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過後,很快又到了重陽。秋意,便漸漸地濃厚了起來。
京城地處北方,每到秋日,景緻都是出奇的好。尤其是城外落雲山上,也不知道山上都是何種樹木,深秋時節,便如層林盡染,遍山的樹葉深黃橙紅,分外好看。
春秋二季,京城裡的聚會格外多。
顧氏雖然不愛走動,但有些走動卻也推脫不了。譬如這天,乃是安陽侯府老夫人的壽辰。
說起這位老夫人,乃是英國公夫人的嫡親妹妹,也就是顧氏的親姨母。
京城裡勳貴衆多,安陽侯府算不得拔尖,今上這些年有意無意地打壓世家勳貴,安陽侯府和武定侯府半斤八兩,倒很是有些同病相憐的味道。
不過安家素來看不上凌家這種新榮爆發後又跌落的,自認爲底蘊要深厚的多。
顧氏嫁入武定侯府後,與安家走動並不多。但今年是安陽侯老夫人整壽日,顧氏無論如何也是不能推脫的。
凌妙這天着了涼,身上不舒服,留在了家裡。顧氏走後,凌妙只覺得心裡不安,像是要發生什麼大事。
午飯後吃了藥,凌妙昏昏沉沉的睡在牀上。猛然之間,挺身坐起,額頭上滿是稀稀碎碎的汗珠,幾縷秀髮緊緊地貼在了兩頰,眼神中竟然透出幾分驚恐。
“小姐,你怎麼了?”海棠大步走進來,伸手摸摸凌妙的額頭,還是有些滾燙。
凌妙捂住了心口,只覺得心跳得厲害,想到方纔噩夢之中,竟夢到了母親被人所害,便再也躺不住,一把掀開被子下牀。
“海棠,叫人備車!”
她沉聲吩咐道,“快!”
海棠連忙勸道,“大小姐還發着燒,怎麼能出去呢?”
“快去!”凌妙厲聲喝道,嚇了海棠一跳。
海棠從未見過凌妙這般的疾言厲色,情知這是有了什麼重要的事兒,不敢再多說什麼,連忙跑出去叫人備車。
這邊木槿也走了進來,她在外邊的時候聽到了凌妙的吩咐,知道小姐不會無端端這樣做,也不多言,趕快拿出了乾淨的衣裳給凌妙穿好,又找出了一件淺紫色緞面繡纏枝秋菊紋的斗篷給她繫好了。
海棠跑回來說,外邊馬車已經備好了。凌妙不及多想,匆匆就往外走。
海棠和木槿面面相覷,連忙都跟了上去。
坐在前往安陽侯府的馬車上,凌妙兩道如遠山一般的黛眉始終緊緊蹙起,若是細看,她的手一直在微微地發抖,可見心裡是有些緊張的。
安陽侯府在勳貴雲集的清華巷裡,而武定侯府則是離着遠了些。但終究都是在京城裡,若是順暢,也不過是需要小半個時辰的功夫。
凌妙雙手交握,嘴脣發白,顯然是還沒有好。
海棠擔心的勸道,“小姐看上去着實不大好,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凌妙搖了搖頭,忽然揚聲向外邊問道,“老顧,還能再快些嗎?”
這車伕原本就是顧氏的幾家陪房之一,自然對顧氏很是忠心,聽見她問,在外邊大聲回道:“回太太的話,這幾條街乃是鬧市,順天府有明令規定,在這幾條街上,無論是馬還是馬車,都不準驚擾百姓。”
凌妙自然也知道這個規定,然而想到母親可能會在安陽侯府遇到什麼危險,她便只覺得心急如焚,只是卻也不敢再催促老顧了。
老顧的馬車趕得非常好,平平穩穩地向前駛去,凌妙坐在轎子裡,不斷安慰自己夢裡見到的都是假的。
正出神間,外邊老顧一聲大吼,馬兒嘶鳴,還夾雜着小孩子的哭聲,以及許許多多人的驚呼聲。
車子猛地一頓,便硬生生地停了下來。
凌妙沒有坐穩,險些被摔了出去。
海棠和木槿連忙拉住了她。
“老顧,這是怎麼回事!”海棠大聲問道,“差點摔着小姐!”
過了好一會兒了,老顧纔將馬車穩住,氣喘吁吁地回答,“不是我,是對面的巷子裡突然衝出了一輛車,撞到了一個小孩子!”
凌妙皺起了眉,鬧市之中不準快馬疾行,這是好幾輩子的規矩,怎麼又有什麼撞人的事情了?”
雖然有這樣的好奇心,凌妙卻不敢再耽擱,自己打起了簾子往外看了一眼,就見前邊的路口處,一個看上去不過四五歲的小孩子正躺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看來,是受傷不輕。
“天哪,誰來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啊!”
有個二十出頭的少婦穿着粗布衣裳,有些發黃的頭髮挽了個簡單的髮髻,只插着一根木頭削成的,雕工粗陋無比的釵子。她抱着那小孩子,臉上倉皇又無助,想要抱起受傷的孩子,但手一碰到那孩子,孩子便哭哭着尖叫起來,嚇得少婦立刻收回了手,只一連聲的問道,“大牛,你哪裡疼,告訴娘,告訴娘!”
孩子到底還小呢,哪裡能說得出?
凌妙在別院裡養傷的時候,與蘇季學過幾天的醫術。雖然不能說就能了國手,起碼也懂了一些救急的東西。
她雖然心急顧氏的處境,然而叫她這樣眼睜睜地看着一個小小的孩童受罪,也是很難辦到。
正在猶豫間,就見得那邊馬車上簾子掀了起來,跳下了一個明眸皓齒的丫鬟裝束的少女。
“哭什麼哭!”那少女居高臨下看着婦人,嘴角撇了撇,露出一抹不屑。從荷包裡掏出了一塊兒銀子,扔到了那婦人身上,“喏,這是我家小姐賞你的。還不快快閃開!”
說完還不忘捏着鼻子哼了一聲,尖刻地說道,“真是晦氣!”
他們的馬車撞了人,卻還一副這樣施捨的嘴臉,圍觀的人裡登時就有不滿了,對着那馬車指指點點。
那婦人不敢碰自己的孩子,見他哭得小臉蒼白,聲息漸漸弱了下去,心如刀絞。指着那馬車哭道,“你們欺人太甚!我家大牛是我相公留下的唯一一點兒骨血,他走的好好兒的,你們的馬車就這樣從他身上壓了過去……如今說這樣的話,天理何在!”
凌妙聽她說話,竟還有些文雅,不禁起了好奇。
此時周圍聚過來的人越來越多,都聽到了那丫鬟方纔的刻薄之語,再看到婦人這般傷心欲絕的模樣,更是羣情激奮,竟將那馬車圍住了,只喊道:“下車,下車!”
“大膽刁民!”
車上一聲嬌嫩的叱罵,隨後簾子被一把掀了起來。先前那丫鬟忙走過去伸出手,就見一隻素白的手放在了那丫鬟的手腕子上,隨後有個紅色的身影從車上跳了下來。
這道身影纖細中又不失窈窕之意,大紅色本不是誰都能穿得好,偏偏這不過十幾歲的少女穿起來,肌膚被大紅色襯托的瑩潤如玉,整張小臉清麗又嫵媚,帶着一種矛盾的,叫人難以自持的媚色天成。
這少女眉如遠山,眼含秋水。明明是一副柔美的外貌,眼中卻透出驕橫之色。
她冷笑着,視線緩緩掃過圍觀的人,“你們好大的膽子,可知道我是誰?”
圍觀的人愣了,見她服飾鮮明華美,人有生的如珠如玉,都猜測是哪個大家的小姐。然後聽她說話,有都不禁皺起了眉。
“憑你是誰家的小姐,在大街上撞了人,就是你的不對。你這姑娘不說幫着醫治,反而冷嘲熱諷,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這少女看向說話的人,他一身藍色棉布長袍,雖然漿洗得乾乾淨淨,卻不難看出,有些年頭了。當下裡嗤笑一聲,“你算什麼東西,敢這樣與本郡主說話?”
一聽說這是一位郡主,圍觀的人哪裡還敢再說?便是方纔說話的人,臉上也有些惶恐之色。
這少女不是別人,就是榮王府的蕭眉。
蕭眉見衆人都不敢再說,眼中閃過一絲得意,看着了那依舊哀哀哭泣的婦人,冷笑道:“方纔的銀子可是不少,足夠你給他看病的,怎麼竟還做出這樣的姿態來?叫我看,這孩子只怕是你拐來的,爲的就是利用他來敲詐錢財!”
說着眯起了一雙鳳眼,大喝一聲,“護衛何在?將這女人捆了,送到衙門裡去,就說我的話,叫他們好好兒地審一審這人!”
誰也沒想到,她會突然來這樣的一手。
那婦人更是悲憤不已,見兒子已經哭得暈厥了過去,只再也顧不得別的,撲在他的身上,哭喊道:“我在這條街上賣些吃食,已經兩年多了!這孩子是我的親兒子,不是什麼拐來的!”
蕭眉最是喜歡看人絕望的模樣,也不說話,只揮了揮手,果然就有兩個護衛上前,彎腰朝着那婦人抓了過去。
婦人驚叫,圍觀的人面上都露出了不忍,但是看到那兩個腰間懸着佩刀的護衛凶神惡煞的模樣,哪裡有人敢出頭呢?
眼看着那兩個護衛的手就要碰到了婦人,斜刺裡突然一聲鞭響,烏黑的長鞭已經重重地抽在了一個護衛的身上。
那護衛痛徹心扉,大叫一聲倒了下去。
緊接着又是一鞭子,打倒了另一個護衛。
“是誰!”
蕭眉惱火,厲聲喝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