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碗湯(九)
鹿苑白髮現公主越來越放肆了, 讓他招架不住,但心裡還……挺興奮的。不管是她在沐浴時故意要他伺候, 還是經常無所顧忌地在他面前換衣裳,甚至更過分的要求他上牀陪着一起睡,他全程都維持着雲淡風輕的表情, 好像一點不爲所動,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裡激動成了什麼樣子。
他當然不是柳下惠,但公主的身體也經不起什麼劇烈的動作, 他之所以維持這樣的鎮定, 不過是想讓她再繼續鬧下去罷了。
看着她親近自己,嬌俏可人的要抱抱要親親, 鹿苑白心裡比吃了蜜都甜, 因此他纔不過是看起來的淡定,哪能真的無動於衷呢。
他已習慣了,早晨先公主一步醒來,安安靜靜地守着她, 一動不動,等到她睜開眼睛, 再對她露出笑容, 扶她起來。有時候她的呼吸聲會變得極淺極輕, 這種時候鹿苑白是不敢睡的,前世的這個時候,她已快要死了。雖說與駙馬毒害有關,可她的身體狀況也至關重要。他憂心的整日整夜睡不着, 偏偏這心疾是打孃胎裡帶來,根本養不好。
這世上可有醫治的法子?前世他窮盡一生也不曾尋到,今生難道也是同樣的結果?
清風將牀幔吹動,鹿苑白將薄被往上拉了些,心想她雖是公主,可過得也不盡如人意。人人能跑能跳,她卻連多走幾步路都氣喘吁吁,人人能快活大笑生氣大哭,她的喜怒哀樂都要強行壓制,這炎熱夏季,有條件的人家上冰盆吃瓜果,可這些對她來說都太涼了,絲毫受不得刺激,什麼都吃不成。
她做錯了什麼,上天要如此懲罰她?若真有個理由,倒不如讓他來替她承受。只能眼睜睜看着心愛之人受苦,那種感覺,比挖了鹿苑白的心還叫他難受。
清歡嚶嚀了一聲,慢慢睜開眼睛,入目所見便是清俊的容顏,一大早醒來看到這樣漂亮的臉,整個人心情都好起來了。她微微一笑,雙手伸出去將鹿苑白擁住:“什麼時辰醒的。”
“剛醒。”
騙人,她心知肚明,也知道他夜裡常常憂愁的睡不着覺,但她什麼也沒說,全當他是真的剛剛醒來。一個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在擔心,一個不想讓對方擔心,兩人從某種角度來說,還真的是絕配。
清歡打了個呵欠:“最近總覺得睡不夠。”有時候很怕這一覺睡了就醒不過來了,這段日子過得足夠幸福了,可越幸福就越不安,尤其是她發覺自己變得貪心了,最明顯的就是當她想到死亡的時候,內心深處充斥着恐懼。
她越來越喜歡這個人,想到和他分開不能再見,心中便有些難過,時間一久,感情深了,就越發難捨難分了。
“沒關係,公主想睡便睡,奴才會一直陪着公主的。”他溫柔地撫摸她的發,在她眉心淺淺吻了一下。如今他也不想開始那樣拘謹了,想吻她的時候也不剋制,只是仍舊淺嘗輒止,兩人雖同睡一榻,可最親密也不過親一親,沒有更深的行爲。
他們對那種事似乎天生沒有慾望,只要這樣能夠相互依偎就很好了,如果上天願意給他們的時間再多一點的話,就更好了。
“總是睡着也不舒服,偶爾也想四處走走。”清歡揉了揉太陽穴,窗外的陽光照進來,今天又是個好天氣,她又熬過了一天。“駙馬那邊怎樣了?”
“好着呢,其樂融融,幸福美滿。”
她聽出鹿苑白的聲音裡有許多不快,便笑起來:“他們快快活活的也沒什麼不好,若是最後我與駙馬能互不結仇怨,就更好不過了。”
對此鹿苑白是不說話的,公主心善,不代表他也會把前世的事情忘掉。他的心裡沒有一刻忘記過前世,他曾經怎樣的絕望過,又怎樣的過去了那荒蕪的一生。
一個人活着,卻覺得活着沒意思了。他不想再那樣了,這一世的駙馬便是沒傷害公主,也並非是良心發現,不過是沒來得及。
“公主心腸軟,奴才卻覺得,駙馬早晚算計到公主頭上來。那女子已經有了孕相,孩子生出來,難不成要一輩子名不正言不順不成。公主想着和離,焉知他心中不想算計公主?”前世他歷經千辛萬苦,從來不信世上會有多少好人,駙馬這般的,更是恩將仇報到了極點,他心中何曾有過公主,又何曾真正的尊敬過她?
前世駙馬跪在他面前瑟瑟發抖,哭喊求饒,說什麼自己也是心悅公主的,鹿苑白當時連笑都懶。心悅這二字,在駙馬面前,當真是一點都不值錢。他心悅公主,卻又怪她冷淡不能接近,怪她擺着公主的架子不能放下|身段伺候他一家老小,可她是公主,誰說公主就要放下|身段來伺候他們?
是以他連廢話都懶得跟駙馬說一句,駙馬享受了太多公主賜予的,甚至連短暫的活都不給她。他哪怕再等些年,公主好端端的一樣會死,可他等不及啊,他等不及,要把他的外室扶正,等不及,要享受他齊家的富貴榮華,他連那幾年都不讓她活!
“苑白?”
聽到公主輕柔的聲音,鹿苑白才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了。他微微擡起頭,讓她看不清楚自己的表情,而後微微笑道:“公主這是怎麼了,怎麼這樣看着我?”
“你在想什麼?”
“奴才什麼也沒想。”
“騙人。”她太瞭解他了。“你只有在心裡瞞我的時候,纔會自稱我。平日裡叫你不要自稱奴才,你何曾聽過我的?”
鹿苑白嘆了口氣:“奴才真的什麼也沒想。”
她更不信了,方纔那一瞬間,他身上的殺氣太明顯。她不是被養在深閨的嬌弱少女,父皇駕崩皇兄剛剛登基的時候,他們度過了一段很艱難的日子,那段日子裡,即便是她,也要作爲一個公主,守護這片河山。野心勃勃的藩王,虎視眈眈的鄰國,包藏禍心的佞臣……後來終於好了,她的身體卻也更差了。
可如今想來,她也是不後悔的。非但不後悔,甚至覺得那段人生不算白來,也沒有白費。
“我與駙馬到底沒有夫妻之實,他心中怨我,我也覺得有情可原。但他會害我麼?”
鹿苑白淡淡地說:“奴才不知。”
“我看你心裡比誰都清楚。”
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難道說自己經歷過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你被駙馬害死了?他不想被當成怪物,也不想讓她聽到跟死有關的話。“公主不要相信駙馬,他不是好人。公主也無需覺得對不住他,是他背叛在先,並非是你的錯。”若是不樂意,不做駙馬便是,做了駙馬又覺得委屈了自己,真是可笑至極。
真當自己是千年難得一遇的文曲星下凡了不成,這世上公主都配他不上。不過是個窮酸家族出的窮酸狀元,能尚公主是他八輩子修來的造化,還敢癡心妄想。
“我並非認爲自己有錯,只是覺得沒什麼好計較的。”當初皇位之爭,她見過太多反目成仇的案例,齊家人在她眼裡不過是小打小鬧,成不了氣候。“說來時候也差不多了,改明兒皇兄來了,你得跟我一起同他說清楚,免得他又生氣。”都多大的人了還是小孩子脾氣,要是知道她有了喜歡的人還瞞着,非得鬧個天翻地覆不可。
公主對皇帝素來是很瞭解的,每次皇帝的反應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這一次卻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皇帝得知她與鹿苑白的事後非但沒有生氣,還挺高興。清歡是不知道他高興什麼,鹿苑白卻清楚得很。
說起對皇帝的瞭解,他絕對不輸公主。公主更瞭解前期的皇帝,而後期的皇帝,卻足足與他共處了幾十載。這人之所以這麼高興都是因爲公主心情好,對皇帝來說,公主喜歡個太監纔好呢,太監沒有那東西,就不會想東想西,再加上身份所限制,可不是完美的駙馬人選麼。
公主沒打算再瞞着皇帝,因此連鹿苑白是假太監的事情也一同說了,鹿苑白親眼看着皇帝變臉,從滿心喜悅變成極度不爽,還盯着他看,“你看上他什麼了?”
“他長得好看啊。”公主分外實誠。“比駙馬好看。”
有理有據令人信服,皇帝竟然不知該說什麼好。他默默地看了眼鹿苑白的臉,不得不承認確實是該死的好看,但他妹妹是那麼膚淺的人麼!“你要是喜歡好看的,皇兄給你找,要多少有多少。”知道鹿苑白是太監的時候皇帝是高興的,因爲這樣就代表鹿苑白生不出二心,可一知道這傢伙是假裝的,他頓時就萎靡了——長得這麼好看還不是太監,那他的寶貝妹妹豈不是非常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