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季沒將後邊的話說出來,怕凌妙面子上過不去,又有點兒納罕,只皺起眉毛:“只是無論如何,那是你的親祖母。怎麼會想要你的命?”
還是用這等歹毒的手段?
蘇季想不通。禽獸尚且知道愛護幼崽,一個侯府的老夫人寶塔尖兒,到底什麼原因要害死孫女呢?
更何況,那位老夫人是武定侯親母,又不是後媽,親祖母毒殺親孫女,整個京城都沒聽過!
“所謂親與不親,又不止是在血脈上。”
老韓氏從一開始就不喜歡顧氏,卻從來沒有暗下殺手,想來原因有兩個,一個是當初顧氏初入武定侯府,既有國公府作爲孃家撐腰,哪怕英國公對這個女兒並不如何看重;再一個,便是因爲那時候老侯爺尚在。凌峰對顧氏相當看重,所以纔有了顧氏才一成親,便能夠接手侯府中饋。這些,都是因爲有老侯爺的支持。
等到後來老侯爺過世,顧氏已經站穩了腳跟,中饋打理的十分嚴密,她又有幾個心腹人,自然不會那麼容易就叫人暗算了去。
又或許,是當初的顧氏便已經不得寵,老韓氏覺得自己沒有下手的必要了。
至於爲什麼突然對自己下毒,凌妙嘆息,果然如她這樣的善良之人,最是招人嫉恨了。無非,就是因爲她一出手,就將韓麗娘母女趕了出去吧?
外加着她親爹的名聲。
蕭離顯然也想到了,只是以他來看,凌妙那天出手就要杖斃了那個叫什麼宋蓉蓉的,着實在正常不過了。
叫他說,不但宋蓉蓉,應是連凌頌一併打死纔算是徹底除了後患。
不過,他也看的分明,哪怕是凌頌和宋蓉蓉這對賤人做了那樣的無恥之事,對武定侯府的老夫人來說,卻好像依舊是不那麼在意的,倒是對着顧氏母子三人,尤其是凌妙,充滿了憤恨與殺機。
蘇季不知這裡邊的事兒,見凌妙和蕭離目光交匯,面上都有了然,急的抓耳撓腮,“到底是什麼緣故,與我說說?”
頓了一頓,又自誇,“不是老頭子我誇口,我活了恁大一把年紀,吃過的鹽比你們吃過的飯還要多。說出來,說不定我就能幫着你們出謀劃策了。”
凌妙忍不住笑了。見面不過一會兒,蘇季在她眼裡不但已經沒了那種絕世高人的形象,甚至已經要淪爲一個八卦老人了。
武定侯府的那點兒醜事,都被蕭離看在了眼裡,她也並不在意再多一個人知道。更何況,後邊她還有求於人,便輕聲細氣地對蘇季說了凌頌與韓麗娘母女倆那點兒不好出口的爛事兒。
蘇季聽得津津有味,甚至還隨手開了瓶酒喝了一口。
待聽到凌妙竟然命人將宋蓉蓉杖斃的時候,突然用力一拍桌子,高聲叫道:“好!這樣纔好!”
他站起來手舞足蹈地對着凌妙說道:“凌丫頭,只衝你這個性子,便對了我老人家的脾氣!往後……”
他拍了拍心口,“我蘇季罩着你!”
“用不着!”
蕭離沉着臉,將蘇季的手從凌妙肩頭拍下來,“爲老不尊!”
蘇季嘶嘶吸氣,瞪着眼:“人心不古!”
凌妙在一旁瞧得直接扶額。
“不過呢……”蘇季不鬧騰了,坐在凌妙對面皺眉頭,“按常理來說,再疼愛自己的侄女侄孫女,也不至於爲了這個去毒殺親孫女吧?”
更何況,韓麗娘也就罷了,那個宋蓉蓉居然還和凌頌做出了雪夜被捉姦的事兒出來。高門府邸藏污納垢的多了去,但表面上必須光鮮亮麗,所謂胳膊肘折了往袖子裡藏,但凡哪家有這樣的無恥之事出來,一般都會處理掉,不叫外人知道。
凌妙的處置雖然說狠辣了些,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在當時那種情形下,要麼將韓氏母女倆遠遠送出京城,要麼將這兩個弄死,這是最好的法子。
不然,傳到外邊去,惹人笑話是小,丟了爵位,乃至於抄家流放,都不是沒有可能的。要知道,京城中的御史,那可都不是吃素的。今上不信勳貴,一力提拔寒門出身的官員。御史臺裡就有不少的言官,出身微寒。這些人,有聞風奏事之權,又有對勳貴以及高門子弟天然的看不慣,自然是抓着一點兒小辮子,便要大做文章的。
如蕭離這般強勢冷硬的人,還有不長眼的來彈劾,更何況如凌頌這樣的現成的靶子呢?
按照常理來說,只要老韓氏腦子沒有被豬啃掉,是不會袒護韓麗娘母女吧?兒子和侄女誰親誰近,難道不是在那裡擺着?
更何況要爲這樣的侄女侄孫女毒殺凌妙,這已經不是沒腦子了。連豬都不會這樣愚蠢麼!
“所以凌丫頭啊,莫非你爹不是你祖母的親兒子,那姓韓的纔是她閨女?”
凌妙頓時目瞪口呆。
蕭離也皺眉,“這,不大可能吧?”
凌頌是武定侯府長子,怎麼可能不是親的?再說了,還有那個韓麗娘,如果真不是老韓氏的侄女,老韓氏又怎麼可能瞧着她跟凌頌往一處湊?
蘇季拍了拍手,冷笑:“你們還真別不信。這事兒,雖然是我順口一說,卻也並非胡亂猜疑。我遊歷多年,別說大鳳朝的天南地北,就連西戎北夷,又有那一處我沒去過呢?”
他叫蕭離也坐下,高聲喊了一嗓子,就聽見外邊的後門吱呀一聲開了,走進來一個青衣小童。這小童不過七八歲的年紀,生得脣紅齒白,眉清目秀的,慢吞吞地躬身道:“師父。”
蘇季點頭,“去叫人送點兒酒菜來。這眼瞅着晌午了,再不吃飯,肚子也就餓癟了。”
小童答應了出去。
不多時,便有千鈞帶着人來送了酒菜,又與凌妙躬身道:“淩小姐身邊的兩位姐姐已經安頓好了,請小姐放心。”
“多謝了。”凌妙頷首一笑,千鈞垂頭沒敢看她的臉,又退了出去。
蘇季將那青衣小童喚在自己身邊坐下,四個人圍坐在一張桌子上,便聽着蘇季講起了遊歷時候的見聞。
“那年,我到了一個海上小國,名喚紅葉國。這紅葉國原是個彈丸之地,也是大鳳的附屬。誰知道,廟小妖風大,我卻正趕上了一件大事。”
“什麼大事?”
凌妙饒有興致地問道。
她哪怕活了兩輩子,卻也從未走出過京城範圍。郊外的白鶴寺,就是她到過的最遠的地方了。對於各地的風俗或是逸事,她是很有興趣的。
“嗐,說起來話長了。”蘇季喝了一口酒,帶了那麼點兒醉意,開始娓娓道來。
“這紅葉國雖小,卻五臟俱全。這事情呢,就發生在紅葉國一親王身上。這位親王,據說是文武雙全的人物,很是得紅葉國國王的看重。只是膝下子嗣單薄,正妃一連生下三位郡主,卻並無世子出生。親王亦有幾房側室,卻都未曾有孕。那一年,紅葉國國王壽辰,舉國同慶,有民間獻美數人。國王便將這數位美人賜予了宗室或者功臣,以示恩澤。這親王,便得了一名最爲美貌無雙的女子。
這女子本是歌姬出身,容色極好,身段又佳,更會小意邀寵,因此一進了王府,竟是叫親王將正妃側妃們全都拋在了腦後。不久,便身懷有孕。親王大喜,親自許諾,若生男孩兒,便要將這歌姬擡爲平妻,與正妃平起平坐。“
凌妙皺眉冷笑,“這話就很糊塗。一個歌姬,居然要與王妃平起平坐,可見紅葉國裡宗室也不過如此。”
“誰說不是呢。可巧的是,王妃此時亦被診出了身孕。”
蘇季挑眉,“凌丫頭,你可能夠猜出,往後邊的事情如何發展?”
凌妙想了想,“要麼,是那歌姬生了女兒,然而換成了兒子坐上平妻之位,害了王妃。要麼,是王妃也生了兒子,最終兩方相鬥?”
“非也非也。”蘇季覺得可惜,凌妙雖然聰慧,卻終究不夠陰狠。
“那王妃與歌姬月份大致相同,卻因多年無子而底氣不足。再加上,又有親王偏寵那個歌姬,更是惶恐不安,生怕自己正妃之位不保。再有太醫診脈,都說正妃孕相爲女,而那歌姬孕相爲難,因此上,正妃竟聽從了乳孃之言,從民間暗暗尋了幾個孕婦養着。只待孩子出生,便玩一把偷龍轉鳳。”
“又想着,歌姬若在,哪怕自己換了兒子來,只怕往後也要有一番爭寵,倒不如一了百了。正妃與歌姬面上交好,照顧有加,只在一日裡裝作被歌姬推了一把,雙雙落入了水中,都有早產之兆。王妃先行發動,生出了第四個女兒,卻在第一時間裡便被換成了兒子。而那歌姬,掙扎了一天一夜,生了個怪胎出來。親王一面爲有世子欣喜,一面又因歌姬產下怪物震怒驚恐,不敢叫人聲張,只下令將那歌姬和怪胎一併了結了。”
蘇季的敘說很是平淡,凌妙卻聽得驚心動魄。
“想必,這怪胎,便是正妃所做的手腳了?”
凌妙問道,又蹙眉,“那麼歌姬所生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怪胎?若不是,又被弄到了哪裡?還有,正妃所生的女兒呢?”
若那歌姬所生的是正常孩子,豈不是,王府裡兩個孩子流落在外?
蘇季嘆口氣,伸手摸了摸那青衣小童的頭髮,“十八年後,國王駕崩,太子即位。因親王一向偏幫庶出的皇子,太子與他素有嫌隙,卻又忌憚親王手中兵權不能輕易動他。只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不知是何人出首,爆出了當年王妃偷龍轉鳳之事。新國王震怒,命令徹查,又令人追查當日被送出王府的王妃以及歌姬的孩子。世事無常,那二人本是姐弟,卻在當年被拋棄後,又分別被好心人撿到收養,更在後來結成了夫妻,還……藍田種玉,剛剛誕下一子。”
凌妙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王妃之女,歌姬之子,本是無辜。但身份真相大白之後,且不說國王能否容下他們,單說這姐弟變夫妻,世間又有哪個人能容得下他們?
再看到蘇季一手爲那青衣小童夾菜,一手撫着他的頭髮,滿臉的憐憫愛惜,不禁心中一動。
莫非這小童……
“事發後,親王正妃以混淆皇室血統之罪被處以極刑,親王抄家斬首,可憐那一對小夫妻,亦被遷怒,與世子一同賜了白綾。只留下了一個尚在襁褓裡的嬰孩兒。”
青衣小童感受到蘇季的目光,擡頭對着他一笑,慢吞吞道:“師父。”
“嗯嗯,吃吧吃吧。”蘇季對着這個孩子,便沒有了在蕭離跟前的跳脫,倒是很有幾分慈父之風。
“阿七那會兒纔出生,尚未滿月,可憐父母便沒了。他的祖父母,外祖父母也因此事被牽連,相繼離世。若不是我恰好遊歷在紅葉國,這孩子只怕也就沒命了。”
果然。
凌妙看向青衣小童便也多了幾分同情。明明是最無辜的人,卻偏要承受不該承受的罪。
“他父母乃是姐弟,血緣太近,這孩子腦子不大好用。卻好在,他心性純善,跟在我身邊,往後有他師兄等人照拂,這一生應該是能夠安然無憂的。”
小童阿七並不知道蘇季在訴說自己的身世,他嚐了一口雞腿,覺得很是好吃,便笑嘻嘻地將咬了一口的雞腿遞到蘇季面前,“師父,吃。”
蘇季含笑咬了一口,又推回去,“阿七吃吧。”
嚥下了嘴裡的雞肉,蘇季掏出一塊兒帕子擦了擦嘴角,“我說這事,只是要告訴你,饒是個彈丸之地,還有這等聳人聽聞的事情,更何況大鳳呢?你那庶出的二叔,如今的驍騎將軍,與你父親歲數,沒差多少吧?”
凌妙想了想,記憶中,那位庶出的二叔似乎從未出現過。不過她曾經聽凌肅提過,二叔與父親,年紀不過差了幾天的。
莫非,蘇季一句信口開河的話,竟會是真相?
凌妙在心裡仔細計算着,凌頌與她的二叔凌顥,都是在凌峰封侯後出生的。那會兒,老韓氏被留在京城,一方面是照管新的武定侯府,一方面,武將在外,都會留下家眷做人質,叫皇帝放心。
他當時帶走的,是一個京城中納的良妾。
凌妙只覺得好像事情真相就在眼前,但若說這就是真相,那又能如何?難道,叫她去出首凌頌,將侯府顛覆了?
她肯定不會這樣做。爲了顧氏和凌肅,若果然如此,她也只會弄死老韓氏和韓麗娘母女,叫事情永遠埋沒下去。
二更。感謝書友6783a26a21d的美酒,桑桑醉醺醺噠(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