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好很多了。”從尼布甲尼撒登上皇位到現在一個多月,阿宅都沒有跟他見過面,他疲倦的躺在牀榻上,什麼都不願意去想,只除了給但以理上課,其餘時間他就一個人躺在牀上,或者起身坐在廊下看盛開的耶悉茗花,整個院子都是這種花,這是花開的季節,滿院子芳香撲鼻,像在夏日裡忽然下一場大雪,當阿舒爾來拜訪他的時候,阿宅睡在花藤下的躺椅上,花瓣落在他身上,趁着青年蒼白的臉頰竟說不出哪一個更白皙。
“還記得我上次跟你提過的女孩兒麼?”阿舒爾從一旁的果盤中拿了一個香梨,拿在手中蹭了蹭直接就啃。
“我沒見過她。”阿宅眉眼寡淡,說不出的冷寂。
“怎麼會?”阿舒爾很驚訝,他知道自己的朋友一向是守信之人,那一日他既然提了進宮想必他就明白自己是想要他去見見那個女孩兒,但是他居然沒有這樣做!“發生了什麼?我希望你能告訴我,你看上去糟糕極了,應該說從認識你以來我就沒有見過你這個樣子。”
“……沒什麼。”話就在嘴邊,可是阿宅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告訴他你的君王跟你的朋友相愛了,但是他們註定不能在一起,這是什麼操蛋的鬼話,說出來絕對沒有人相信。
“不對!”作爲一個經常在前線蹦躂並且始終活蹦亂跳的將軍,阿舒爾有着令人驚異的直覺,“肯定有什麼發生了。”
“陛下是否定下什麼時候去米底王國迎娶公主米梯斯?”阿宅並不願意在那個話題上多言,當即轉移話題。
“陛下怎麼會?”阿舒爾驚訝的看着好友,旁人不清楚難道經常跟在陛下身邊的他還不清楚,他們這個英明的新國王從來都對女孩子不假辭色,也因此他對於那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女孩兒引起君王興趣的女孩兒才這樣在意,“沒有聽到這樣的消息,倒是你,我聽說從陛下加冕到現在你都沒有去覲見過他。”
“你也知道我病了很久了。”阿宅微微一笑,方纔落到他額頭的花瓣隨着掉下來沾滿衣袖,“沒有完全健康前我並不打算去見他,好歹還有老師鎮着,不會出很大亂子。”阿宅當然明白,新的君主加冕,他作爲神寺的主祭司又是君王的老師卻沒有出面,怎麼都說不過去,好在還有埃裡什亞在,不然只怕巴比倫上流社會又是一場動盪。
“你別說習慣了你主持瑪杜克神寺的祭祀忽然再看到老祭司真的還挺不習慣的。”阿舒爾啃完梨子又伸手去取葡萄,反正他也知道好友這裡並不缺乏這些瓜果,一年四季總歸神寺裡都準備着要供奉神祇,下面的奴隸打理了總有會送上來,只是尋常僧侶處不如好友此處種類豐盛。
“七日後是陛下向瑪杜克神進貢的時候,到時候我會做主祭。”發生在皇宮的對話阿宅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夏洛克,他很早就明白一個人的一生有太多太多的經歷,愛情無疑是其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但是一個人的一生不可能僅僅靠愛情過活,他最終還是在那波帕拉薩跟埃裡什亞跟前發誓了,以他的供奉的瑪杜克神爲見證,若是他接受尼布甲尼撒的愛情,那麼尼布甲尼撒不得善終!
若是應在自己身上他到不覺得怎樣,反正他在每個世界都活不長,但是應在伊亞身上,他如何捨得?縱然前幾個世界他們有齟齬有矛盾,但記憶消退記住的反而是美好的,那些苦痛的大抵都是存不住的,阿宅最開始其實並不明白如何與人相愛,是愛人教會他,彼此愛重扶持,並肩而過,正是古書裡說的相濡以沫,並不是一方一味的付出一味的享受,也因此縱然怨過恨過可是終究還是不捨,既然這般那麼從此之後便想清楚那個人不是他的伊亞,只是尼布甲尼撒,新巴比倫名揚後世的君王。
“老師。”上午阿舒爾才說過,下午新加冕的君王便溜出皇宮精緻朝着自己老師的住處,換上了嶄新的禮服,少年越發顯得威儀赫赫,氣勢不凡。
“陛下。”阿宅自己不覺得,但旁人看他瘦的下巴都尖了,自然心痛,尤其是尼布甲尼撒,正在中二時期的少年,整日整日有着散發不完的荷爾蒙,因爲年輕所以無所畏懼,對於平生第一個愛上的人,又是自己的老師,他想傾盡所有對他好,卻無從下手,因爲他的師長不缺衣食,手握重權,是巴比倫城裡諸多貴族少女傾心的存在。
“老師,你的病好了麼?”猛然聽到對方叫自己陛下,少年只覺得委屈,他眼巴巴的盯着青年,想要訴說這一個月的煎熬,成爲國王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麼簡單,每天數不清的政務需要處理,打下的土地需要派遣官員去治理……最讓他氣憤的是他的父親居然在臨終前派使臣前往米底王國求親,他想跟自己的老師撒嬌,想要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講述給眼前人聽,想要告訴他自己雖然一開始有些手忙腳亂但是自己並沒有辜負他的期望,他真的有好好的學着做一個合格的君王,然而所有的所有在面對眼前人一臉病容身材消瘦他忽然說不出來了,他能做的不過是問一句好。
“沒什麼事兒,只是很多年都沒有生病忽然有些不適應,你別擔心。”阿宅只覺得以前自己真的是瞎子,眼前人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溫柔,也就他自己還毫無自信的以爲這個人不愛自己,當然阿宅心底還是很驕傲的,畢竟每個世界自己總是能夠吸引他的目光。
“老師我聽阿舒爾說七日後登上七曜塔的祭祀是你做我的主祭祀是麼?”年輕的君王席地坐在阿宅身邊,將但以理擠開在一邊——無論在軍隊裡他是怎樣身先士卒殺伐果決的存在,在心上人面前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是過去那個依賴他的小崽(胖)子。
“是的。”阿宅難得見到愛人如此幼稚的模樣不由微笑,但很快他又想到自己答應了那波帕拉薩和埃裡什亞的誓言,笑容幾乎僵在脣邊,“以後請陛下不要在出宮來,您的安全威脅到整個巴比倫帝國的穩定,這樣任性的跑出皇宮,不是一個好的君王的作爲。”
“……是的。”少年海藍色的眼眸中飛快閃過一絲受傷,他沒有想到在自己思念老師的時候對方並沒有同等的想法,在自己表達關切的時候他卻在意的是自己的言行是否符合一個君主“陛下,您不是過去的殿下了,您是巴比倫的王者,你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不再是簡簡單單的,您的臣民會從您的行爲中解讀,他們會猜測那是不是具有特殊的意義,所以我希望您能儘快成熟起來,不要像個孩子一樣撒嬌、依賴!”阿宅冷靜的看着想要伸手抱住自己的少年。
“老師……我不喜歡你對我的稱謂,我希望你叫我伊亞,你難道忘了那是你給我取的名字!”倔強的少年被對方語氣中左一個“您”右一個“陛下”惹得火冒三丈,他幾乎不能忍受就這樣簡單的稱呼居然就能將彼此的距離劃開隔斷。
“陛下,您是神派入世間註定要管理衆人的代表,您天生高貴,而我連同您的臣民都是被您統御的存在,您必須早日習慣這樣的關係。”
“可是你是我的老師呀!”尼布甲尼撒不明白,爲什麼就這樣短短的一個月,他的老師他一心一意戀慕着的人就彷彿變了一個人,他變得跟記憶深處那些古板的守舊的神寺僧侶一樣,他們總是會提醒他這是不同的,那是不一樣的,一旦他的行爲有出格的地方他們就認爲這會危害到國家——而他最厭惡的就是這樣的人。
“除了神,沒有人比您更尊貴。”阿宅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說出這些言辭,他就像在神廟了呆了一輩子的低等僧侶,將規則視作教條,呆板得不知變通,在生活中劃出各種各樣的條條框框不僅要求自己遵守還希望別人也這樣做。
“請你不要這樣說,老師……你簡直是在挖我的心。”少年被對方冷冰冰表情刺痛,他後退一步低聲呼喊,“我知道,你一定是生氣了對不對?一定是氣我之前沒有及時來探病,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這些天我很忙,雖然軍權方面我很熟悉但是貴族之間的應酬我真的不擅長,請你原諒我,幫幫我,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