在大帳中指點林從記錄馬匹數目,一邊對趙玉澤道:“今兒辛苦敏君回宮一趟。”
趙玉澤一邊舒展肩背活動腰腿,一邊嬌聲道:“澄澄,我今兒可是帶着男兒們練了一天武功了,這馬匹一運到,明兒還要帶他們練騎馬,要是今晚回宮去,早上就算出來得再早,到苑中也該辰正了,一個清晨就耽擱在路上了,我能不回去就不回去吧。”
江澄微微嘆氣道:“敏君往返辛苦,我如何不知道,只是宮裡也離不開敏君啊。”
趙玉澤極爲敏慧,一聽此言便問道:“怎麼着,宮裡出什麼事了?我看雲飛回來的時候好像不大歡喜似的。”
江澄看了看大帳,見這帳中除了薛愷悅和林從,就是薛愷悅的兩個貼身侍兒,趙玉澤見狀也道:“這帳裡都是自己人,澄澄有話放心說。”
江澄便將董雲飛觸怒鳳顏、明帝傷心不翻牌子、傳聞嶽飄要送長子進宮、鄭嵐要給明帝薦美人這一串事簡要地向趙玉澤講了一番。
趙玉澤聽了秀美絕倫的小臉上便帶了三分怒意:“我這纔在苑裡住幾天啊,這幫人就急着給陛下送新人了,當我是死人麼?”
薛愷悅停了覈對數目,正色道:“若是陛下自己看上的或是陛下喜歡得不得了的男兒,我們做君卿的沒有攔着陛下不準納進宮的道理,可這些個陛下連見都沒見過的名門公子,就因爲他母家想要攀附鳳恩就硬要送進宮裡來,恕我難以接受。敏君今晚先回去,明天讓小從回去,總要把這事給止住纔好。”
林從吞吞吐吐地道:“就怕陛下也看上了那岳家公子,那時節可怎麼辦呢?”
趙玉澤果斷地道:“陛下看上了就由着陛下納進宮的話,這宮裡只怕年年都要添新人了。皇后可有什麼主意?”
江澄道:“皇后出了個釜底抽薪的主意。”當下把安瀾想讓趙湘娶嶽曄的話講了一遍。
趙玉澤認可地點頭:“是個法子,這事要做就得快,澄澄今晚辛苦下,先陪我去趟家裡,我把話交代了咱們再回宮。”
江澄與趙玉澤回到宮中已是戌時六刻了,二人直奔安瀾的麟趾殿,進得殿中卻見明帝尚在。趙玉澤一見明帝便小跑了過去,嬌鶯出林一般喊了一聲:“陛下”,便給明帝和安瀾見禮。安瀾十分客氣,吩咐侍兒賜坐,江澄看看殿中座位,明帝和安瀾在正中兩個寶座上坐着,地上相對有兩排椅子,陳語易坐在左邊第一位,冷清泉坐在右邊第一位,顧瓊和沈知柔分別坐在冷、陳二人肩下。江澄便自去坐在沈知柔肩下。陳語易剛要給趙玉澤讓坐,麟趾殿的侍兒已經搬了一把椅子斜放在明帝的寶座旁,趙玉澤便謝恩坐下,深情款款地望着明帝。明帝自趙玉澤進來便只盯着他看,只是神色仍不怎麼喜悅。
安瀾親切地道:“好幾日沒見敏君了,本宮和各位弟弟都怪想念敏君的,敏君以後還是要多回宮看看,免得咱們大家牽腸掛肚的。”
趙玉澤嫣然一笑,柔聲細語地道:“哪敢讓皇后牽掛,以後臣侍拼着多吃些辛苦,勤回來幾趟就是了。”說着柔情似水地凝視着明帝道:“陛下自玉兒進來一句話都沒說呢,莫非不認識玉兒了?那玉兒可就要傷心了,玉兒在苑中每一時每一刻都惦記着陛下呢。”
明帝立即溫言撫慰道:“朕怎麼會不認識玉兒,朕這幾日想玉兒想得緊呢,只是不想讓玉兒來回奔波受累,朕這才耐着性子沒打發人去接玉兒。”
趙玉澤情意綿綿地道:“回宮服侍陛下,玉兒纔不怕辛苦呢,陛下想見玉兒的時候,只管派人去接就是了。”
明帝眼中波光流轉,笑咪咪地道:“這可是玉兒說的,朕以後可就老實不客氣了。”
冷清泉風趣地笑道:“春霄一刻值千金呢,陛下耽擱得一刻,可就是好幾百兩銀子,快帶敏君回紫宸殿去吧。”
明帝聞言便攜了趙玉澤的手起身道:“朕先回去了,皇后和各位愛卿都早些安置吧。”
明帝和趙玉澤離開之後,安瀾便詢問道:“聽說鄭嵐要給陛下上奏摺薦舉美人,澄之可知她推薦的都是哪幾家公子?”
江澄躬身奏道:“這個卻不知道,鄭大人今日沒讓我看她的奏摺,只道是幾個名門公子。不過想來能比得上岳家的,也沒幾家了。皇后的主意一出,嶽公子也不足爲慮了,剛纔回宮前臣侍陪着敏君去了趟趙家,敏君當面囑咐了安遠侯,安遠侯答應明兒便去岳家提親。”
安瀾讚賞地道:“敏君行事果然迅捷,不過其他幾家也不得不防,男兒家向來不全靠家世,倘有那些門第一般但自身國色天香的美人,陛下就不喜歡了麼?”
陳語易道:“其他幾家交給我和明昭儀吧,不管是誰家公子,定然勸得他打退堂鼓。”
安瀾頷首表示首肯,卻並沒有放心的神情。江澄知道安瀾在擔心什麼,明帝這幾年納後宮納得還是頻繁了些,這就不免啓發了想攀附鳳恩的世家家主們的心思,同爲世家大族,向來誰都不服誰的,別人家的兒子甥兒進得了宮,憑什麼自己的兒孫就進不了呢?這些心高氣傲的家主們誰肯服氣呢?更何況明帝疼寵後宮是出了名的,對那些一心傾慕英明帝王的少年兒郎來講,便是入宮做個最低階的御侍也是心甘情願的,陳顧兩家聯手固然可以成功勸退幾個,可想要勸退所有的有進宮心思的男兒,卻是談何容易啊?
或者可以從鄭嵐入手,自己手中握着鄭嵐的把柄呢,是時候把那些證據交給關鳴鸞了,或者連關鳴鸞都不必驚動,直接送信給鍾雨桐,這個鍾雨桐看上去極爲能幹,又是監察御史裡行,可以風聞言事的,說不定比讓關鳴鸞出面更加一擊即中呢。只是這樣一來,自己與那些因私人恩怨相互攻訐的不良之臣有何區別呢?
他是這麼想着,可是根本沒空閒去做。次日雖是休沐日,他和徐淳卻仍要把新得的馬匹分配給騎射苑和京畿大營,分好了馬匹又要配鞍韉,配好了鞍韉又要調撥草料和食槽,派撥專門的運送草料的兵丁,直忙了整整一天方纔處理停當。晚間他剛把林從帶回宮,還沒有來得及回自己的麗雲殿休息,便被明帝宣去外廷長春殿。明帝在長春殿設宴,宴請皇甫燕,他是禮部侍郎,本就職司朝會宴享,又是介紹皇甫燕投凰朝的中間人,自然又是一番忙碌。
休沐日之後便是三月二十一日,又是五日大起居的日子,江澄剛在班中站好,蘇澈便小聲道:“澄之,今日有人彈劾你。”他一愣,低聲問道:“誰?”蘇澈道:“我得到的消息是杜方娜。”他氣憤道:“我知道她是杜詩雋的堂妹,可我最近又沒惹她,她彈劾我什麼?”蘇澈大概是怕人聽見,拉了他的手,在他的手心上寫了個“鄭”字。他點了點頭,他既然拒絕鄭嵐選新的要求,被彈劾也是意料之中。
朝會開始沒多大一會兒,左諫議大夫杜方娜便出列參他:“江澄身爲禮部侍郎,仗着陛下恩寵,排斥異己,打壓上司,公然拒絕禮部尚書鄭嵐鄭大人給陛下選新人的要求,以一己之私慾,妨國家選侍之大典,此等因私妨公又悍妒成性的男兒有何面目再任禮部侍郎?臣懇請陛下免去其吏部侍郎一職。”
江澄暗自皺眉,他不同意給明帝選新,這是實有其事,他無可辯解。此事多半是鄭嵐告訴杜方娜的,可是若是鄭嵐出面彈劾他,他尚能以鄭嵐的過錯反擊一二,如今出面的是杜方娜,他就不能直接拿鄭嵐做靶子,當下只有保持沉默。
好在陳語陌出列奏道:“陛下,近日四國局勢緊張,朝臣們都竭忠盡智爲國分憂,禮部尚書鄭大人卻一心只想着爲陛下選新人來邀功獻媚,於國於民毫無貢獻,此等尸位素餐之人,實在難當禮部尚書之大任,微臣懇請陛下撤去鄭大人禮部尚書之職。”
明帝聞言便冷冷地道:“鄭卿近來修史,朕以爲她多讀了幾日書懂得明辨是非顧全大局了,哪想到她仍是如此執迷不悟,以個人恩怨爲重,以朝廷政事爲輕,朕看鄭卿也不必再兼任禮部尚書了,以後專心修史吧。”
明帝此言一出,淑親王便出列道:“江澄與鄭大人不和,陛下便將鄭大人免職,卻對江澄毫無懲罰,陛下未免過於偏心了吧?”
明帝尚未說話,杜方娜繼續奏道:“臣聽聞右正言仇遠芳前兩日給陛下上書彈劾江澄不守夫道,不知陛下爲何將這仇遠芳貶到新州做個縣令?陛下如此袒護後宮,實非明主之所爲。”
明帝言辭冷冽地道:“仇遠芳因一己私怨,竟僞造書信詆譭大臣,連朕的聖譽都不顧了,此等用心險惡的小人,朕留她在京裡做什麼,繼續造謠中傷麼?”
江澄頗爲不解,這杜方娜彈劾他,他知道是因爲鄭嵐而起,這仇遠芳又是怎麼回事?明帝竟然沒傳他去對質,就已經貶謫了彈劾他的右正言,這也罷了,處置後都沒告訴他一聲,卻又是爲何呢?
他正迷惑,鍾雨桐已經出列奏道:“陛下,杜方娜黨附鄭嵐,攻擊異己,此等心術不正的小人,豈能繼續出任左諫議大夫?臣請陛下予以懲戒,以儆效尤。”
大家都看着明帝,明帝冷冷地道:“杜方娜罰俸三月,以戒再犯。”
江澄整個愣住了,明帝免去鄭嵐的禮部尚書,罰了杜方娜三個月俸祿,還貶謫了右正言仇遠芳,分明都是爲了袒護他。他何德何能,得明帝如此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