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日一早,江澄前往禮部,到了衙門被羅幻蝶告知高瑩和馮兆雪都陪同天成亨死者的表弟去刑部大堂了。橫豎眼下沒有急務,他索性在衙門裡等待高瑩二人歸來。他四處看了下,沒見到沈名菡,他忽然意識到已經有好幾日沒見到沈名菡了,他知道高、馮、羅、沈四人日常是輪流來禮部當值的,可是一連數日都沒見到,多少有些蹊蹺,於是問羅幻蝶道:“這幾日都沒輪到沈大人來衙門當差嗎?”
羅幻蝶坐在桌子前,邊整理手頭的文案便拖長了聲音道:“初二下午江大人去騎射苑的時候,吏部送了道公文來,把沈大人調去兵部做駕部員外郎了。”
他聽了也沒往深裡想:“駕部員外郎原本是高美蘭,如今高美蘭投靠玄武被殺,這駕部員外郎也該任命新人了。”
羅幻蝶繼續拖長了聲音歎羨道:“沈大人運氣是真好,趕上這樣的空缺,雖然都是員外郎,但吏、兵、戶,刑、禮、工,從咱們禮部的膳部員外郎到兵部的駕部員外郎,可算是實實在在的升遷呢。”江澄聽得一愣,這才意識到羅幻蝶對沈名菡的升遷有點嫉妒,他對沈名菡印象不深,只是覺得這位下屬做事還算勤謹,當下笑道:“咱們禮部眼下人多事少,兵部卻正是缺人的時候,沈大人在膳部員外郎的位置上也幹了好幾年了,調去兵部十分合適。”
羅幻蝶“嗤”地一笑,左右看看,方纔壓低了聲音道:“大人當真不知?沈大人是沈修儀的遠房堂姐,她有這樣的奧援,早晚都會升遷的。”
江澄聽得將信將疑,當下不動生色地笑道:“這恐怕也未必吧,沈修儀雖然得寵,但我朝向來不以椒房之寵加恩前朝臣僚,這沈名菡被拔擢未必與沈修儀有什麼關係。”
羅幻蝶一臉看天真小兒的表情看着他,痛心疾首地道:“大人真是太天真了,以爲宮裡所有人都像大人一般正直無私麼屬下可是聽說楚大人這次是接了宮中的指示才下的公文,不然楚大人與咱們那位沈大人非親非故地,她又沒什麼突出的政績過人的勞績,何必定要提拔她?”
江澄聞言只好暫時沉默,他不大相信沈知柔會直接干涉朝廷官員任命,雖然沈知柔爲人處事頗有些讓他不喜的地方,但他相信明帝的眼光,下意識地認爲能被明帝喜歡的人骨子裡不可能是貪權好事的人。他想這事回頭倒要問問陳語易,弄個清楚。
在禮部衙門坐了一個多時辰,江澄方纔見到了高瑩和馮兆雪。兩人一進來就衝他樂呵呵地道:“大人,關大人快刀斬亂麻,把天成亨的老闆娘子抓起來,判了流放三千里,天成亨掌櫃娘子判了流放二千里,那個富商尹娘子也被問罪了,判了徒刑二年。關大人真是有魄力,天成亨老闆娘子百般抵賴,那尹娘子也是各種狡辯,關大人都不爲所動,從始至終主意拿得牢牢的,該怎麼判就怎麼判。那天成亨老闆娘子的夫郎們在衙門口撒潑打滾哭鬧不休,關尚書派了幾個男吏員客客氣氣地把人架起來,拿綢子拉了條線,告訴他們敢邁過綢線就算擾亂公堂,要挨板子的,那些個夫郎就只敢在綢線外抽抽噎噎地哭了。”
江澄聽了一笑:“關尚書最是正直,也最是能幹,我讓你們去刑部大堂前告狀,就是知道關尚書最可信任。這天成亨老闆娘子有沒有在大堂上供出別的存銀男兒啊?”
高瑩一挑大拇指道:“還是關尚書有辦法,這天成亨老闆娘子一看風頭不對,就從懷中掏出了本賬簿,當堂言道這是京城男兒在她那裡存銀的賬目。如果要判她的刑,就得把這些個存銀的男兒全都判爲營伎,不然她寧死不服。”
馮兆雪接着繪聲繪色地道:“大人你不知道,屬下當時聽了大大地吃了一驚,這得有多少可憐的男兒慘遭判刑啊,可是衆目睽睽,關尚書不能不接這賬本啊,不接的話這天成亨老闆娘子肯定不認罪啊,說不定要告御狀啊。當時急得我啊,一頭都是汗,結果你猜怎麼着,關尚書接了賬目,打開翻看了一眼,輕飄飄地就扔下了,只道一聲:‘這是京畿營兵丁們的存銀賬目,你拿過來充當男兒存銀賬目,如此糊弄,是欺本部看不懂賬本嗎?’那天成亨老闆娘子當時就傻了,她不相信啊,接回賬本翻來覆去地看,又給堂上吏役看,給刑部衙門口圍觀的百姓看,大家都說是兵丁賬目。她這才老實了,再不像一開始那般放肆囂張了。”
高瑩連連讚歎道:“像關大人這般能幹的男兒世上真是少見,哎,我以前是不大服氣關大人的,總覺得同是一科的進士,關大人青雲直上,我卻蹉跎不前,太不公平,如今看來我確實比不上關大人,人家真的是有膽有謀敢做敢爲,我做官不過是備員而已。”
羅幻蝶閒閒地道:“可惜關大人是男兒身,聽說快要嫁給徐尚書了,一出嫁就做不得官了,再能幹也沒用武之地了。”
馮兆雪道:“出嫁就做不得官,這是以前,如今未必吧,你看江大人,不照樣做官嗎?”
羅幻蝶看了一眼江澄道:“咱們江大人是陛下的後宮啊,只要陛下同意,誰敢攔着不讓做官?可是關大人要嫁的是徐尚書啊,徐尚書同意他嫁過去以後還繼續做刑部尚書嗎?一家兩個尚書,妻夫鬥起嘴來,聽誰的?”
馮兆雪道:“我看徐尚書不是那種迂腐固執的人啊,一家兩個尚書聽起來多威風啊,徐尚書多半會樂意的,至於妻夫鬥嘴聽誰的,當然是誰有理聽誰的了,如果都有理,那就聽妻主的好了。”
羅幻蝶冷笑道:“兆雪你真是想得太簡單了,且不說徐尚書樂不樂意關尚書和她平起平坐,樂不樂意誰有理聽誰的,只說一家兩個尚書這種事,就算是徐尚書和關尚書都樂意,就算是陛下也樂意,朝廷上的其他人都未必樂意。我朝自祖宗朝以來,從來沒有母女二人或者姐妹二人同居高位的,爲什麼?怕的就是親親相護,排斥異己。如果關大人嫁後還繼續做刑部尚書,不等陛下發話,御史臺和諫議院就該彈劾他了,不彈劾都算臺諫官尸位素餐。”
江澄聞言便看了一眼羅幻蝶,覺得此人消息靈通,看事敏銳,倒不可小看,只是眼下他不想大家討論鳴鸞的問題,畢竟這是鳴鸞的個人私事,於是他笑着道:“好了,不必爭論啦,沈大人調去兵部做駕部員外郎了,膳部司的公務以後怎麼個處理法,咱們倒要商量一下。”
高瑩殷勤地笑道:“也不必怎麼商量了,橫豎禮部司這一兩年都沒什麼差事了,我和兆雪都閒着,若是膳部司有了公務,我倆去做就是了。大人該忙騎射苑的公務只管忙去。”
江澄聽了暗贊高瑩體貼,他的確是考慮自己身兼着庫部員外郎,怕不能再分神處理膳部的公事,沒想到高瑩已經慮到了,而且主動承擔了起來,看來中下層的官員們肯認真做事的,還是大有人在的。
這日中午江澄在禮部用了便餐,剛用到一半,兵部就派人過來找他,言道西邊的馬匹到了,他忙放下筷子,囑咐了高瑩幾句,便帶着賀兒前往兵部在京郊的馬場。
八千匹高頭大馬排成方隊整齊地立在馬場空地上的情形還是有些震撼,江澄看了好久,方纔前去馬場公事房見徐淳。徐淳見了他也不客氣,直接道:“一共是八千匹,陛下已經吩咐了,分給騎射苑三千匹,勞煩澄之親自帶人押送到騎射苑。京畿營的五千我帶着名菡、心妍送過去。馬鞍馬鐙,都在兵部的軍器庫裡面,我剛纔已經讓人去點檢了,一個時辰後就可以送到騎射苑,你到時候讓人在騎射苑門口接收下。”
他欣然領命,親自押送着三千馬匹奔向騎射苑。一路上看着御馬師們氣定神閒地驅趕馬匹,每人手握一把繮繩騎在領頭的馬上,依靠長長的連鎖轡,一人就可以駕馭十幾匹馬,暗暗驚異於御馬師們騎術之高明。
在騎射苑中忙碌了整整一下午,看着苑中男兒們欣喜異常地圍着馬匹驚喜、讚歎,看着男兒們小心翼翼地給馬兒套上馬鞍,看着他們排着隊又興奮又緊張地試騎馬匹,就想起自己十幾歲時的少年時光,那時候的自己也是這般容易滿足吧,也是這般遇事容易激動吧。
“澄澄,三千匹是不是有點少啊?苑中有兩萬一千多男兒啊,你看這七個人一匹馬,訓練起來不夠用啊。”一身利落武服的趙玉澤走到他身邊,指着正圍着馬匹熱烈討論的手下們問道。
“是有點少,不過陛下說過些日子還能再得批馬匹,那時再給咱們三千匹。”他微笑着傳達明帝上次的旨意,一擡頭卻見天色已暮,便笑着問道:“敏君今日回宮嗎?走的話就一起走吧。”
“讓小云子跟你一起走吧。我初二那天才回去過的。”趙玉澤輕聲道。
“小云子不也是初二那天回去過的嗎?”他奇怪地問。
“哎呀,澄澄你怎麼糊塗啦,小云子是經常回宮沒錯啦,可他每次都不是一個人回去的,陛下每回寵幸的都不是他,這樣長久下去,小云子會不開心的啦。你這次帶他回去,陛下就只能寵他了。”趙玉澤體貼而慧黠地分析道。
“玉玉不愧是敏君啊,心細如髮啊。”他讚了一聲,便衝遠處的董雲飛喊了一嗓子:“嘉昭儀別演示騎馬了,收拾下咱們回宮啦。”
回到宮中,他便讓紹兒去皇儀宮門前告知守門宮侍:“今兒是嘉昭儀一個人回宮了。”
沒多大一會兒紹兒就回來了,一見了他就疑惑地問:“主子,您負責主理內侍省了麼?”
他一怔,道:“沒聽說啊,怎麼了?”
紹兒道:“奴才去皇儀宮門前傳話,主子知道的,那些個宮侍以前可趾高氣揚了,見了奴才們都是愛答不理的,皇上在宮裡還好,皇上要是不在宮裡,讓他們給皇上傳句話,那比求神仙還難呢。”
江澄點頭道:“皇儀宮的宮侍嘛,自然傲氣些,說話難聽、辦事懶怠都是有的。”
紹兒道:“他們今天可一點都不懶啊,一聽奴才說完,門上立馬就有個使臣過來對奴才言道陛下在玲瓏殿用晚膳,這就讓人去稟報。一個小侍一溜煙地就跑去玲瓏殿送信了。奴才覺得納悶,另一個守門宮侍跟奴才講,主子負責管理內侍省啦,他們以後都歸主子管,要奴才在主子面前替他們多多美言。”
他奇怪道:“可是我沒聽說啊,也沒接到任命公文啊?”
喬兒進來道:“皇儀宮的奴才手眼通天,最是機靈不過的,應該不會弄錯的,或者這一兩日就有任命了,也或者明兒皇上就會告訴主子了。負責管理內侍省的歷來都是皇上寵信的親近大臣,看來皇上對主子越發地信賴了。”
他想了想道:“罷了,是喜是憂,明兒再說。”
次日他照常去禮部衙門,纔在衙門中坐了半個時辰,便有御前侍衛來傳宣他去金鑾殿。進得金鑾殿去,明帝便讓內侍宣讀聖旨,着他兼理內侍省事。他懵懵懂懂地接旨謝恩,纔剛站好,便聽明帝道:“白虎的使者後日中午就到京城了,接待陪同由鴻臚寺負責,謁見賜宴由禮部負責,陳卿和江卿要辛苦幾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