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三這日常朝江澄吸取了昨日的教訓,提早就到了,這日殿上主要討論兩件事,一是修新都的人選,主要商量由誰替換何朝珮。按工部尚書嶽飄原來的意思是要派工部郎中謝琳和虞部主事何朝珮一起去,哪知何朝珮今年新科及第,家中尚無正夫,被髙芷看上了,定要把第二子高謹嫁給她,何朝珮出身貧寒,高家乃是世家大族,有世家主動結親,何朝珮豈有不樂意的,雖然髙芷在正月裡就不受明帝待見了,但何朝珮一個新入仕的年輕進士哪裡懂得這其中的門徑,兩家就在三月裡定了親,及至髙芷受傷被免職,不少人都勸何朝珮把這門親事退了,橫豎沒成親呢,沒必要受高家連累,哪知這何朝珮爲人很有些古風,竟不肯退婚,高家見她不肯退婚,便讓她也趁七月裡完婚,婚期就定在了七月初八,與蘇澈成親爲同一天。這一來派何朝珮去修新都就不合適了,可是派誰代替她呢?
嶽飄的意思是讓白虎新投過來的虞部員外郎葉蓁去,楚昀卻不同意,楚昀道:“這個葉蓁任職時去過吏部大堂,我跟她聊了半日,知道她在白虎壓根兒沒幹過蓋房子修臺閣的差事,派她去怕是不濟事。”她這話說得也有理,柳笙和樑冰鑑一時間都有些爲難,半晌樑冰鑑道:“派駕部司主事沈名菡去吧,沈名菡有與澄之一起修糧倉的經驗,修新都應該是輕車熟路。”柳笙道:“還是讓屯田司主事喬綺真去吧,沈名菡畢竟是兵部官員,總去插手工部的差事不大好。再說,一旦戰事重開,沈名菡還得隨同澄之料理軍需。”
樑冰鑑搖頭嘆氣道:“喬綺真就是個癡情種子繡花枕頭,你讓她寫濃詞豔賦她手到擒來,你讓她修房造橋計算款項,沒一個是她長項,我把她留在工部也就是看她有些小才微智。”嶽飄忙道:“樑相莫要這般講嘛,綺真心靈手巧,她設計的首飾調和的脂粉,都能別出心裁,工部那麼多胥吏沒一個趕得上她的,人各有用處嘛,不會修房造橋也不能算短處不是”
江澄左右看看,建議道:“不如讓沈名菡先去一個月,八月裡再讓何朝珮去換她回來。”這不是個很好的主意,但衆人也沒有更好的法子,於是紛紛表示同意,柳笙道:“就是有些辛苦沈名菡了,這麼熱的天來回奔波。”樑冰鑑不在意地道:“她辛苦朝廷自有酬勞,等八月裡回來讓她官復原職就是了。”柳笙表示同意,楚昀無有異議,明帝點頭,此事便算定了。
另一件事是祈雨,殿上衆人就要不要去祈雨,派誰去祈雨爭論了半晌。明帝即位以來一直風調雨順,像這般一夏無雨的情形還是第一次,當朝無例可循,這便要追溯先帝時的做法,錢文婷道:“先帝朝曾祈雨三次,一次由宰相祈雨,兩次由禮部尚書祈雨。”錢文婷說完後,楚昀便提出派禮部尚書去祈雨。
江澄沒有接話,祈雨祭天乃國之大事,在姚天向來被認爲只有女子可承當,倘若他以男子之身去祈雨,萬一不靈驗,攻訐便會立至,他多半要被免職問責的,何況作爲從工部起家的官員,他本身並不相信祈雨這等虛無縹緲之事。果然嶽飄當廷指出禮部長官是男子,擔當不了祈雨的重任,應由兩位宰相祈雨。
樑冰鑑和柳笙兩個互相看看,都沒接話,徐淳道:“宰相祈雨,倘若禮成雨不落,宰相便會被百姓指責,當年楚大人的母親楚霜就是因此罷相的。如今樑相柳相皆是朝廷棟樑,陛下倚之爲左膀右臂,須臾不可離的,豈能冒罷相風險去祈雨?”
徐淳講完後,明帝沉默不語,顯然明帝也不想讓樑柳二相中的任何一個被罷職。朝堂衆人一時間都沒什麼好主意,片刻後關鳴鸞道:“求人不如求己,天助不如自助,祈雨不如打井,工部既有打井的工匠,朝廷何不派她們去西邊州縣打井,一解人畜飲水之急”
關鳴鸞這話講完,朝堂衆人又是一派沉默。打井只能稍緩旱情,便是把每一處井架都架上玉衡車,能澆灌到的田畝也很有限,要想徹底解決旱災,還是要靠姚天降雨。但關鳴鸞的法子已經是朝堂上所能提出的最好的主意了,江澄第一個表示贊同:“把工部水部司的胥吏沈芳幾個都派出去,給西境三州打上幾十口水井,可解人畜無水喝的燃眉之急。”
樑冰鑑道:“姑且這麼着吧,這個月裡都是喜事,陛下和在場的各位都要去赴宴的,祈雨之事且等喜事辦完了再說。”
明帝表示同意,拍板道:“就這麼定了,工部胥吏差役凡出外打井的,本月皆領雙俸,仍給往來驛券。”嶽飄躬身道:“陛下仁厚,臣代工部差役謝陛下聖恩。”
散朝後樑冰鑑等人依次離開,柳笙卻駐足未退,江澄覺察了,出殿後便在臺階處徘徊,過得一盞茶的功夫柳笙便出來了,見他仍在殿階上,便笑問道:“這麼大的日頭,澄之站在這裡做甚?”江澄一笑,問道:“阿澈的事有眉目了?”柳笙點頭,道:“此處不是說話的所在,澄之今個兒若無要事的話,一起用頓便飯如何?”柳相邀請,豈有不去之理,他欣然赴約。當下一同走到宣祐門門口,秀兒正在門首等他,見他過來了,便將車子從宣祐門內趕了出來,侍衛們則把柳笙的馬匹牽過來,當下柳笙騎馬,他自坐車,一路無話。
要去的地方卻有些偏,坐車行了好久,纔在一處從未去過的院子內下車,他從車中出來,便見院中有兩個青衣侍兒上前伺候,柳笙把繮繩遞給其中一個,另一個則引領秀兒將車停在後院。他擡眼打量見這院子裡好大一處湖泊,湖泊正中一座兩層酒樓,酒樓上掛着幌子,上寫着一個斗大的“顏”字。
他看看這酒樓和周邊,皺眉道:“這是常樂坊這地方可夠偏的啊。”夠偏也就罷了,關鍵是這地方他之前聽人說起過,說是常有毛賊出入的,柳笙這膽子也夠大的,就這麼不帶隨從,拉上他直奔此地用餐,這酒樓也不知是何人所開。柳笙一笑,風流倜儻地道:“怕什麼,自從林侯接手了天武軍,京城太平得很,毛賊宵小輕易不敢現形的。”柳笙既這麼講了,他也不好再說什麼,何況來都來了,偏不偏的也就不那麼重要了。信步登樓,上得樓去,他看見了在坐的人,才知道爲什麼柳笙要拉着他一起來。
樓上佈置得十分雅緻,正中一個六角朱欄,朱欄中只有一張桌子,四周皆是水池,池中淺淺鋪了一層鵝卵石,五彩的魚兒在睡蓮中間自由自在地遊弋,在靠近四面牆角的位置,還有幾從綠蘿,看上去清爽宜人。
江澄和柳笙進來後,桌子旁坐着的人就都站了起來,顧璟率先道:“澄哥也來了,真是再好不過,柳相快請入席,我們等柳相好久了。” 蘇澈跟着道:“柳相愣着做什麼?快請過來。”顏可心則矜持地站在主人位上,微笑不語,他旁邊還站了個男兒,乃是蘇澈的弟弟蘇泓。江澄看這情形就有些頭大,顧璟、蘇澈、蘇泓、顏可心,共是四個男兒,看樣子竟是顏可心做東,不知爲了何事要請柳笙吃飯。柳笙沒有邁步,只問道:“阿錦怎得沒來?不是阿錦請客麼?”江澄暗道柳笙這話顯然也不是實情,如果她事先根本不知道是這般局面,她幹嘛喊自己同來?
果然顧璟慧黠一笑:“我若不說是向大人請客,柳相豈肯賞光呢?還請柳相大人大量,饒恕我們則個。”
柳笙似是猶豫了一下,終究一甩袖子邁步進了欄杆,江澄隨之而入。當下柳笙坐於主賓位上,顏可心坐於主人位上,款款陪客。江澄看得納罕,低聲對蘇澈道:“阿澈你做什麼?”蘇澈低聲道:“不是我安排的。”江澄無奈,當着蘇泓和顧璟也不好多說什麼。
柳笙從袖子中掏出婚書遞給蘇澈,溫言叮囑道:“昨個兒奉旨去了趟楚府,幸不辱命,楚尚書性子固執了些,本心尚不壞,蘇公子也不要記恨她了,日後還要同殿爲臣,彼此相安無事吧。”
蘇澈將婚書收了,衝柳笙舉杯致謝:“讓柳相費心了。屬下也不是小肚雞腸的人,她既還了我婚書,我日後也不會故意與她作對。”柳笙微笑點頭。
江澄朗聲問顏可心道:“顏公子最近在何處安身啊?”顏可心笑得嬌媚:“多謝江大人垂詢,這所院子就是奴家的產業,奴家自白虎回來就住在此處,大人有空了還請常光顧。”
江澄聽得吃驚,追問道:“男兒不得買房置產,顏公子怎得有了這處產業?”
顏可心嬌聲道:“這正是奴家今日要請柳相做主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