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看了顧璟所寫的詩,便忍不住拍案叫絕,稱讚道:“小璟果然文思敏捷,出手成章啊,難怪當日陛下那般器重。”
衆人聽了便紛紛圍攏來觀看,蘇澈和陳語陌幾個無不跟着誇讚,唯有向錦沒開口,她是在場衆人中文筆最受朝野認可的,她不說話,江澄不由得看向她,想知道她有何高見。
只見向錦沉吟片刻,笑着道:“顧公子果然是文采斐然,不過下官愚見,可否將畫眉二字,改動一下?”
顧璟大方一笑道:“請向大人賜教。”
向錦道:“若能改成笙簫,是不是好一些啊?”
顧璟略微疑惑道:“笙簫不過是男子所樂之一事,若笙簫可以用,那書畫、琴棋似乎都可以用,甚至直接寫成安逸或者逸豫也可以啊,總不如畫眉二字貼切啊。”
向錦道:“下官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顧小公子莫怪下官自大,下官纔敢講。”
顧璟道:“向大人在朝中任清要之官,文名更是蜚聲朝野,又是陳大人和澄哥的朋友,請直言無隱。”
向錦道:“古人云,爲文之道,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可見文章的詞藻偶對,總是末事,重要的是作者的心胸品性,公子此詩鼓勵男兒自強自立,上報朝廷,下安黎庶,發姚天百年來未有之聲,真有振聾發聵起鳳騰蛟之效。然而其中仍有一處瑕疵,公子既欲此詩傳播開去,當顧及詩中文辭對世俗人心所造成的影響,莫貪畫眉樂,總讓人有一種不以閨閣之樂爲樂之感,若凰朝男兒人人如此,既對男兒不利,也對國家不利啊。向某今日多吃了兩杯酒,話說得直了,還請顧公子勿怪。”
江澄聽到這裡暗暗擔心,怕顧璟年輕,面子上下不來,正欲打疊一席話出來調解勸慰,卻見顧璟俊顏微紅道:“向大人這話當真是一針見血,不過我卻不打算改了,若是澄哥擔心對男兒影響不好,不如將兩個版本都覓人誦讀傳唱,看哪個更受歡迎,便用哪個。”
陳語陌不甚在意地笑道:“不過是改動了一個詞影響不大的。”
哪知向錦聽了道:“顧小公子既同意兩個版本同時流傳,那麼在下不才,斗膽再改一句話吧,請把痛毆虐人狂,改成妻夫比翼翔。”
江澄微微詫異,見向錦雙眸閃亮,臉頰發紅,竟是難得的認真,他與向錦的交情不深不淺,遇到這等情景,不便擱下她的面子,忙道:“便依向大人,將兩個版本都傳給京城的歌童們,讓大家自由選擇吧。”
蘇澈道:“難得在此聚會,別爭這些個文字的事了,既是宋大人和安小姐明日就要起身,我們大家輪流敬她倆一杯吧。”
向錦卻忽然向顧璟躬身施禮道:“向某並非是有意與公子作對,只是擔心公子從此後對凰朝女兒心灰意冷,倘或一念之差勘破情關,誤了終身,豈不令人心疼?爲公子將來計,向某纔不顧交淺言深,魯莽之處,還請公子原諒。”
她態度誠懇,身段柔和,顧璟哪裡還好意思生氣呢,當下嬌笑道:“向大人多慮了,顧璟豈是那等小心眼的人,請繼續入席吧。”
酒酣之時,江澄忍不住問顧璟道:“小璟你既已擺脫了高家的婚事,可有想過繼續去朝中任職啊?聽高瑩的意思,陛下當日對你極爲賞識的。”
顧璟放下筷子道:“小弟之意,必是要再做官的,只是小弟當日是辭了職的,若想再做官,怕是隻有朝廷下旨徵召,況且母親的爲人小弟是知道的,若是小弟繼續在京城,她必然還要操心小弟的婚事,那真是一刻也不得清靜了。而今小弟想去從軍。聽說澄哥你們招收的男子一年之內不得嫁人,小弟至少可以過上一年清靜日子,倘或一年半載就遇到戰事,斬將搴旗建功立業也酬了今生志願。”
蘇澈不贊同地搖頭:“小璟,這我可不贊同啊,你又不是從小練武功的,直接去從軍,碰不到戰事,也就罷了,無非是被拘管一年,萬一像語陌說的真的在一年內就起了戰爭,戰場上可是刀槍無眼,隨時都可能出意外的,這可不成。”
顧璟道:“澈哥,你這話說的,英君所招的這一百多人,難不成都是練過的?京城裡自幼習武的男兒有幾個?既然別人去得,我也就去得,再說了,這不是戰爭還沒起麼?讓英君加緊訓練我們就是了。”
江澄也有些猶豫了,道:“訓練得再好,戰場上依舊可能有危險啊。小璟啊,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直接回朝做官?不用你家明昭儀幫你說情,我自寫摺子薦了你。”
顧璟堅決地道:“澄哥怎得你也說這話,既然要投筆從戎,自然明白有可能馬革裹屍,可是就算馬革裹屍又怎樣?男兒家就不能像女兒那樣在戰場上大顯身手了麼?真怕刀槍無眼的話,澄哥你倒是安排人打造適應男兒身材的不那麼沉重的鎧甲啊。總之,澈哥澄哥你倆就不用勸我了,我盼着到戰場上,痛毆虐人狂呢。”
江澄鼓勵一笑:“那就預祝小璟,歸來掛侯印,天子宴華堂了。”
向錦非常湊趣地舉杯道:“我們大家公祝顧公子一杯,祝公子所向披靡,凱旋封侯!”
陳語陌和宋海春、安琪一起舉杯跟着祝福:“祝公子所向披靡,凱旋封侯!”
酒宴結束,江澄想着新年中愣是沒有去看寧滿,便決定去一趟寧滿處,看了看賀兒道:“你是怎麼說,陪安小姐逛街去,還是跟我一起去寧公子那裡?”
賀兒道:“我得給主子駕車呢,豈能自己隨意逛去?”
江澄一笑道:“這個也不妨,你只管跟安小姐去玩,我這邊讓酒家派個車伕給我駕車就是了。”
安琪聽見了,便衝江澄感激地一抱拳。江澄笑着囑咐道:“別欺負我們賀兒,到日暮就把他送回車馬宅,不然我是不依的。”安琪笑笑,攜賀兒瀟灑而去。
顧璟道:“京城酒肆,多有我家本錢,我這就去一兩處,將那首詩覓人傳唱,務必要在幾日內,傳遍京城。”
江澄點頭道:“你只管去,從軍的事我回頭跟英君說一下,讓他格外照顧你。”
向錦邊將一張字紙疊好放進自己的衣袖中邊道:“我剛剛將顧公子的詩歌抄了三份,一份我自己帶去,回去後再接着抄寫散發,明日就可散滿朝堂。餘下的兩份卻給誰?”
江澄道:“有勞宋大人帶一份去梓州一帶散發,我回頭就稟明聖上,派人去梓州成州一帶招人。另一份就給阿澈吧,所有戶部的店鋪、工部的作坊,都可以傳抄。尤其是有從玄武投奔來的男兒的店鋪,定要傳播到。”
到了寧滿處,下車敲門,開門的小童他卻不認得,不由得一驚,忙問道:“請問這是寧公子的住處嗎?”
小童道:“正是,公子請進。”
江澄讓駕車的酒店小廝在外面等候,自己擡腿進入,只見當初從寧家陪着過來的一個侍兒迎面走出來,道:“寧主子好,奴家請寧主子安。”
他問道:“這個小童是哪裡來的?”
那侍兒道:“是董小姐送給公子的門童,除了這個外,董小姐還送了個馬童給公子,寧主子裡面請,董小姐也在。”
江澄不動聲色地問道:“董小姐經常過來嗎?”
那侍兒一臉欣悅地道:“董小姐人可好了,天天過來陪公子解悶,有時候從咱們這去當值,有時候回府裡轉一圈就過來了。”
江澄眉頭一皺,邁步而入,見那侍兒直接將他往後堂領,他心中越發不悅,沉着臉進入後堂,小侍通報了後,他便直接擡腿而進。
只見房中寧滿正在刺繡,董雯坐在他身邊,見他進來兩人都立起身打招呼:“哥哥怎得這個點過來?快請坐。”
他上下看了眼兩人,見兩個衣衫都很整齊,方纔覺得心中的鬱氣消了好些,微笑道:“新年裡說過來看弟弟,接連忙了幾日公事,愣是沒過來,今兒事情不多,過來看看弟弟缺什麼不缺。”
寧滿笑得天真爛漫,道:“哥哥放心,弟弟這什麼都不缺,雯姐姐天天過來,有什麼不湊手的,她就直接給我安排了,哥哥不用擔心我。”
他看向董雯道:“董小姐如此用心,在下感激不盡。我有些私房話要跟我弟弟講,勞董小姐大駕,去前頭坐着喝茶如何?”
董雯忙道:“澄哥難得過來一趟,我去前面候着了,待會兒再進來。”說着還不忘衝寧滿飛一個安撫的眼神。
江澄待董雯出去了,方問寧滿道:“董小姐待弟弟還好麼?”
寧滿極爲開心地點頭道:“很好很好的,知道我一個人住着孤單,就每天都過來陪我,除夕和正旦都有來哦,每次來都給我帶各種小禮物,還送給我兩個小童兒,初二初三初四連着帶我逛了三天街,還帶我去遊了兩處有趣的園子。哥哥,我原本覺得自己背井離鄉的,除了哥哥再無親人的,真真可憐,而今覺得自己好幸運,多虧祖父當機立斷,像雯姐姐這樣的人在玄武是萬難遇到的。”
江澄聽得也微笑起來道:“阿雯爲人的確不錯,不過送禮物啊陪你玩啊這都是感情要好的小兒女常做的事,有沒有別的值得說的?”
寧滿羞澀點頭道:“當然還有別的,我住到這裡的第二日,她就派人把鑰匙送過來了,說凰朝不時興這個的。這般體貼的人,在玄武打着燈籠也找不到呢。”
他也笑道:“阿雯待你好,是她的情誼,你以後也要真心待她。你且坐着,我去前頭跟她談談。”
他見寧滿說來說去,都沒有提到董雯何時迎娶,心下不由得煩惱,卻不能在寧滿處流露出來,當下邁步往前廳,一進門便見董雯負手而立,看了他的神色,玩笑道:“澄哥今兒是來問罪的?”
他輕輕搖頭道:“阿雯幫我照顧滿兒,我感激還來不及,怎麼敢有意見?”
董雯壓根不信道:“澄哥你這話說給別人也就罷了,我可不是才認識你的,你到底在生氣什麼呢?”
他微笑道:“阿雯既然這麼說,我也不繞彎子,寧家有了難處,把孩子託付給我,我是寧傢什麼人,想來小滿早就告訴阿雯了。阿雯你設身處地爲我想想,哪有做人家長兄的,不憂心弟弟的婚事的?”他本來想說得更激烈些,但話到嘴邊,便嚥了回去,畢竟董雯是多年的朋友,而今又待寧滿甚好,又是祖父給寧滿選定的妻主,將來寧滿還得在她手裡過日子呢。
董雯聽了便道:“澄哥這意思我懂了,澄哥必是見我來得勤,怕我不肯及時娶回去,澄哥放心,滿兒既由寧家祖父許給我了,好女兒一諾千金,我必定會娶的。”
他無奈扶額道:“我自然不擔心你不娶,只是擔心萬一坊間有什麼議論,滿兒就做不了正夫了。寧家的孩子哪裡會賠小心過日子,滿兒又是個最沒心機的,你讓他每天小心翼翼地在府中伺候正夫,與侍兒們爭競,他怎麼過得?”
董雯聽了道:“澄哥這意思,必得是正夫的位置才行?”
他嘆氣道:“坦白說,阿雯若是心中有別的人選,或是董侯不肯,我也沒辦法,寧家在玄武勢力再大,在凰朝卻是房無一間地無一壟,別說比不上幾大世家,便是一般的官宦人家都不如,董侯看不上,也是情理之中。而況寧家祖父已許了婚,滿兒他今生今世只能是董家的人了,是正是側,他都得嫁,我只是,只是覺得滿兒可憐罷了。”
董雯聽了,負手走來走去,走了兩圈,停了下來,道:“澄哥當年也是與我母親共事過的,應知道我母親不是那種攀龍附鳳嫌貧愛富的人。滿兒的事我已經向母親講過了,母親只是道我眼下尚無成就,雖說蒙聖上天恩浩蕩,讓我做個驍衛將軍,但終究沒有在戰場上建功揚名,就這般娶了滿兒,怕委屈了滿兒。我則是覺得橫豎早晚要婚的,都說男兒家婚後要操持家事,不得清閒,不如多過幾日輕鬆日子,是以這些日子有空了就來。”
他鬆了口氣道:“這麼說是我錯怪阿雯了,抱歉,抱歉,阿雯莫惱,實在是關心則亂。”
董雯道:“該道歉的人是我纔對,是我考慮不周了,這麼着,我回去便求母親,讓她老人家在出發赴軍營之前,請媒人上門來定親。等母親下次回京,就可以娶親了。”
他敏銳地問道:“如此甚好,董侯要去哪裡的軍營呢?”
董雯道:“初三那日母親和林伯伯去武英殿赴宴,陛下說讓母親過了燈節去堅州大營駐守兼練兵。”
他想了想問道:“堅州大營是不是在安北關下面啊?”
董雯點頭道:“堅州大營距離安北關不足三百里,距離界牌關大概四五百里。”
他接着問道:“還有別的人被派出去嗎?”
董雯道:“聽說關阿姨過了燈節要去順州大營,她原先的水軍交由阮將軍帶着,林伯伯沒聽說有什麼安排,秦侯好像繼續留守京畿大營,訓練騎兵。”
他心中分析道,董侯和關將軍原本都在越州和靖州一帶,如今挪去北境和西境,玄武和白虎再有風吹草動,也無需着慌的,只是寧滿的婚事卻不便久拖下去,當下誠懇地向董雯作了個揖道:“既然董侯燈節後就要出行,還請阿雯這兩日辛苦些,爭取在燈節前把定親的事辦妥了,我也就不用懸心了。”
董雯還禮不迭道:“我這就回去求母親,澄哥千萬別再多禮了,澄哥是滿兒的大哥,我怎敢受大哥的禮?”
從寧滿處出來,江澄帶着酒家小廝回永昌坊,路上經過一處僻靜的背街小巷,忽然之間一個飛刀直衝進車窗內,他一個機靈躲過,飛刀插在了車蓋棱沿上,他一掀車簾,見前面駕車的小廝渾然不覺,便沒做聲,悄悄把那飛刀拔下來,這才見飛刀上插有一張字條:“明日午時,京西水神廟見,爾若不來,休怪我濫殺無辜。一劍歸塵。”
作者有話要說:
把寧滿小公子的婚事給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