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倫科武藝表演的次晚,就是小皇子洗三。明帝在禮部所提供的弘文、弘德、仁壽、永壽、長樂、樂安、壽安、永樂、樂平、昭仁、昭文、章武、持盈等十多個封號之中爲小皇子選擇了長樂作爲封號。
薛愷悅等人是晚皆自騎射苑趕來,參加了洗三添盆儀式,柳恭太君等位分高的先帝太君卿們各放了兩顆金錁子作爲添盆禮,後宮衆人自皇后安瀾以下皆有禮物送給小皇子,江澄也給了一套長命金鎖金鐲。
顧瓊雖未能晉位,但小皇子一出生即得了封號,享有不受寵的皇子們在出嫁時纔能有的衣食榮祿,也很是開心,穿着華美的昭儀禮服坐在生了地龍的琳琅殿外間臉上都是歡喜的笑意。
後宮衆人也都陪着湊趣,薛愷悅更是打趣眼巴巴看着長樂皇子的趙玉澤和林從兩個:“小長樂可愛吧?等長大了會更乖巧的,都說兒子是爹爹的貼心襖,有個兒子啊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羨慕不?羨慕的話你倆就別嫌辛苦了,多回宮兩趟,說不準就有鳳胎了。” 惹得趙玉澤格格嬌笑,林從邊笑邊搖頭道:“愷哥就會調侃我們,怎得不是你多回宮,再爲小公主生個妹妹弟弟呢?”
趙玉澤自十一日晚間與薛愷悅和董雲飛一起回宮後,便找內侍省又要了一張雕花小牀放在騎射苑那個三連間裡,這幾日與林從董雲飛兩個都嫌來回奔波太辛苦,乾脆懶怠回宮了,便是昨日進城觀試,在“白鶴飛來”宴後,趙林二人也是直接帶着幾個少年返回騎射苑,留宿宮中的反而是薛愷悅和冷清泉。
安瀾則坐在明帝身邊,柔聲對明帝言道:“臣侍若生個皇子,陛下可否也額外加恩賜予封號呢?”
安瀾此言一出,江澄幾個就都停下玩鬧,悄然關注帝后。江澄心中尋思安瀾這話其實是不必提的,明帝向來待安瀾不薄,他又是正宮皇后,於情於理,都沒他所生的皇子還不及顧瓊生的皇子待遇優渥的道理。果然明帝笑着問道:“皇后怎知一定是位皇子呢?倘若是位公主,豈不更好?”安瀾大氣一笑道:“公主自有公主的富貴,最不用操心的,倒是皇子,將來不知道嫁個什麼樣的妻主呢,也就小時候快活些,臣侍自然要多爲他考慮些,也望陛下多疼惜皇子些。”
江澄聽到這裡,暗道若安瀾生的是皇子也就罷了,倘若生個公主,嫡女長女之間必有一爭,不知帝后來日要如何處理,朝臣們又當如何選擇。他正在思慮,便聽明帝溫言道:“中宮嫡子,自然與長樂待遇相同,皇后看哪個封號好,不妨先佔一個去。”安瀾溫柔一笑:“那臣侍可就把樂安先佔住了,陛下可不能說了不算哦。”明帝笑着點頭:“朕是皇帝,金口玉言,豈能出爾反爾?皇后放心吧。”
江澄在一旁看着,心裡卻是百感交集。安瀾有中宮的身份,薛愷悅有公主,顧瓊有皇子,陳語易和林從、董雲飛有家世,趙玉澤和沈知柔有恩寵,就連冷清泉也有白虎冷家的背景,明帝要倚重冷家,就不可能太過於冷淡琴卿。他可什麼都沒有。可是光是這樣也就罷了,關鍵是無力改變,那日喬兒勸他好歹爭下位分的話,他其實是放在心裡的,可是顧瓊生子都未能晉位,他又憑什麼晉位呢?在凰朝這麼多年,他自然也明白,在後宮中有無女嗣都不是最重要的,趙玉澤尚無所出已經貴爲敏君了,沈知柔並無身孕也晉位爲修儀了,誠如喬兒所說在宮裡過日子,帝王的寵愛才是立身之本。
可是這就是讓他憂愁的地方了,作爲在宮中過日子的男人,他居然沒有一點點爭寵的手段。是的,他任何討妻主歡心的本領都沒有,任何能夠攏住妻主心思的手段都不會,這個認知讓他無比鬱悶。
夜間他翻來覆去地思量,最終把自己的不得寵歸結於進宮的緣故,倘或嫁給凰朝普通女子,他應該不至於如此被冷落。
然而次日下午他在宜陽坊酒家見到了蘇澈和李蔚,方知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正在陪李蔚閒聊的蘇澈,新換了衣衫,特意修飾了鬢髮眉梢,脣齒間妙語連珠,美目中風情萬種。李蔚則專心致志地看着蘇澈,時而給他遞水夾菜,時而執了他的手輕吻,雙目中盡是灼灼的情意。
江澄安靜旁觀,心中暗思,不過兩日,蘇澈便已擇定了李蔚,而且略展柔情就輕鬆鎖住了李蔚的心,若是自己在民間,可能像蘇澈這般大膽而多情麼?多半是不能的。木訥如自己,多半是做不到的。如此看來,自己不得寵根源還是在自己身上啊,倘或嫁個普通妻主卻不得寵,日子過得說不定還不如現在呢。這麼想着,他就越發得惆悵了。
自此後江澄一天比一天憂鬱。他自己知道自己鬱鬱寡歡的原因,但也知道這原因不足爲外人道。的確不能跟外人講啊,他一個天子後宮,嫌位分低卻沒有爭寵的手段,說出去徒惹人笑罷了。因而他只是每日裡沒什麼笑意,做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致,卻並不找誰去抱怨或者找誰發牢騷。
“主子,您究竟是怎麼了?怎麼每天情緒都不高啊?”這一日小侍紹兒忍不住問道。
“也沒什麼啊,我以前不也是這樣麼?”江澄淡淡地答道,並不想多做解釋。
“主子是爲了位分的事?”喬兒等紹兒出去了,方纔悄聲問他道。
“也不全是爲了這個。”他嘆了口氣,幽幽地道。
“主子,您找皇上提了,皇上沒答應麼?”喬兒察言辨色地問道。
“沒有。”他簡單地回答,卻並不解釋是自己沒有問呢,還是明帝沒有同意。
“算了主子,位分不過是錦上添花,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在宮裡過日子,也不全靠位分,主子想開些吧。”喬兒體貼地勸慰道。他知道喬兒這是誤解了,但並不想出言糾正,因爲似乎誤解與正解也沒什麼根本區別,這麼一想就更鬱悶了。
“主子,您要是心裡實在是不痛快,就多去衙門裡轉轉吧,或者事情一忙,您就好些了。”他不出聲,喬兒就繼續勸。
衙門裡其實也沒什麼好忙的,禮部除了有禮部試、郊祀這樣的大事的月份比較忙碌之外,其他時候都是清閒寡淡照得出人影來。自絕倫科考試後,禮部只在十六日辦了皇長子封爲長樂皇子這一件事,此後一連十餘日別說大事,就是小事也沒有一樁,閒得高瑩和羅幻蝶幾個百無聊賴,大家每日裡輪流去禮部衙門簽到。
江澄比高瑩幾個還略好些,他畢竟兼着兵部的差事,要負責騎射苑的軍需,他這些天也常往騎射苑跑。每日裡像往常一樣給騎射苑張羅物資,該他忙碌的事情一樣沒少忙碌,跟上上下下打交道的時候,還能勉強擠出個笑臉,背地裡沒人的時候,就繼續鬱鬱寡歡。
今日見喬兒這般勸他,他也不想太過辜負喬兒的心意,便換了身便服出門,想來想去無處可去,仍舊往騎射苑中來。
到了騎射苑裡,他熟門熟路地往裡走,觀看了一陣子少年們練槍練拳,天色便已黑了,趙玉澤和薛愷悅幾個商量今晚由誰回宮,他剛提出想在騎射苑住一晚上,就被薛愷悅否決了:“後宮之人無詔不得宿於宮外,澄之並非騎射苑的教官,某不敢留澄之在此,澄之還是回宮住吧。”他無奈,只得隨着冷清泉一起回來。
“澄之,你在陛下身上不夠用心啊。”路上,冷清泉忽然開口道。
“嗯?此話怎講?”他疑惑地請教。
“你最近天天在宮裡,居然連個修儀都晉不了,你就不反思一下麼?是,陛下比較喜歡柔兒,可若是你多花些心思在陛下身上,總不至於連一點恩寵都分不到。陛下那般多情卻總是冷落你,無非就是你不夠用心罷了。”冷清泉輕聲細語地總結道。
“我,我不知道怎樣用心。”他低聲承認道,他知道他在公事上可謂勞心勞力,但在明帝身上卻真的沒怎麼花過心思。
“多聽多看多留心,你看陛下幾時起幾時睡,每個時辰都在做什麼,喜歡吃什麼,喜歡用什麼,多多琢磨,看得越細緻,琢磨得越透徹,就越能找到機會。”冷清泉耐心教導道。
“爲什麼對我這麼好?”他悶悶地道。
“因爲投桃報李啊,澄之,我多半是有身孕了。”冷清泉笑得溫柔甜蜜。
“什麼時候的事?”他聞言也很驚喜,高聲問道。
“今日中午才感覺到的,苑中沒有懂這個的太醫,我回宮就是要傳太醫確定一下的。”冷清泉款款道來,聲音裡盡是初爲人父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