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世上有忠貞堅定的愛情嗎?”
“即使是死亡,疾病,苦痛,也不分開?”
“即使全世界與你爲敵,也要保護她,愛惜她,不讓她受到絲毫傷害?”
“即使站在你對面的是全世界?”
面對這四個問題,清歡一開始沒有回答。事實上她即使回答了也沒有用,很多鬼魂在問她話的時候,並沒有想過要她回答。它們只是說出自己的疑問,但事實上,這些問題的答案,沒有人比它們自己更清楚了。
明知道答案是什麼卻無法接受,這纔是最令人唏噓的。
但清歡最終還是回答了:“我相信,但並不期待。”
女鬼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兒,方道:“我自是知曉,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心甘情願爲他付出,但是……”
但是她當真沒有料到,他能那樣絕情。
絕情到親手挖出她的心臟和內丹,煉成丹藥解救他的愛妻。
“就因爲我不是凡人,不是他曾一心要守護的天下人,所以便可以對我這樣殘忍?”女鬼青鳥疑惑地問,她的確是不懂,她用盡了自己所有的智慧和力氣想要弄懂這一點,最後都失敗了。死到臨頭她也不知道這是爲什麼。“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他了。可是我知道他只愛他的妻子,我感慨於他對妻子的深情,便屢次相助於他,爲他採仙草,盜仙丹,爲他遍體鱗傷,甚至被逐出了蓬萊仙山,再也不敢回去。”
“蓬萊仙山要拿我問罪,我便在人間狼狽躲藏,他不讓我留在他身邊,因爲我的存在對他來說是一種麻煩。他照顧妻子已經很辛苦了,我如果也在的話,只會引來仙兵擒拿。所以我只好四處逃跑,每次他召喚我的時候我都會出現,可是我不明白,我爲他付出了一切!爲什麼他要挖走我的心?還奪走了我的內丹,只因爲……這樣就能救他的妻子。”
那她呢?只因她本非人類,於是連生存的機會都要被剝奪?她全心全意信任着他!將他當成朋友!爲了他做了那麼多事!最後得來的又是什麼?!
女鬼青鳥沒有哭,她只是不解。她從沒對他們夫妻二人做過任何壞事,甚至因爲他們真心相愛而不止一次地幫助他們!
他們逃亡的時候,是她在幫忙,他們遇到危險的時候,也是她去營救,甚至他們被門派圍攻的時候,是她一人抵擋住了那麼多修士,只爲讓他們平安離去!她甚至爲了幫忙救人,偷盜仙草,因而再也無法回到蓬萊仙山!
可付出的滿腔情意,最終爲何會是這個下場?他對待妻子那樣情深意重,爲何對待她便殘酷至此?
女鬼青鳥想來想去想不明白,只覺得可能是因爲自己並非人類,所以便和他的妻子有所不同。
她就是無法理解,一個人,如何能爲天下人謀福,也能深深地愛着自己的妻子,卻唯獨不肯善待她?
不,他們是朋友,可越是這樣女鬼青鳥越是困惑,爲什麼要傷害朋友??她甚至不明白,這還是不是當年她喜歡上的青年?
她喜歡上他的時候,正是年幼,不諳世事,甫從仙山到下界,誰知卻被壞人覬覦,雖是仙獸,又如何敵過數十魔修一道出手圍剿?她殺出重圍,身負重傷,不得已化出原形,隕落在天機門的後山。
彼時她愛的人是天機門的大弟子,一身白衣道袍溫潤如玉,將她救下後爲她療傷敷藥,又親自將她放生。
可在這之後的他,還是當年那個白衣青年嗎?
他爲了一個女魔修,背棄師門,因爲師門無法接受他愛上敵對魔教女子。那女魔修因而身受重傷,他便想盡一切辦法爲她續命,只求在人世間苦苦廝守數十載,一朝死去,也好過人事不知。
於是青鳥出現在他面前。告訴他自己是當年被他救下的那隻青鳥,特意回來報恩。他救她一命,最後她將自己的心臟內丹都搭了進去。但直到死後青鳥都想知道,若是當年那個白衣青年,是否也會選擇將她剖心挖丹,只因一個可能醫死人肉白骨的傳說?
不是朋友嗎?
青鳥想不通。
清歡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覺得她還是小孩子心性:“人是會變的。”所以很多時候,人類往往比不上忠誠單純而又堅貞的動物。
青鳥癡癡地看着清歡:“可是天燁他很好的,他很善良,又強大,又溫柔,天機門的掌門道長看重他,弟子們仰望他,他曾經立下誓言要守衛天下,不讓魔修入侵。可是從他愛上那個女魔修開始,一切就都不一樣了。愛情是應該堅持的,這點我知道,可是爲了留住深愛的人,他爲什麼……”青鳥用乞求的目光看向清歡。“我不明白,爲什麼即使墮入魔道他也不曾濫殺無辜,甚至還擁有憐憫之心,卻唯獨對我,唯獨對我能狠下心來?他待世人寬厚平和,爲何最後卻偏偏選擇殺死我?我們是朋友呀!”
“雖然……”說到這裡,青鳥的小臉有點紅。“我是喜歡他,但是我從沒表現出來,他和他的妻子也不知道。我沒想過要打擾他們的生活,我只是想幫上忙而已,但是爲什麼最後要被犧牲的是我?爲什麼?”
“爲什麼向我提出那麼多請求都是理所當然的?我爲他到蓬萊仙山盜仙草,他可曾爲我想過,我是蓬萊的仙獸,若是被瑤池娘娘得知我大膽偷盜,會迎來什麼後果?他只擔心他的妻子,爲什麼……不能爲我考慮一下?正因爲是朋友,才應該互相體諒不是嗎?”
她付出了自己能付出的一切,但最後的結果卻讓她痛心疾首之餘又迷惑不解。
清歡問道:“那麼,你想怎麼樣呢?”
“我……不知道。”青鳥茫然地看向清歡。“我想怎麼樣呢?其實我是害怕的。他求我爲他盜仙草仙丹時,我真的很害怕很害怕。瑤池娘娘待我很好,我是她的信使,自小我便在瑤池娘娘身邊長大。可仙草仙丹,是不可以賜給凡人的,即使他們是修士。我……冒大不韙盜了仙草,因爲他求我,我沒法拒絕他。他救過我,是我的恩人,又是我的朋友。爲朋友赴湯蹈火,應該在所不辭不是嗎?”
她像個孩子一樣去問清歡,似乎是想從清歡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可清歡卻只是柔和地看着她,沒有說話,只是淺淺一笑。
但是,如果真的在所不辭,爲什麼她心裡總是有疑問呢?
“你幫他,除了你喜歡他,他救過你之外,還有別的原因麼?”清歡問。
青鳥想了想才說:“也許……是因爲除了我之外,就不會有人幫他了。”
天燁愛上魔修,背叛師門,早已爲人所唾棄,天機門的人從未停止過尋找他的腳步,都希望能夠將他拉回正軌,其中不乏其他門派想要置他於死地的,但無論如何,天燁都不能光明正大的去請求任何一個人的幫忙。
就像是青鳥說的這樣,除了青鳥,沒有人能幫他。
她只能幫他。即使有些時候她也會在心裡問自己,即使她也會感到哀傷——無論她付出多少,天燁在乎的永遠只有一個人。
他對她的付出視而不見,甚至不曾擔心或是感謝過。當然青鳥並沒想要他的擔心或是感謝,這一切都是她自願付出的,她唯一傷心欲絕的是那把剜入自己心臟的匕首。還有天燁的眼神。
他似乎第一次對她說對不起,可是青鳥很想問他,爲什麼要說對不起?爲什麼眼神那樣後悔傷痛?如果感到抱歉,爲什麼——還是要殺她?
挖心,取丹,一切都是爲了給他的妻子續命。
那麼她呢?
她不是人類,就可以隨意殺戮嗎?因爲她是仙獸,說到底,與他不是一路人,所以便活該去死?
青鳥茫然。
清歡看着她,良久,在青鳥額間輕輕一點,搖搖頭,讓謝必安將其送入醴忘臺。
吉光不知什麼時候蹭了出來,顯然以它的級別是看不上仙獸青鳥的,它在清歡腿邊蹭了蹭,小爪子勾住清歡裙襬,利落地爬了上去。清歡把它擱在腿上,一隻手揉着吉光的下巴,小傢伙頓時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這次不需要你跟着我去。”
吉光眼中露出失望的色彩。清歡捏捏它的小肉球,又揉揉小耳朵,眼神幽遠,不知在想些什麼。上一個世界裡她挖的那個坑實在是讓她心有餘悸,所以如非必要,她需要更加小心。
所以最後她仍然獨自降臨。
出現在青鳥世界裡的時候,清歡還沒睜眼就看到兩邊肋下一陣一陣的劇痛。她先是抽了口氣,然後才小心地從躺着的地方爬起來,才發現自己是在一個山洞裡,身下是凌亂鋪着的稻草樹枝,甚至還是仙獸形態,很明顯是受了重傷,沒有辦法化成人形。
竟然受了這麼重的傷……定然不是凡間所傷,青鳥再不濟也是仙獸,凡人哪能隨意傷她。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身體不太舒服,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