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一愣,見這兩個女子中容顏秀麗的那個頗爲面善,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那女子道:“大人,請借一步說話。”她說着便邁出了店門,徑往左近的一家小食店坐下,江澄便跟着她倆也進了那小食店。那女子點了一份盤兔、一份野鴨、一份滴酥水晶鱠、一份煎夾,便請江澄落座,江澄卻沒敢入座,這小食店中另有兩三桌客人,他一個已有妻主的人跑來與陌生女子同桌飲食,被有心人看到了大爲不妥。賀兒便從鄰桌拉了把長凳來,讓他坐於一邊,那兩個女子見他不肯入座,也就不舉箸,秀麗女子吩咐小二孃道:“把這些東西收在籃子裡,待會兒我們帶走。”而後才轉身對江澄道:“大人貴人事多,看來是不記得小女子了,小女姓謝,單名一個薇字,我這朋友姓鍾,雙名雨桐,我二人是江州的舉人,大人兩個月前去江州主持重考,我二人僥倖中了,這會兒來京城備考禮部試。”
江澄這纔想起來那容顏秀麗的女子正是當初在江州府衙前鬧着不肯與男子同場考試的一員,於是點頭道:“原來是二位姑娘,在下確有印象,不知兩位到京城多久了,一直住在這鴻運當頭麼?”那鍾雨桐道:“我二人原本不住在這裡的,我倆十月底就到了京城了,開始在崇仁坊租了個院子,那院子是鴻臚寺高大人家的,每月租金五十兩銀子,我倆住了一個月,實在住不起了,便來住這鴻運當頭,哪知道住了十天,房費就漲了,我倆說沒帶那麼多銀子,這小二孃要往外趕人。”
江澄聽了便打量了下她二人,見她們衣衫單薄,當下道:“這天氣看樣子是要下雪了,你二人這一時間無處可去,也不是個法子,這麼着吧,我先幫你們把銀子墊上,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說。”他說着便邁步往鴻運當頭走去,到得掌櫃桌前,從袖子中掏出張銀票來,遞給店家。那店家歡歡喜喜地接了,問這姐妹二人要住多久,那秀麗女子道:“這幾次大比朝廷都是正月九日任命考官,估計我等進場就在十日前後了,今日是十三日,且給我姐妹算一間房子的二十七日房費吧。”那店家撥弄着算盤,很快便道:“小店上房五百二十文一間,二十七日便是十四兩四十文,把這零頭給小姐抹去,這位公子給了張一百兩的銀票,小的找您八十六兩。”說着便從櫃中拿出一個五十兩的元寶和一些散碎銀子來。
江澄直接把元寶和碎銀子都推給二女,道:“在京城裡讀書應考,往後用錢的地方多着哪,還請兩位不要嫌少。”那謝薇正色道:“無功不受祿,大人幫忙解決了住宿,我二人已是十分感激,這餘下的銀子是萬不能收的,我二人家境雖平常,一般的飲食還是不愁的,請大人把銀子收起來吧。”江澄見她神色柔和,但話中之意卻很堅決,已知她是個有志氣的人,絕不肯受人憐憫的,便不再堅持。只對店家道:“請店家給我開張收據。”那店家道:“我們店裡從不開收據的。”江澄道:“在下已將房費給出,店家不開收據,卻讓在下回家怎麼跟妻主解釋?”那店家聽了,纔不情不願地給他寫了張條子。他接過來條子,見上面帶有“楚記”二字,便猜是吏部尚書楚昀家的產業,不動聲色地放袖子中收好,跟謝薇、鍾雨桐二人道別離開。
他回到知春院中,迅速寫了個摺子,便讓小侍紹兒去皇儀宮遞牌子。那小侍沒多大一會兒就回來了,跟他言道:“皇上今日午後一直在麟趾殿中,吩咐了周總管今日不接任何牌子。”江澄想了想,他從玄武歸來後,還沒有見過安瀾,便決定去給皇后請安。當下換了件宮裝,便邁步往麟趾殿去,一路上就覺得北風清寒刺骨。他也沒在意,到得明心宮中,便見到了明帝的玉輦,看來明帝還在麟趾殿,他猶豫了下,終是挑簾進入。殿中卻站了好幾個女子,他一時間摸不清楚狀況,便看向居中的寶座,安瀾臉色慘白地坐在寶座上,手中攥着一方帕子,明帝在旁眉頭緊皺,他便目不斜視地徑直上前給皇后請安:“臣侍有陣子沒見皇后了,願殿下萬福金安。”安瀾見是他來了,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澄之這是從禮部回來的?多謝記掛本宮,快請坐。”他忙回了句“臣侍一直牽掛着皇后呢,只是這兩日不得閒,沒能及時來請安,還請皇后原諒臣侍。”他見麟趾殿中以韓擇爲首的侍兒並不像往常一般搬坐椅給他,便知安瀾最近的脾氣的確有點大,只得小心站在一旁。
安瀾卻沒有再跟他講話,臉上神色漸變,忽然間便舉起帕子捂嘴,一個侍兒飛快地呈上一個銅盆,安瀾便就着銅盆嘔吐起來,狂嘔了好半晌,那盆中卻只見清水,不見別的穢物,待安瀾舒緩了,那侍兒將銅盆端走,另有一個侍兒奉上淨手的銀盆,一個侍兒送上新的帕子,一個侍兒捧來漱口的瓷杯,韓擇親自過來服侍安瀾淨手漱口。明帝道:“你們幾個就沒什麼好法子?皇后這幾日吃什麼吐什麼,今天更是不食也吐,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
那當中一人道:“陛下,這男子孕吐原是最平常不過的事,有些人吐得厲害,有些人吐得輕微,世上男子都這麼過來的,從不需要治療的。”
明帝冷冷地道:“世上男子都這麼過來的,皇后就不用管了?你就眼睜睜看着他吐得昏天黑地?秦夢菲,你這太醫令是浪得虛名麼?”
另一女子道:“陛下息怒,秦大人所言無誤,男子孕吐的確是常見的,各種醫方醫書中也的確沒有能治療孕吐的方子,請陛下不要錯怪秦大人。”江澄聽這聲音耳熟,忙瞥了一眼,卻是史燕夢。想來是安瀾這幾日孕吐得厲害,明帝把太醫院的幾個高手都喊了來伺候,他不由得仔細看了看安瀾,方覺安瀾較之前瘦了一圈,臉上沒什麼新孕的得意和喜悅,滿滿的是痛苦和煩惱,看來那日安瀾排揎冷清泉和陳語易,不全是孕後嬌狂,更多的是孕中抓狂。
他見明帝今日必是在安瀾殿中了,安瀾不時嘔吐,明帝看起來極爲心疼,自己在旁邊站着又幫不上什麼忙,便施禮告退。
天色還早,他索性去看冷清泉,才邁進玲瓏殿便覺暖意薰人。小侍把他向內讓,他進了套間,便見冷清泉身着光澤極佳的白裘大衣,在圍屏榻上安泰舒適地坐着,手上捧了個鎏金的暖爐,腳邊放了個大大的銅炭盆,那炭不知道是什麼木頭的,味道甚是好聞。他旁邊椅子上沈知柔正坐着賞鑑一個小巧精緻的紅玉梅花瓶,沈知柔一邊把玩一邊感嘆:“玉分五色,紅玉最貴,這麼大的紅玉實在是舉世罕見,陛下把這玉瓶賞給了琴卿,可見琴卿在陛下心裡的位置。”冷清泉只是甜甜地笑。江澄坐下後問道:“這炭的味道真好,是什麼木頭的?”冷清泉道:“這是荔枝炭,虧你是在外面做過官的,連荔枝炭都不識得。”江澄一笑道:“在外面都是隨便湊合的,哪有宮裡日子精緻。”沈知柔幽幽地道:“宮裡也不是誰都用得了荔枝炭的,得有琴卿這樣的位分才行啊。”冷清泉道:“柔兒這是想晉位了?那就好好伺候陛下呀,討得陛下歡心,位分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江澄不禁瞟了一眼沈知柔,卻見沈知柔看着他的方向輕輕笑道:“我還是算了吧,宮中想討陛下歡心的人多了去了,我就不湊熱鬧了。”江澄眉頭一跳,沈知柔這話是說他麼?當着冷清泉這麼講他,未免有挑撥離間的嫌疑。
好在冷清泉沒有介懷,聽了這話也只是道:“宮中的男子嘛,討陛下歡心纔是正理,哪裡就多了你一個?柔兒你就是對陛下太冷淡了,陛下傷了心纔不提你的位分的,你試着對陛下上點心看看,不出一年準能晉個昭儀。本來嘛你們沈家和顧家旗鼓相當,顧瓊早就是昭儀了。”沈知柔捂着嘴笑起來:“弟弟可不敢跟明昭儀比,明昭儀鳳胎在身,等生產了,多半還要加封的,估計過不了半年就和琴卿哥哥比肩了。”冷清泉聽了,臉上的笑容便是一僵。江澄暗自皺眉,這個沈知柔是日子過得太舒服了非要找點事做,還是心裡太苦悶想要別人都陪他不開心,怎麼自己不爭寵倒來挑撥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