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嫣的失落一閃而過,隨即便恢復了笑容。見凌肅的貼身小廝從風爐上取了滾熱的茶水,便迎過去要接了過來,笑吟吟道:“這一場雪可真是不小。只別處都冷得很,這水榭裡倒是暖和,清茶細點的,對着雪賞梅花,到底是大哥哥和楚公子雅緻。今日難得我們兄妹幾個聚在一起,我來倒茶給大家喝。”
小廝哪裡敢將水交給她?只看着凌肅。
凌肅頷首。
既是有人上趕着做丫鬟,他又何必攔着?
含笑看了一眼楚子熙,眼中滿是戲謔。
楚子熙心下無奈,苦笑不已。
見楚子熙與凌肅都坐在桌旁沒動,凌嫣心中便多了幾分雀躍。她招呼着凌妙,“二姐姐也坐下吧。”
素手執起壺,便斟了四杯茶。當先一盞,便遞給了楚子熙。
凌嫣暈生雙頰,如流雲飛霞一般,將她本就很是精緻的小臉更妝點出了十分的美麗。纖纖玉手,與青碧色的茶盞交相輝映,竟是讓人分不清是手更美,還是杯盞更美。
“楚公子,請喝茶。”
楚子熙雖對這個自來熟的凌家小姐沒有什麼好感,但性格使然,也不會輕易讓一個女孩子下不來臺。看了一眼凌肅,只微微笑了笑,“多謝三小姐。”
對上他溫潤的目光,凌嫣心頭忍不住就砰砰直跳。有個念頭在腦海裡一閃而過,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手腕稍稍一翻,一盞茶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合在了楚子熙的衣襟上。
凌嫣大驚,忙不迭地道歉,又掏出雪白的絲帕手忙腳亂就要往楚子熙衣襟上擦。
楚子熙眉間一皺,尚未往後躲去,就見凌嫣已經被人提着衣領甩到了一邊。
“二姐姐,你做什麼?”凌嫣回頭,就瞧見了正站在身後的凌妙。
凌妙似笑非笑看着凌嫣,清冷如冰的目光讓凌嫣忍不住身上一寒。
“三妹妹,你逾矩了。”
凌嫣一怔,委委屈屈:“二姐姐什麼意思?妹妹一時失手,楚公子,對不住!”
說到最後,已經帶了哭腔。
楚子熙生在國公府中,又隨着神醫師父四處遊歷,什麼樣的人沒見過?
如凌嫣這樣不入流的小手段,他還不放在心上。
然,卻也不滿。
畢竟,瞎子都能看出凌嫣的目的——剛剛那盞茶,不偏不倚都灑在了他的大腿上。若是被這凌嫣假意擦拭碰到了,怕是就成了狗皮膏藥粘上了。
楚子熙性情雖然溫和,卻也是個男子。沒有人,願意被個十幾歲的小丫頭這樣明晃晃的算計。
他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襟,彷彿沾染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便對着凌嫣輕笑一聲,只溫聲道:“三小姐莫要自責,原是楚某坐的地方不大對。”
然後,連一個眼神都沒再給凌嫣,更沒有理會她那口不對心的道歉,直接走人了。
凌肅亦是冷了臉,沉聲對那幾個跟着凌嫣的小丫鬟說道:“送了三妹妹回去,告訴三嬸子,該給她尋兩個懂規矩知禮數的教養嬤嬤了。”
這話簡直是直接指着凌嫣的鼻子罵她不要臉了。
凌嫣被說得一張俏臉紫脹,淚水隨即漫上了眼底,瞧瞧凌肅,又瞧瞧凌妙,忽然哇的一聲,捂着臉哭着跑掉了。
就連身後幾個丫鬟焦急的呼喚都沒有停下。
凌妙坐在桌旁,把玩着青色雕花玉杯,冷冷一笑。
不得不說,老韓氏與凌頌倒真是一對母子,口味都是如此相似,都喜歡這種嬌柔造作的女子。
如韓麗娘,如宋蓉蓉,再如這凌嫣。
“阿妙,這兩日身上怎麼樣?”凌肅並不急着去追楚子熙,反而也坐了下來,關切地問道。
凌妙搖搖頭,“已經沒事了。楚公子醫術很好。”
“子熙盡得蘇神醫真傳,比宮裡御醫只怕還要高明些。”凌肅說着又囑咐,“雖然大好,也不該這樣隨意出來。最好,能將養一個整冬天。”
“悶。”
凌妙望着窗外的景緻,不知在想什麼,半晌方纔轉頭對凌肅笑道,“哥哥還是快去追楚公子吧,到底在咱們府裡作客,怠慢了可不是待客之道。”
凌肅無奈起身,卻先吩咐了小廝:“去,將我新得的那件兒猞猁猻的大氅給二妹妹送過來。那個比狐狸皮的要輕暖些。”
走到水榭門口,又想起了什麼,忙對凌妙道:“我與母親說了,再等兩天你大好了,便一同到溫泉莊子裡住些日子。”
凌妙點頭,示意自己聽到了。凌肅這才走了。
他一走,凌妙臉上的笑意便斂了,只垂簾淡淡問道:“打聽清楚了?”
木槿便壓低了聲音,“都問清楚了。從前,表姑太太在侯府養着的時候,就總說自己最喜歡梅花兒的品格,闔府中的景緻,唯有這片梅林最是合她的心意。每逢了下雪開花,總要到林子裡去對着花兒落淚。這兩天,黑燈瞎火的時候,這邊兒就有個白衣裳的人轉悠。那天,險些嚇着了巡夜的吳媽媽她們。又有影影焯焯的男人影子……”
她越說聲音越低。偷覷凌妙臉色,見她眉眼間毫不掩飾嘲諷,卻沒有憤怒,只覺得納罕。
“呵……”凌妙纖細的手指滑過玉杯上的雕花紋路,冷笑道,“梅花凌寒傲雪,品格兒堅貞。若是知道有這等輕浮無恥之人竟打着它的名號做齷齪的事兒,不知會不會請老天降下天雷劈了這人呢?”
這話,木槿不能接茬,只轉了話題,“巡夜的人裡有個膽子大的,就是太太院子裡二等丫鬟小珠兒的娘。那日喝醉了酒,只想着往林子裡去方便,就聽見有人在那裡說話,聽着像是表姑太太的聲音,不知道與誰在說,什麼二小姐身份貴重,便是驕縱些也是有的。只以後,出了閣兒便再不能這般肆意了。”
“呸!”海棠先怒了,啐了一口,“這等話也說得出來,不怕將來下拔舌地獄麼?”
凌妙微微一笑,拍了拍海灘的手,“我都沒有氣,你可氣什麼呢?”
顧氏看似強悍,將侯府內把持着,其實,侯府內實在是四處透風的。無論哪個院子發生了什麼,不出半日準能傳遍侯府上下。
自從前幾天被凌妙狠狠教訓了一次後,老韓氏與韓麗娘母女罕見地消停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凌妙便讓人盯緊了萱草堂的幾個人。果然,就聽見了讓人覺得可笑的事兒。
瞧着仙女兒似的韓麗娘,竟然每夜與凌頌在梅林裡的假山洞子裡幽會,還出了主意,想讓凌頌將凌妙許配給她的一個遠房侄子。
凌妙使人打聽過了,那侄子本是韓家的旁支。早先,家裡也有十幾間鋪子,頗有些家底。後來這侄子染了賭癮,將家裡的鋪子偷偷輸了個精光,氣死了爹孃,如今竟是個連間遮風避雨屋子都沒有的破落戶。
“真真是蛇蠍的心腸!”木槿說完後紅了眼睛,死死咬着嘴脣,“她怎麼敢,怎麼敢有這樣大的膽子來算計小姐!”