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白天高敞未派人挑戰,明帝因大軍連着兩日出戰擔心士卒過於疲憊,也不曾派兵馬去擊敵。這日晚膳,年輕的將領們大多用得歡快風捲殘雲一般消滅了桌上的美味,明帝和秦瑛幾個面上雖無憂色,卻未能大快朵頤,江澄在一旁留意看着,暗道昨日陳語陌講玄武援軍最遲今日下午便到,至今未聞消息,莫非明帝在憂慮此事?
晚飯後他見明帝和秦瑛幾個前往正房議事,便悄悄跟着過去,進房後果然帝臣幾個正在議論玄武援兵:“那寧靜和婁景統兵兩萬七千,今日下午就到了寧邊縣北,爲何遲疑不進?莫非準備明日一早進攻寧邊?”
“也可能是想明日與分野關大軍合兵一處。”
“看來不像,若是與分野關合營,那何不今日傍晚直奔分野關,卻在寧邊縣北逗留作甚?”
“白虎大軍有消息嗎?”
“西線細作報道白虎大軍已於二十一日出京,看路線是要走北線。”
“這麼着,董侯兵馬一時間還無法調回,玄武又來了援軍,我軍情況不妙啊。”
“以一敵二,原是我等意料中事,好女兒當此爭戰之秋,有死而已。”
“壯哉斯言!派精細敢死士兵接着去打探,提防寧婁二人夜攻寧邊。”
“不能吧,那寧靜難道不知阿雯是她兒媳?”
“她怎得不知,不過是捨不得她家女兒罷了,說什麼不能以二子易一女,這高敞看來是深知她爲人,纔將寧眉帶在御營的。”
秦瑛等人領命而去,江澄仍在房中呆呆站着,明帝看了他一眼,問道:“澄之怎麼了?”
他心中愁緒萬端,一時間卻又不知說什麼好,只是呆呆地望着明帝,明帝嘆了口氣道:“兩國相爭,各爲其主,澄之不要自責了。過來朕這裡。”他聽話地前行幾步站在明帝身旁,明帝一把拉過,玉臂環在他的腰上,輕聲調笑道:“澄之若是覺得心中過意不去,今晚好生侍奉朕就是了。”他低聲答道:“好。”明帝一怔,柔聲道:“朕說笑的,總要等卿過了一個月的孝期才行。”
這晚仍是趙玉澤侍寢,他獨自宿在廂房中。心中存着事,夜間就睡得不踏實,才過三更天他便驚醒了,細聽外邊,果然有人聲,忙穿好衣服下牀,見明帝正房亮着燈,內有人影,便索性進正房看情況,只見明帝披衣坐在外間,柳笙、秦瑛、陳語陌三個都在房內站着,秦瑛一身鎧甲,正在嚮明帝請示:“陛下,玄武援軍以強弩攻寧邊,偵候報說箭如雨下,只怕子雨和小琪頂不住啊。”
柳笙道:“光是強弩倒不礙事,畢竟寧邊是個縣城,內中房舍不少,咱們的士兵躲在房內強弩奈她們不何,就怕她們用火絨箭。”
柳笙話音剛落,界牌關守將陸楊便小跑進來,稟報道:“陛下,玄武援軍發了火絨箭,偵候報說寧邊縣城火光四起,咱們要不要去救寧邊啊?”
他聽得懸心,眼望明帝,明帝搖頭道:“大軍不可夜動,分野關有強敵虎瞰,我軍若救寧邊,彼必乘機襲我,那時大軍危矣。”
這道理在場幾人心內都明白,然而明白是一回事,要坐視董雯和安琪遇險,心中都不好受。江澄心中憂愁更甚,董雯是他多年的朋友,如今又是寧滿的未婚妻主,安琪雖然是這一年才認識的,但一起出使玄武,彼此之間也算是有情誼,何況還有賀兒這層關係在,若是董安二人有失,他該怎麼面對董平南和安家啊?寧滿和賀兒若成了少年寡夫,這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然而界牌關大軍是凰朝精銳,一旦遇險,那凰朝與玄武和白虎的爭戰,基本上便宣告失敗,他斷然不能勸明帝讓大軍去救援。一時間只覺度日如年。
好在柳笙還算穩得住,見他在一旁站着,便道:“大家都有些餓了,有勞澄之給大家上些茶果。”他聞言便去忙碌,過得一刻,將茶果備好,端上來先奉與明帝,次與柳笙幾個,秦瑛三個都慌忙致謝:“多謝江大人。”他卻是連應酬兩句都沒有心情了,自己拿起最後一杯茶,喝了半杯,方覺心神定了下來。陸楊飲過了茶,便去城樓上收集消息。
明帝幾個仍然坐在房中等待,到了四更,陸楊來報說寧邊縣內火光小了,敵人還在向城中射箭,但已不用火絨箭了,柳笙聽了便對明帝道:“看來寧靜還是顧念了下她家兒媳,沒讓人用雲梯攻城也沒讓人用大木撞城。”明帝點頭道:“彼既留我一線,我亦不趕盡殺絕,諸卿日後遇到寧靜,總以生擒爲上。”
到得寅時二刻,陸楊再次來報,言道玄武援軍後方忽然發生騷亂,似有騎兵襲擊其後方,秦瑛聽了立即對明帝道:“這應該是子雨派兵繞道攻擊敵後了,末將請求出關增援。”
明帝看看時辰,慨然道:“天快亮了,大軍可以出城了,阿瑛小心。陸卿過會兒帶兵出城接應秦卿。”秦瑛和陸楊兩個得令去了。
寅時四刻,江澄服侍明帝更衣,天亮後明帝便前往陸家大廳等待消息。過了不到兩刻鐘,秦瑛和陸楊便帶兵返回,秦瑛對明帝言道:“董將軍選了兩千敢死士,從玄武援軍,我等出城從南邊殺過去,玄武援軍並不戀戰,退入分野關了,分野關守軍出關擊我,陸將軍帶兵趕到,雙方殺了一陣,各有死傷,分野關守軍退回關內,末將也就與陸將軍一同回來了。”明帝嘉獎了一番,讓秦瑛和陸楊自去休息,又命人去傳薛愷悅帶兵上城牆守關,囑咐英君道:“玄武援軍既至,我軍勢弱當避其鋒,不可輕易出戰。”薛愷悅得令去了。江澄見薛愷悅去了,便自去軍需營中辦理陣亡將士撫卹等事,忙碌中沈名菡言道:“不知寧邊縣董將軍她們的隊伍可有能幹的醫者療傷?”他聽了心中也覺擔憂,那日取寧邊縣城,並未帶醫者,史燕夢幾個都在界牌關中,可如今大軍尚不敢輕易出戰,史燕夢她們又如何能到得寧邊,只能祈盼董雯和安琪兩個都平安無事。
下午有陣子空閒,他讓秀兒去城內店鋪買了七八十頂斗笠,便與秀兒兩個抱着斗笠去城樓上看薛愷悅守城。剛走近城牆,便聽得城外罵陣聲不斷:“凰朝膽小鬼,怕了你奶奶了,不敢出戰了是吧?”“龜縮在關裡算什麼英豪,有本事出關打啊,不敢打就是小郎養的膽小鬼。”“這麼沒膽量,還打什麼仗,回家去抱着你小郎爹求安慰吧。”
他聽得真是怒氣上涌,蹭蹭幾下上了城樓,見薛愷悅按劍坐於城頭,兩邊的男兵女兵們紛紛請戰:“英君殿下,這幫玄武士兵罵得也太氣人了,咱們殺出去吧。”“殿下,咱們豈能怕了她們,咱們殺出去,讓她們知道咱們凰朝男兒的厲害!”
薛愷悅溫煦地道:“她們罵她們的,你們別聽就是了,她們人多,正在勁頭上,咱們先避避她們的銳氣,等過兩日再說。”
士兵們如何服氣,然而英君地位甚髙,士兵們縱然心中不以爲然,也不敢當面頂撞。江澄站到薛愷悅身後,低聲問道:“雲飛呢?”
薛愷悅回過頭,見是他,便微笑道:“守城用不了這麼多人,我讓他去和敏君玩去了。”他拿出一頂斗笠遞給薛愷悅,把剩下的散與城牆上的男兵們。又吩咐秀兒去喊軍需營的人熬製綠豆湯,儘快送到城樓上來。薛愷悅皺眉道:“守個城而已,用不着綠豆湯,我哪有那麼嬌氣?”江澄聽了笑道:“你是不嬌氣,可是陛下會心疼啊,我若照顧不好你們,陛下面上不說,心裡會不滿的。”薛愷悅笑道:“那你就把今日守城士兵的綠豆湯全熬出來吧,天氣這麼熱,不能只有我們幾個有湯啊,若是銀子不夠,算我賬上,回頭拿我月俸抵了。”
這一日凰朝大軍堅守不出,然而總要派人去寧邊查看勞軍,何況總是堅守不出敵軍氣焰就益發囂張,長久下去也不是辦法,次日上午明帝派了陸楊守城,把秦瑛和薛愷悅幾個召集到大廳中待命。天近午時,南門守衛來報羅幻蝶和程盼到了。明帝看了看柳笙道:“寧邊縣令已到,下午等敵人罵得疲憊了,秦卿和薛卿殺出去打一陣,掩護程盼和醫士去寧邊。”
這日下午江澄隨着明帝站在城樓前觀陣,只見玄武士兵越發驕傲,在炎炎烈日下罵個不休,薛愷悅和秦瑛站在明帝身後,明帝未曾發話,他倆均不敢出城。城下玄武將領似是發現了城樓上的明帝,開始派人放箭,明帝也不惱,玉手一揮,侍衛親軍手持盾牌護住御駕,界牌關的士兵魚貫而上擡着一丈高的長盾站在垛堞邊上,將北面城牆護了個嚴實。
江澄幾個隨着明帝站在城樓內,聽得盾牌上箭聲漸漸稀疏,最終停息了下來,城牆下玄武士兵罵聲仍然高漲,明帝看看天色,吩咐道:“再等兩刻鐘。”
兩刻鐘後日色西移,明帝吩咐挪開盾牌,衆人齊向城下望去,見玄武士兵已經解衣散甲,有些手中拿個蒲扇,扇個不停,有些坐於馬下,有些躺倒在地上,有些連鞋子都脫了,枕着鎧甲在呼呼大睡。明帝點頭道:“秦卿和薛卿可以出戰了。”秦瑛和薛凱悅領命,一起下城樓而去。
幾乎就是片刻的功夫,兩支人馬就殺出了城去,玄武士兵驚慌失措,紛紛撒腿而逃,玄武將領約束士兵,大部分又返回作戰,小部分卻是徑直逃回關去了。薛愷悅帶着騎射營男兵,秦瑛帶着京畿營的女兵女將,都縱馬猛戰。然而玄武兵多,凰朝兵少,不過半盞茶的功夫,秦瑛被玄武高陽和何文金幾個將領一起敵住,薛愷悅也被玄武士兵圍了兩三重,江澄在城樓上看得心驚,剛要催明帝讓林從和陸楊等人前去接應。便見薛愷悅拿出弓箭,左右開弓,把近身的兩名敵將射退了數丈,玄武士兵卻依然不退,她們手中所持都是短兵器,像螞蟻一般圍了上來,對騎馬的薛愷悅而言,甚是危險。
江澄低聲問明帝道:“讓人去接應英君吧?”明帝點頭,吩咐道:“去傳果昭儀和嘉昭儀出戰。”傳令官剛走,卻見薛愷悅翻身下馬,以手中銀槍接敵人短兵,江澄這才知道薛愷悅爲何被封爲英君。只見薛愷悅一把銀槍神出鬼沒,勇不可當,槍尖所到處敵兵挨着即死,碰着即傷,敵軍紛紛向後倒去,薛愷悅也不再上馬,只是步行進攻追擊,等林從和董雲飛出關助戰,薛愷悅已經追擊敵軍快要到分野關下了,兩名玄武將領上前攔截,被他一槍捅死一個,另一個將領飛風而逃,直逃到吊橋邊上,分野關守將放下吊橋,玄武士兵便跟着這將領逃回關去。
明帝在城頭上看得連連讚歎:“手接短兵,所向必破,戰將盡如是,朕豈有憂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