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媛的性子很是粗疏,她甚少體會到這樣的心情。到底這一瞬間的低落是怎麼回事,她自己也都說不清楚。只是知道,看見凌肅和那一位不知名的姑娘一起走進來的時候,便有些沉沉的難受。
不過轉瞬之間,她便恢復了常態,隨手拿起另一支簪子把玩着。
便是凌妙,一時也沒有注意到她的情緒變化。
唯有凌肅,溫和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便含了笑意。
另一旁,顧氏對凌如招手,讓她過去坐在自己的身邊。凌如便走了過去,卻沒有坐下,只跪倒在了顧氏跟前,抱住了她膝蓋,擡起頭,美麗的眼睛裡含着淚,輕聲說道:“夫人……”
“你這孩子,這是做什麼?”顧氏連忙要拉她起來。
凌如卻搖了搖頭,“沒有夫人,沒有大哥,便沒有今天的凌如。得知夫人的好消息,我只覺得歡喜。只是,好日子的時候我不能夠親身來送您,求夫人受了我這一禮吧!”
說着,便鬆開了手,磕了頭下去。
“你……”顧氏眼圈也紅了。當初在武定侯府裡,她對凌如的情分也便是一般。凌如生母趁着她身懷有孕的時候爬上了凌頌的牀,後來更是也有了孕,卻偷偷瞞着,直到了出懷瞞不住了,才叫人知道。那會兒老韓氏正見縫插針地給她找不自在,藉着這個機會就把凌如的生母擡成了姨娘。
凌如生出後,她姨娘便撒手人寰了。這孩子被養在了老韓氏的萱草堂裡,與她這個嫡母向來疏離。顧氏印象中,凌如素來是個軟弱,沒有什麼存在感的女孩兒。若不是看在她的親事上表現出的剛烈,或許顧氏也不會插手。
不過她一時的好心,倒是換來這個女孩兒這樣的感激,顧氏也是沒想到的。凌如這一哭,顧氏心中也覺得酸酸的。
凌妙連忙過去扶起了凌如,“大姐姐這是做什麼?你來了,娘便高興了。”
“是我見到夫人,一時激動了。”凌如順勢起來,擦了擦眼睛,從小丫鬟手裡接過了那個包袱,“這是我親手縫製的,總是我的一點兒心意,夫人您別嫌棄。”
說着,便將包裹遞了過去。
顧氏打開一看,裡邊是一套正紅色的衣裳,還有雙水紅色高底兒繡鞋。
“你的繡活兒一向出彩。呦,這衣裳真是好。”凌如如此有心,顧氏自然不會冷了她,將衣裳展開一看,料子只是尋常的錦緞,然而上頭繡着的鳳穿牡丹顏色鮮亮,栩栩如生,尤其是那五色牡丹,簡直可以以假亂真了,針腳更是細密,便是做熟了女紅的繡娘,只怕也就是這樣了。
“你這孩子,又熬夜了吧?”顧氏將衣裳放下,讓凌如坐在了自己的身邊,“你年紀還小,不該這樣費神。”
凌如見她喜歡,心裡也自高興,輕聲道:“您不嫌棄便好。”
凌肅也在一側坐下,含笑道:“聽丫鬟說,這套衣裳是她熬了好幾天做下來的。娘,您可要好好兒收着。”
“那是自然!”顧氏將衣服交給了錦兒,吩咐她收好了。
凌肅便又轉頭問岑媛:“方纔進來見你和阿妙爭論,這是做什麼呢?”
聽了方纔顧氏和凌如的話,岑媛這才知道,原來與凌肅一起來的女孩兒是他的妹妹。自覺不好意思,臉上有些發訕,又見凌肅眼不錯見兒地看着自己,愈發面上火辣,沒忍住伸手摸了摸,觸手之處果然挺熱的,想來是紅了,更是訥訥說不出話。
凌妙沒注意到她剛剛的變化,笑着推了岑媛一把,“你還知道不好意思啊?”
拿起方纔的兩支髮釵給凌肅看,“我讓她一塊兒給娘挑幾套頭面的。她選來選去的,挑中了這套。”
凌肅拿過那支珊瑚釵子,也笑了。
珊瑚難得,這套頭面這樣鮮紅欲滴的更是難得。不過,顏色太過鮮豔,並不適合顧氏佩戴。
他站起來,走到岑媛面前去,在她睜大的眼睛裡,將釵子插到了她的發間。
“這個顏色,比較適合阿媛。”
果然,岑媛身形窈窕,正值碧玉年華,髮絲如墨,殷紅的珊瑚釵在發間微微顫動,爲她本就紅潤的面色更加添了幾分麗色。
岑媛眼睛睜得圓圓的,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等回過神來,臉上刷的一下便紅透了,連頭上髮釵都忘了摘下,跺了跺腳便跑了出去。
顧氏幾個人也都是被凌肅這突如其來的一筆震驚了。
“阿妙,去看看阿媛!”顧氏連忙道,嗔怪地瞪了一眼凌肅。這個阿肅,怎麼能隨便往人家女孩兒頭上插髮釵?這也就幸虧是岑媛,換一個人,只叫人說他輕浮無行!
想到這裡,顧氏心中一緊。作爲母親,她當然能看出來兒子對岑媛是有那麼點兒不同的。凌肅看着溫和,實則與人相交都秉承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除過楚子熙等一兩個親近些外,餘者都甚是疏離。長到了這麼大,顧氏也曾問過他親事如何,凌肅只說不急。其實,顧氏是知道,他根本無心在那些閨閣少女上。
岑媛這丫頭,倒是叫他在凌妙之外唯一稍稍關注的女孩兒了。
莫非,是看上了那孩子?
顧氏忽然又笑了,若果真如此,她也能放下了一段心事了。
不過,還是蹙起了眉,埋怨凌肅:“多大的人了,怎麼這樣沒規矩?”
凌如在一旁忍不住掩脣而笑。她一直以爲大哥是個老成持重的人,沒想到在親近的人面前,竟然是這樣麼?
“知道了,我回頭去與阿媛道歉。”凌肅一時興起,想要逗弄岑媛一下,也忘了該有的矜持。想一想,當着好幾個人,這一下岑媛肯定是羞惱了。這小丫頭氣鼓鼓的時候十分有意思,只是不知道她帶沒帶那條齊眉短棍?
不由自主的,凌肅身上一寒,就想起了先前韓琦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模樣。
“阿媛!”
凌妙追着岑媛跑了出去。岑媛身手利落,腳步輕盈,急奔之下凌妙還真是有些追不上。遠遠地,就看見了岑媛似乎是抹了一把臉。凌妙大急,這是哭了麼?
她認識了岑媛這麼久,一向看她都是嘻嘻哈哈的,從沒見她害怕哭泣過。就連去年,那麼多的狼圍着她們,岑媛也是一副兵來將擋狼來了我就揍的滿不在乎。再如前段日子韓琦的事情,她也是壓根兒沒有當回事。大哥這麼一來,倒是叫她哭了!
暗暗地在心中紮了扎凌肅的小人兒,她腳底下越發快了起來。
只是眼看着岑媛越跑越遠,凌妙便哎呀一聲,大叫一聲,假裝倒在了地上。
岑媛聽見她叫的悽慘,回頭一看,凌妙正抱着腿跌坐在地。她顧不上自己害臊了,又趕緊迴轉,“阿妙!”
“你怎麼樣了?”岑媛着急地問道,伸手去扶凌妙,卻被凌妙一下子抓住了手腕,大笑着叫道:“這下抓住了!”
“哎呀你……”岑媛沒想到還能這樣,氣得眼睛都紅了,跺腳道,“你們都不是好人!”
凌妙借勢起來,笑道:“誰是你們?你們又是誰?”
眼見她窘迫得面紅耳赤,眼裡都有淚花兒閃動了,不敢再逗她,拉着她坐在了遊廊的欄杆上。
“我大哥真是……”
還沒說完,就被岑媛捂住了嘴,瞪圓了眼,“你不許提他!”
放下了手,岑媛低下頭,扯着自己的衣角擰啊擰的——真是的,凌大哥怎麼能這樣隨隨便便的?他不是一直因爲斯文有禮被人稱道麼?莫非,在他的心裡,自己是個輕浮的,可以隨意調笑的人?
一想到這種可能,岑媛臉上血色褪去,變得刷白,心裡頭也驟然疼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