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後江澄先同向錦去睿思殿見了明帝,將玄武之行嚮明帝簡單彙報了一下,明帝着實嘉獎慰勉了一番,連聲稱她們辦事辛苦了,讓她們趕緊回家休息。這便是明帝的好處,只要臣下們沒把事情徹底辦砸,便不會在風塵僕僕剛回來的時候當面給人難堪,若是事情辦得還算妥帖,就必定是各種撫慰,讓臣下們心中始終感到溫暖。
江澄最後簡單跟明帝奏稟了下想將陪嫁媵侍當作天子宮侍的事,明帝表示會考慮他的意見,但須與柳笙、蘇澈等人具體商議了再定。向錦奏道玄武國主個性極爲兇殘,恐怕聯姻難恃,和約難守,請陛下做好早晚會打仗的萬全準備,明帝表示自己已有預見,不會完全依賴聯姻。江澄見明帝沒有別的吩咐,便與向錦一起施禮告退。
明帝在他即將離開睿思殿之際問了一句:“江卿此次可有去寧府做客?”江澄一愣,他一回京便來見駕奏事,一路直奔睿思殿路上毫無耽擱,可是明帝似乎在他進殿之前已經得到了消息,那是誰如此殷勤給明帝傳報的消息呢?絕不可能是趙玉澤他們,他們三個與他同時返京,此時應該是剛進各自的殿門,正坐在殿中休息呢,也不可能是董雯或者杜曉她們,她們幾個現在還在鴻臚寺辦交接,安置琯容皇子呢。看來明帝應當有他所不知道的消息來源以及傳遞消息的途徑。明帝看他發愣,也沒多加解釋,只是淡淡言道:“寧家是玄武世家,在玄武的影響力不容小覷,朕以爲江卿應當去結交一下這等玄武重臣,江卿可有去麼?”江澄忙道:“啓稟陛下,微臣也是如此想,結交寧家對我凰朝日後與玄武交鋒極爲有利,因此微臣就帶着敏君殿下他們和董雯將軍一起去了,不過寧家家主似乎猜到了臣的用意,對臣避而不見,僅讓家中幼女寧眉出來招呼臣等。微臣此去收穫不大。只有一件小事需要稟報陛下。”明帝問道:“何事?”
江澄道:“那寧老正君聽聞臣等是凰朝使者,便傳臣等入內敘話,他一見董將軍就大爲喜愛,當場做主將寧家第四子寧滿許給了董雯將軍。臣等返京,那寧滿也一路隨行。此事未向下陛下稟報微臣便自作主張,讓董將軍收了寧滿,這是臣膽大妄爲了,還望陛下不要怪罪董將軍。”他想既然明帝另有線報,那寧滿許婚董雯一事,明帝早晚會知道的,與其等明帝日後不快,不如自己先坦白認錯。明帝聽了倒是吃了一驚,似乎之前得到的消息並不詳細:“寧家如此草率許嫁寧滿,是不是意味着寧家家主對玄武和高敞都已經不抱希望了,我凰朝的勝算又大了一些?”江澄忙道:“陛下繼位以來勵精圖治仁德愛民,賢名早已傳遍姚天大陸,凡耳目聰明者誰不將陛下視爲姚天正統,那玄武高敞如何能望陛下項背,想那寧家家主乃是有識有才之人,明暗對比如此分明,她對玄武失望對陛下心生好感也是可以想見的。”
明帝點頭,道:“江卿回宮休息吧。”他忙施禮退出。
才進入知春院中,兩個侍兒小跑着衝上來伺候,他見二人如此殷勤熱情,心下也頗爲喜歡。那小侍紹兒一邊伺候他洗臉,一邊跟他講,皇后安瀾已有身孕,“是兩天前的消息了,聽聞當時皇后在明昭儀殿中閒話,忽然就覺得有些頭暈,明昭儀立時傳了太醫過去伺候,那太醫便言道皇后已有身孕,陛下知道了十分歡喜,皇后宮中服侍的宮侍全部有賞,就連奴才們也得了一匹錦緞呢。”江澄吃了一驚,沒想到他和趙玉澤、林從、董雲飛三個同時外出,卻是給皇后帶來了孕女的機會。姚天男子最易受孕的年齡是十八歲至二十二歲,這個年齡段民間稱爲宜女之年,薛凱悅有孕是十八歲,顧瓊今年二十歲,都是在宜女之年懷了鳳胎的。安瀾已滿二十五歲,本來就不易受孕了,之前趙玉澤他們都在宮中的時候,明帝一個月能夠臨幸皇后的日子實在是有限,這次趙玉澤外出,安瀾自然是要牢牢把握機會。紹兒非常機敏地道:“主子出外當差的這一個月,奴才聽聞陛下夜夜都宿在皇后的麟趾殿,筠華殿和玲瓏殿的兩位主子原本還敢發兩句牢騷,皇后有孕的消息傳出,一句不滿都不敢講了。”江澄聽了一笑:“就你是個小機靈,以後這種話便是在殿中也不可再說,皇后爲後宮之首,今次懷孕必將爲凰朝誕育嫡女,這是普天同慶的事,後宮中人人歡喜,哪個會有不滿啊。”紹兒低頭應了聲:“主子說的是,是奴才想左了。”
江澄當下便決定先去探望陳語易。進得筠華殿院門,便聽到一陣摔東西的聲音,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向殿內走去。殿中跪了兩個侍兒,陳語易神色陰沉,將手頭的書籍一本接一本地摔在地上,那兩個侍兒一句話不敢說,只知磕頭,江澄看那地上散落的盡是《流泉集》、《珠璣詞》、《朱樓絮語》、《瑣窗幽夢》這些陳語易平時喜愛的,便忍不住道:“何苦拿這些平時愛的書出氣,這《流泉集》是前朝留下的孤本,這《珠璣詞》是你親手校勘的,《朱樓絮語》也是罕見的精本,《瑣窗幽夢》的作者你常說是稀世才子在凰朝再找不到第二個的。今日摔了它們,過後豈不後悔?我那裡有好些用不着的不值錢的舊書,明兒給你抱了來,隨你怎麼摔打出氣吧。”陳語易冷笑道:“你那些書是用不着的,難道我這些書便是有用的?讀書再多又有什麼用,會批校古書又有什麼用,比不上人家一個好胎。”江澄嘆氣道:“他也是好些年纔有了這一胎,你就值當氣成這樣?”陳語易道:“他這一個月霸着陛下不放,我和琴卿誰說什麼了?他有了孕,我和琴卿不大歡喜,這也是人之常情吧?偏他就不放過,非說什麼如果當年不是琴卿和我先後進宮分了他的恩寵,他早就該在宜女之年有胎了,現在這年齡孕女,平白多受好些辛苦。陛下當面聽了,一句話都不帶駁斥的,我跟琴卿在旁邊站着好不尷尬。”江澄心頭一跳,沒想到安瀾賢德數載,一朝有孕便又嬌狂起來,他與安瀾年輕時便有些不和,此時想到安瀾當初的做法,心下仍是隱隱不快,但他不願再引動陳語易的怒火,何況安瀾有孕已成事實,他們這些做君卿御侍的除了認清形勢,小心做人,還能如何呢?當下婉言勸道:“他初有身孕,難免驕傲些,他原本與陛下青梅竹馬,我等進宮後分了他的寵愛,他積了些怨氣,也是正常不過的,估計過些日子他氣順了,自然也就不提這些個沒用的話了,你若是就此存了心,總在殿裡摔東西,傳到陛下耳朵裡,豈不說你怨懟呢。”陳語易道:”罷了,你大老遠的出使回來了,茶沒吃一盅,就聽我發脾氣,確是怠慢了你,快跟我講講這次出使有什麼趣事沒有。”江澄見他丟開了,便拉着他的手進內室閒聊,那兩個侍兒自去收拾了地上散落的書籍。
當晚明帝傳趙玉澤侍寢。手心手背都是肉,皇后雖然有孕,敏君榮寵依然不衰,這在江澄意料之中,他也就沒感到驚訝。
倒是冷清泉抱着酒罈,深夜敲開了他的殿門,讓他吃了一驚。冷清泉已經不知喝了多少,寶藍色宮裝上點點滴滴都是酒痕,他趔趔趄趄地進得門來,一見了江澄便嚷嚷:“澄之,我這輩子就這樣了,沒有一絲指望了,澄之,我心裡好苦,你知道嗎?”江澄忙扶着他坐下,一邊拿溼帕子給他擦臉,一邊安慰道:“皇后也才比你小一歲,他都能懷孕,你未必就沒有希望啊。不要氣餒嘛,陛下也挺疼你的啊,姚天女神就是看在陛下的面上,也會給你個孩子的。”
冷清泉抱着他的胳膊哭得滿臉都是淚:”我知道的,我沒有希望了,皇后是運氣好,得了神醫的《姚天千金方》,按照方子調理身體,才得的鳳胎,我又沒有這樣的方子,又比他還大一歲呢,陛下又不夠寵我,一個月才召幸我兩三次,這怎麼能夠孕女呢?澄之,我是要淒涼終老了。”說着便泣不成聲了。江澄默然,半晌方道:“你打聽清楚了,果然是那《千金方》的好處?”冷清泉連連點頭:“太醫令秦夢菲與我關係不錯,她親口告訴我的,還能有錯嗎?”江澄點頭道:“那《姚天千金方》是我送給皇后的,好在並非只有一本,我也給你一本就是了。”冷清泉瞬間睜大了眼睛,看着他道:“你此話當真麼?”江澄嘆氣:“哄你做什麼?你且坐着,我去拿。”江澄說完便去了配殿,上次明帝來過之後,他便吸取了教訓,知道這主殿說不好會有誰來做客,不能放要緊東西,次日便把部分書籍擺件放到了配殿內,此時他在一箱子舊書中翻檢,果然找出了第二本《千金方》。
冷清泉接《千金方》的手都是哆嗦的,似乎拿着的不是醫書,而是一個又寶貴又嬌嫩的小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