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清歡將碗遞到王嬤嬤手邊,道:“嬤嬤, 你且聞一下,這燕窩可否有問題?”
王嬤嬤聞言一愣,還以爲清歡也被芳姨娘給傳染了, 有點什麼吃的都要小心翼翼查探一番。但礙於人家是主子,肚子裡又懷着第一個小少爺,心下不敢怠慢, 便依着清歡的話輕輕嗅了一口, 道:“鸞夫人,這……老奴聞不出啊!”
清歡便又將那小碗接回來, 可不知怎地, 她就是知道這碗湯她喝不得。眼角餘光瞥見屋外檐下,一個粗使丫鬟手中正逗着一條小狗,她本欲讓其將小狗牽來,卻又不忍如此殘害一條性命。半晌, 道:“你將這燕窩澆了花吧。”
王嬤嬤爲難起來:“這不好吧……鸞夫人,這可是老夫人特意讓廚房給做的呀!”
清歡睨了她一眼:“我讓你倒, 你只管倒就是了, 哪裡來這麼多的話。”
她身上竟有一股威儀之感, 使得王嬤嬤渾身一激靈,立刻稱是,轉身便將要將燕窩倒掉,可清歡又叫住了她:“慢着, 嬤嬤,還是將這燕窩送到府醫那裡去吧。”
王嬤嬤覺得這鸞夫人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何必如此呢?可當她將燕窩送去府醫那回來之後,神情嚴肅至極,一進屋便在清歡面前跪下了:“老奴照料不周,請夫人責罰!”王嬤嬤心中後怕不已,若是鸞夫人未曾察覺到燕窩中的蹊蹺,喝了下去,不說這小少爺日後能不能出世,只說老夫人跟老爺知道了便饒不了她!身爲奴才竟敢質疑主子,這不是僭越嗎?!
幸好,幸好鸞夫人堅持沒喝,也幸好自己將燕窩送去了府醫處。否則這責任,哪裡是她小小一個嬤嬤能擔待得起的?想到這裡,王嬤嬤心中頓時對清歡有了一絲感激之意。
她是老夫人身邊的紅人,清歡自然不會爲難於她。再說了,就連清歡自己都沒想到芳姨娘能把手伸的這麼長,簡直叫人不敢置信。要知道向家的下人基本上全是家生子,賣身契都是在主子手裡攥着的,芳姨娘能說通這樣的下人,本身就證明了她是個極不好對付的。
老夫人在得知有人在燕窩裡下了那骯髒的涼性藥物之後,大發雷霆。她怎能不怒,兒子自從弱冠之年到如今接近而立,已是十五年之久,可這十五年裡,卻愣是沒一個孩子出生!相比較而言,清歡肚子裡的那個孩子是多麼的珍貴!可就是這麼珍貴的孩子,竟然有人不知死活地想要搗鬼!
“查!”老夫人說,“給老身查!定要將那幕後之人查出來!”
府裡開始大查特查,回府的向和安也很快得知此事,他的反應和老夫人差不多,都是極致的憤怒。其實這事兒也不難查,老夫人跟向和安自然是不可能給清歡下藥的,他們巴望着這個孩子出生,又怎麼會選擇扼殺他的生命呢?尉氏是主母,日後即便自己生不出兒子,也是可以把清歡的孩子抱養到自己身邊的,至於趙姨娘跟錢姨娘……這麼多年下來,她們對清歡雖然有嫉妒,卻也不至於膽子大到這個程度,朝老夫人命人送來的燕窩裡下藥。
也就是說,只剩下最後一個人沒有排查了。
向和安是萬萬不願相信這幕後黑手是他心愛的芳姨娘的,可爲了公平起見,他仍然要去芳姨娘的院子裡一趟。可就是這一趟,便叫他改了主意。芳姨娘那梨花帶雨的模樣實在是太動人,於是多情的向和安立即又想起之前兩人的你儂我儂,頓時態度軟了下來,竟被芳姨娘勸的改變了主意!
於是隔了一日,那在燕窩裡下了涼藥的人便被抓了出來,原來是府裡一個粗使丫頭。這丫頭曾經被清歡訓斥過幾句,一直懷恨在心。如今見清歡懷孕,心中實在不甘,便一咬牙,在燕窩之中做了手腳。
看似天衣無縫的理由,粗使丫頭也承認了自己的罪行,彷彿這件事情便真相大白了。
可,真的是這樣嗎?
向和安說事情就是這樣,清歡就信了。當時向和安瞧着清歡那雙水靈靈的眼睛,竟有片刻的心虛,將頭扭了過去。清歡卻渾若未覺,單手勾住向和安手臂,溫聲道:“老爺說的話,婢妾自然是信的,只是婢妾沒想到,這人心竟是這樣可怕。婢妾不過是說了她一句,她便要對婢妾下這樣的狠手。婢妾自己出事也還罷了,若是傷到腹中的孩子,當真是萬死難辭其咎了。”說着,低低一嘆,
向和安想要保住芳姨娘,沒問題,她就全作不知。這樣的話,一來能讓向和安對她心懷愧疚,二也能在短時間內,讓向和安對芳姨娘產生排斥感。救是救了,救的時候被感情衝昏了頭,唸了舊情,可這男人呀,一冷靜下來,可不就應了那四個字,拔屌無情麼。當他冷靜下來,芳姨娘就不再是他心頭的那顆硃砂痣了。他會想起,她是要害他未出世兒子的兇手,這樣的寵愛又能有多麼長久?
清歡微微一笑,她的寬容讓向和安更加窘迫,半晌,方握住她滑膩的小手,安撫道:“你且放心,日後孩子出世,我自當將他養在你的膝下。”
雖說這男人缺點不少,但言出必行卻還是能做到的。清歡笑道:“那婢妾便多謝老爺了。”有了這句話,她便不必擔心尉氏會把孩子搶走,畢竟女鬼紅鸞的要求是要孩子平平安安,她可不敢保證,萬一尉氏能生出孩子,到時候會將這兩個孩子養成什麼樣。
芳姨娘一擊不中,短時間內也安分了些。她自然知道自己這回太過急切,導致屢屢出錯,尤其是老爺,雖然面上沒說她什麼,但暗地裡卻將她盯得死緊,芳姨娘忿忿:就讓紅鸞那小賤人生!她就不信,那小賤人能有生兒子的命!
清歡的肚子越來越大了,她是第一次感受這樣神奇的做母親的過程,向和安在這幾個月裡,慢慢地也對她的院子產生了一股歸屬感。女鬼紅鸞並沒有要求成爲向和安的正室夫人,也沒要求向和安愛上她,爲她休妻,所以清歡也樂得清閒——她也不是那麼喜歡勾引男人的,尤其向和安雖然容貌俊秀,才華橫溢,但實在是太過多情,並非她喜歡的類型。
嗯……她喜歡什麼類型呢?
清歡差點兒都要想不起來了,那個在她記憶深處,曾經讓她深深眷戀和熱愛的男人。他的容貌,他的聲音,他的氣息……他的一切一切都在漸漸變得模糊。可這樣其實很好,她想不起來,也就不會覺得心痛。
即使,她知道這不過是自欺欺人。
大概是前一個世界做了十年花魁的原因,她對這男女之事竟慢慢放得開了,從最開始的羞恥不甘,漸漸地轉變成了享受其中。更何況,不知爲何,她總覺得自己和向和安之間有種奇妙的吸引力,那雖然並不是愛情,卻讓她爲之沉醉,總覺得這人,千百年前,似乎在哪裡曾經見過的樣子。即使那種感覺只是一瞬,快的讓她以爲是自己感覺錯了。
令人驚奇的是,清歡並沒有因爲懷孕而變醜,相反地,她渾身都透出暖陽般的溫柔和慈愛,她的皮膚變得更加細膩,眼神更加柔和,每天的狀態更是好的不得了。老夫人看在眼裡,歡喜在心裡,她雖然一直對清歡不夠喜愛,可面對即將出世的大胖小子,清歡聽話又乖巧,久而久之,她也喜歡上了這個可人的孩子。
這便是清歡的本事了。她本就聰慧,又讀了許多書,最重要的是,她察言觀色的本領早已練得爐火純青,老夫人皺皺眉或是動動手指頭,她就知道她老人家下一秒想做什麼。
跟向和安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清歡並沒有全數霸着他,因爲趙姨娘錢姨娘還有尉氏那裡,她並不想與她們爲敵。向和安每個月也都會去其他妻妾院子裡幾天,但都呆不久,有時候甚至連碰都不願意碰她們——他的胃口已經被清歡給養刁了。和肌膚如雪技術高超又美麗溫柔的清歡一比,其他妻妾當真是太過枯燥無味了些。
從向和安身上清歡學到了很多東西,但這還遠遠不夠。她如飢似渴的學習着,從沒有這麼拼命過。向和安與她感情深了,有時候甚至連批閱公文的時候都帶着她,還會對她說些朝政上的事。清歡知道,他並不是在教導自己,只是想找一個安靜的傾聽者,所以她從來都是不發一語,卻嫁給向和安說過的話牢牢地記在心中,配合平日看的策論史書,竟也受益匪淺。
很快地,她已懷胎九月餘,眼看就要生產了。
活着的時候,清歡也曾經幻想過,若是她能嫁給心愛之人,與其結合,爲他生兒育女,定是這世間最幸福的事情。可造化弄人,誰知道她所懷的第一個孩子,並非他的,而是另外一個男人。而那個曾經讓她愛的尊嚴盡失的男人,現在她連他的面孔都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